第十二章 大朝争（1）
排除了登基的后宫障碍，各方就紧锣密鼓地安排新皇登基事宜。
这是一个新时代的开始。
九月初六日，14岁实岁的朱由校登基大典举行。场面盛大辉煌，冠带云集，众正盈朝。其中情形，有诗云：
天子宫阙锁烛香，旌旗仪仗显堂皇。
黔首百姓跪满路，不知真龙困辇房。
-------
随着大朝仪，天子下诏令，大赦天下。并定明年年号为天启。
登基大典忙碌一天，结束后，各色人等都急匆匆回家。准备养好精神。明白大朝会，才是真正要见真章的时候。
------
第二日大朝会，百官熙熙攘攘早早在午门排队等候。
寅时午门打开，百官入朝。
入朝进门的次序就很见朝堂政治势力的高低了。洪武规定“将军先入，次近侍官员，次公侯驸马伯，次五府六部，又次应天府及在京杂职官员”。后来天顺年间，做了一次调整，将与朝会服务有关的近侍仪仗等队伍先放进去，参会官员随后再进。所以文官地位在明初不算高。现在嘛，当然内阁首辅先进，然后六部堂跟进。
百官进了午门在金水桥前整队站好。鸿胪寺检查无误后，12太监齐甩净鞭，“啪！”一声脆响。这就代表百官已准备好，皇帝可以登殿了。
朱由校稳步进来，上龙椅坐好。
12太监再次齐甩净鞭，“啪！”一声脆响。这是第二次响鞭了。代表百官可以入班了。
净鞭响过，鸿胪寺职官唱“入班“。
百官列队进来，给皇帝行一拜三叩礼。
礼毕，12太监再次甩鞭，“啪！”一声响。这是第三次响鞭。百官转身二边站好。
这就是“净鞭三下响，文武两班齐”了。这也宣布朝会正式开始。
王安向前一步，唱道：
“有事启奏，无事退朝！”
按程序，鸿胪寺官员出班，奏报官员进京离京情况。先帝重病期间，积压的事挺多。官员事务汇报时间挺长。
朱由校这次大朝会是首次，按规矩许多外国使团也会有很多来往事宜。国书肯定是来不及发了，很多外国国君甚至连先帝驾崩的消息都没收到呢，怎么会有国书？但如此大事，驻京的各外国使节机构依然会有很多呈报和安排，这些都需要依次汇报。
外事无小事，所以鸿胪寺捡其中重要者汇报，也报了很长时间。到结束早朝已是过了不少时间。
接下来的程序是边关奏报。新皇即位大朝会，边关虽暂无大事，但辽东九边、西南苗地、东南沿海，纷扰诸多，日常通报没有断过。先帝重病期间，一些信息积累没有及时通传，这次大朝会就一并报上。所以一番奏报下来。朝会都开到下午了。
这二个程序走完，大朝会的外国使节、无本上奏的杂官人等就可以离开了。这个时候朝会基本上就是小朝会了。
接下来就是朝会中比较重要的“奏事”环节了。
就见言官队列中有人大声咳嗽一声。这表示我要说话了，其他人别抢，等排队。然后出班行前，跪下奏道：
“臣杨鹤有二本上奏。
本一：臣弹劾辽东原经略杨镐，刚愎自用，丧师失地。现杨镐虽已羁押，但未成正典。臣启奏皇上，此獠当交三法司明正典刑，斩首示众，传首九边！以儆效尤！
本二：臣杨鹤风闻上奏。萨尔浒之战，杨稿上奏称败因起于杜松轻敌速进。然杜松鏖战身死，杀贼极多。李如柏逗留于途，几无所为。何以李如柏无罪而全罪于杜松，此何以服死事之心？臣请彻查李如柏。“
小黄门过来，接了奏折，送到王安手上。王安将之放在专用案台上。
接着另一位出班：
“臣李奇珍风闻上奏。萨尔浒一战，三路尽没，独李如柏一路未发一矢而损失惨重，此诡异莫名之事也。臣请详查！”
小黄门接了奏折。
言官班列中又一位出列：
“臣冯三元有本上奏，弹劾辽东经略熊廷弼。无谋者八，欺君者三。
其中以开、铁失守，禾粮坞积，不能以轻骑运还；北关告急，不听道臣以万人往援；辽人矿兵不用；健儿战士不以杀敌而以作工等为重……。
各项重罪，具在奏本，请皇上御览。
皇上，不罢廷弼，辽必不保！臣请罢免熊廷弼！”
小黄门过来收了奏本。
然后一连串几十本奏折送了上来，辽东非东林党的人几乎挨个弹劾了一遍。
大部分奏折均是与此有关。只点缀着少数的奏本提到新兵编练、辽饷征发等事宜，没有形成声势。
朱由校心说，“从龙之功”朝争大乱，这算是正式拉开了第一阶段。
朱由校对这种事情还是比较熟悉的。哪个大家族中没有这样的故事？
东林党只有挟拥新皇的“从龙之功”，才有底气去揭朝堂这个大盖子，彻底掀翻以方从哲为首的浙党一派，然后重置人事，重定规则。这种重大变动，不可能一步而就。至少要分二阶段推进。
第一阶段，从辽东这个紧要关节入手，将大大的罪名按在那些过去和现在的政敌头上，罪名越大越好，最好是十恶不赦之罪砍头，才能为第二阶段爆发攒够足够的政治资本。
第二阶段，借第一阶段之势启动内阁首辅六部堂等高位的弹劾。因为第一阶段结论已盖棺论定，罪名重大，作为罪人的上司或同党，那当然也是罪行极大。然后按给政敌一个可以写进历史书的“永世不得翻身”罪名，就不是什么难事了。这样政敌就从上到下成片倒下，空出极多的大位，政治成果极高。
这就是明末文官集团快速滑入党争的原因。因为斗争之后的政治收益太大了，而大收益导致的大面积利益重分配又快速培育了更大规模的朋党。为快速安插亲信，很多民间有资格的“闲达人士”可以直接平步青云。就这样朝堂大争与朋党形成了相互成就的恶性循环。发展到最后，就会出现张溥这样在民间决定朝堂事的“布衣卿相”。
明皇当然根本无从知道，在他身边的一堆朝堂高官，其实是江南的一个土地主安排的。
这种恶性循环，迅速使朝堂众人丧失了执政能力而只剩下政斗能力。政治生态已经决定了，不适应就去死。
同时这也是明朝很容易出现短命和低龄皇帝的原因。揭大盖子必然导致权力规则混乱，这个时候最适合有权人士伸手捞权。朝堂之中纲常规则上最有权的，就是皇帝。干掉刚有了点政治敏感的旧皇帝（因此短命），扶持一个精心培育且是孩子的政治糊涂蛋新皇上位（因此年幼），那大朝争就可以顺利推动。而且这个推动是带着更多的皇权落向文臣集团这个大前提的。所以文臣集团大多在这种事情上形成合力，至于由此引发的文臣内部争斗，那就看各人本事了。
这就是文臣集团在“纲常”沦丧后的实际状态，也是明朝朝堂的实际情况。
朱由校决定充分利用这个机会，摄取朝堂上最大的利益。现在文臣对他戒心微弱，又主动揭大盖子搅混局势，正是适合他发力的时候。这个时机错过，等文臣权力分配搞定，朝堂规则确立，他再要破开利益集团，那就要费老鼻子劲儿了。
他爷爷万历就是前例。
刘一燝、左光斗、杨涟等一众东林党人都以热切地目光看着朱由校。
方从哲在移宫案表现得相当消极，新皇是看在眼中的，新皇不想把事情交给方从哲，就可以按顾命大臣这条线交在他们手上。这样朝堂“内阁”体制就被他们绕过去，而实质上获得大权。这几天他们也没少通过礼部那边给新皇吹风，新皇语气中也有表示，所以现在就是等待结果的时候。
新皇旨义落地，朝堂这个大盖子方从哲他就压不住，会被完全揭开。然后一场权力的饕餮盛宴，就将在他们东林党人面前展开。
这是一个新时代的开始。
九月初六日，14岁实岁的朱由校登基大典举行。场面盛大辉煌，冠带云集，众正盈朝。其中情形，有诗云：
天子宫阙锁烛香，旌旗仪仗显堂皇。
黔首百姓跪满路，不知真龙困辇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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随着大朝仪，天子下诏令，大赦天下。并定明年年号为天启。
登基大典忙碌一天，结束后，各色人等都急匆匆回家。准备养好精神。明白大朝会，才是真正要见真章的时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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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日大朝会，百官熙熙攘攘早早在午门排队等候。
寅时午门打开，百官入朝。
入朝进门的次序就很见朝堂政治势力的高低了。洪武规定“将军先入，次近侍官员，次公侯驸马伯，次五府六部，又次应天府及在京杂职官员”。后来天顺年间，做了一次调整，将与朝会服务有关的近侍仪仗等队伍先放进去，参会官员随后再进。所以文官地位在明初不算高。现在嘛，当然内阁首辅先进，然后六部堂跟进。
百官进了午门在金水桥前整队站好。鸿胪寺检查无误后，12太监齐甩净鞭，“啪！”一声脆响。这就代表百官已准备好，皇帝可以登殿了。
朱由校稳步进来，上龙椅坐好。
12太监再次齐甩净鞭，“啪！”一声脆响。这是第二次响鞭了。代表百官可以入班了。
净鞭响过，鸿胪寺职官唱“入班“。
百官列队进来，给皇帝行一拜三叩礼。
礼毕，12太监再次甩鞭，“啪！”一声响。这是第三次响鞭。百官转身二边站好。
这就是“净鞭三下响，文武两班齐”了。这也宣布朝会正式开始。
王安向前一步，唱道：
“有事启奏，无事退朝！”
按程序，鸿胪寺官员出班，奏报官员进京离京情况。先帝重病期间，积压的事挺多。官员事务汇报时间挺长。
朱由校这次大朝会是首次，按规矩许多外国使团也会有很多来往事宜。国书肯定是来不及发了，很多外国国君甚至连先帝驾崩的消息都没收到呢，怎么会有国书？但如此大事，驻京的各外国使节机构依然会有很多呈报和安排，这些都需要依次汇报。
外事无小事，所以鸿胪寺捡其中重要者汇报，也报了很长时间。到结束早朝已是过了不少时间。
接下来的程序是边关奏报。新皇即位大朝会，边关虽暂无大事，但辽东九边、西南苗地、东南沿海，纷扰诸多，日常通报没有断过。先帝重病期间，一些信息积累没有及时通传，这次大朝会就一并报上。所以一番奏报下来。朝会都开到下午了。
这二个程序走完，大朝会的外国使节、无本上奏的杂官人等就可以离开了。这个时候朝会基本上就是小朝会了。
接下来就是朝会中比较重要的“奏事”环节了。
就见言官队列中有人大声咳嗽一声。这表示我要说话了，其他人别抢，等排队。然后出班行前，跪下奏道：
“臣杨鹤有二本上奏。
本一：臣弹劾辽东原经略杨镐，刚愎自用，丧师失地。现杨镐虽已羁押，但未成正典。臣启奏皇上，此獠当交三法司明正典刑，斩首示众，传首九边！以儆效尤！
本二：臣杨鹤风闻上奏。萨尔浒之战，杨稿上奏称败因起于杜松轻敌速进。然杜松鏖战身死，杀贼极多。李如柏逗留于途，几无所为。何以李如柏无罪而全罪于杜松，此何以服死事之心？臣请彻查李如柏。“
小黄门过来，接了奏折，送到王安手上。王安将之放在专用案台上。
接着另一位出班：
“臣李奇珍风闻上奏。萨尔浒一战，三路尽没，独李如柏一路未发一矢而损失惨重，此诡异莫名之事也。臣请详查！”
小黄门接了奏折。
言官班列中又一位出列：
“臣冯三元有本上奏，弹劾辽东经略熊廷弼。无谋者八，欺君者三。
其中以开、铁失守，禾粮坞积，不能以轻骑运还；北关告急，不听道臣以万人往援；辽人矿兵不用；健儿战士不以杀敌而以作工等为重……。
各项重罪，具在奏本，请皇上御览。
皇上，不罢廷弼，辽必不保！臣请罢免熊廷弼！”
小黄门过来收了奏本。
然后一连串几十本奏折送了上来，辽东非东林党的人几乎挨个弹劾了一遍。
大部分奏折均是与此有关。只点缀着少数的奏本提到新兵编练、辽饷征发等事宜，没有形成声势。
朱由校心说，“从龙之功”朝争大乱，这算是正式拉开了第一阶段。
朱由校对这种事情还是比较熟悉的。哪个大家族中没有这样的故事？
东林党只有挟拥新皇的“从龙之功”，才有底气去揭朝堂这个大盖子，彻底掀翻以方从哲为首的浙党一派，然后重置人事，重定规则。这种重大变动，不可能一步而就。至少要分二阶段推进。
第一阶段，从辽东这个紧要关节入手，将大大的罪名按在那些过去和现在的政敌头上，罪名越大越好，最好是十恶不赦之罪砍头，才能为第二阶段爆发攒够足够的政治资本。
第二阶段，借第一阶段之势启动内阁首辅六部堂等高位的弹劾。因为第一阶段结论已盖棺论定，罪名重大，作为罪人的上司或同党，那当然也是罪行极大。然后按给政敌一个可以写进历史书的“永世不得翻身”罪名，就不是什么难事了。这样政敌就从上到下成片倒下，空出极多的大位，政治成果极高。
这就是明末文官集团快速滑入党争的原因。因为斗争之后的政治收益太大了，而大收益导致的大面积利益重分配又快速培育了更大规模的朋党。为快速安插亲信，很多民间有资格的“闲达人士”可以直接平步青云。就这样朝堂大争与朋党形成了相互成就的恶性循环。发展到最后，就会出现张溥这样在民间决定朝堂事的“布衣卿相”。
明皇当然根本无从知道，在他身边的一堆朝堂高官，其实是江南的一个土地主安排的。
这种恶性循环，迅速使朝堂众人丧失了执政能力而只剩下政斗能力。政治生态已经决定了，不适应就去死。
同时这也是明朝很容易出现短命和低龄皇帝的原因。揭大盖子必然导致权力规则混乱，这个时候最适合有权人士伸手捞权。朝堂之中纲常规则上最有权的，就是皇帝。干掉刚有了点政治敏感的旧皇帝（因此短命），扶持一个精心培育且是孩子的政治糊涂蛋新皇上位（因此年幼），那大朝争就可以顺利推动。而且这个推动是带着更多的皇权落向文臣集团这个大前提的。所以文臣集团大多在这种事情上形成合力，至于由此引发的文臣内部争斗，那就看各人本事了。
这就是文臣集团在“纲常”沦丧后的实际状态，也是明朝朝堂的实际情况。
朱由校决定充分利用这个机会，摄取朝堂上最大的利益。现在文臣对他戒心微弱，又主动揭大盖子搅混局势，正是适合他发力的时候。这个时机错过，等文臣权力分配搞定，朝堂规则确立，他再要破开利益集团，那就要费老鼻子劲儿了。
他爷爷万历就是前例。
刘一燝、左光斗、杨涟等一众东林党人都以热切地目光看着朱由校。
方从哲在移宫案表现得相当消极，新皇是看在眼中的，新皇不想把事情交给方从哲，就可以按顾命大臣这条线交在他们手上。这样朝堂“内阁”体制就被他们绕过去，而实质上获得大权。这几天他们也没少通过礼部那边给新皇吹风，新皇语气中也有表示，所以现在就是等待结果的时候。
新皇旨义落地，朝堂这个大盖子方从哲他就压不住，会被完全揭开。然后一场权力的饕餮盛宴，就将在他们东林党人面前展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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