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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四章 最黑的夜

    三个月后余宝松的手已经完全好了。这三个月里,他除了每天数着日子期盼新狱长上任,还是经常和狱卒恳求,请对方帮他传话要见狱长。

    时间长了,在余宝松反复的唠叨中,狱卒也看明白了这个年轻人并没有什么心机,不过是想当面去与狱长证明自己的清白。可他心里也明白,去了也没用。狱长根本不在乎他是不是被冤枉的,既然被送来了,就不可能放他出去。更何况狱长要调任了,这个时候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因此每次来送饭的时候,无论余宝松说什么,他都当没听到,转身就走。

    另外,长时间的饥饿让余宝松迅速变得更加瘦弱。监狱每天只有一餐,而且多数时候就是野菜粥,余宝松每天都吃不饱。

    长久的黑暗、安静和饥饿都让他五官开始变得敏感,有几次晚上,余宝松觉得自己闻到了血的味道。开始的时候,余宝松觉得自己是饿出了幻觉,但后面有一次,余宝松分明听见了一声动物的叫声。他终于想到,甲壹号是能抓到猎物的,可这个牢房里连只老鼠都没有,他是怎么做到的?

    余宝松想了想,看向通气孔。通气孔很高,在牢房的最顶端,离地面约有近一丈,牢房里只有一张土床有些高度,但和通气孔不在同一侧。余宝松之前试过,因为孔不大,又有些远,站在床上往外看,也只能看到外面的一小块天空,看不到别的。

    牢房的墙壁是巨大的青石石块搭建而成,非常坚硬,不过并不是十分平滑,有些天然的凸起。余宝松伸手向上够了一个高一些的凸点,试图爬上去,然而凸起的地方还是太小了,完全无法借力,他试了几次都上不去。然后余宝松助跑了两步,伸手够向高点。下一秒,余宝松摔落的闷哼,就在空荡的牢房里回响。

    甲壹号听到声音,立刻就明白了对方在做什么,然后略带调侃地问道:“摔下来了?”

    这几个月的相处,已经足够甲壹号弄明白甲叁号牢房里面这个年轻人简单的一生。虽然牢房有其他人会给自己带来一些小麻烦,但过去漫长的监狱生活中,甲壹号早已经熟练掌握了牢房里有其他人时隐匿的技巧。而且他并不讨厌听这个年轻人倾诉他的冤枉和愤懑,对方的牢骚和青涩都让自己单调的生活变得有趣了一些。

    余宝松揉着自己的屁股不好意思地回答:“恩,我就想上去看看。”

    然后余宝松问出了困扰自己的问题:“大伯,您是怎么抓到……猎物的?”

    甲壹号想了想对方的情况,轻轻松开手里攥着的一小把沙土,并没有隐瞒,说道:“我编了一个捕鸟的网,挂在通气孔那里。”

    余宝松没学过结网,诚恳地问道:“您能教教我吗?”然后不好意思地小声补充了一句:“我太饿了。”

    甲壹号没太犹豫,就开始尽可能细致地把如何用干草搓细绳结网以及捕鸟的方法讲给余宝松听。甲壹号本来想对方看不到演示,只靠描述,可能要反复几次才能明白网的结构。但余宝松听完之后,只是自己稍微尝试了一会儿,就大概懂了如何制作一个捕鸟网。但是之后为了把捕鸟网卡在通气孔处,却用了两天才碰巧扔准。

    余宝松的运气不错,捕鸟网搭好后没几天,他的网里就抓到了一只鸟。

    余宝松听见幼鸟的啾啾声,整个人好像回光返照般从地上弹起来,一把拉住草绳,将网收回来。一只同样瘦小的雀鸟在网中挣扎。

    “大伯!我抓住了!我抓住鸟了,你看呀!”余宝松久违的开心起来。兴奋地把那只还没有手掌大的小鸟抓住,从投饭的缝隙伸出去炫耀,根本忘记了,对方无法看到。

    小鸟在他手心中扑棱着翅膀挣扎,余宝松捏着瘦小的鸟儿却忽然心里有些不忍。他就这么握着幼鸟看了很久,看着幼鸟一点点虚弱,他只要稍稍用力,幼鸟就死了。

    最终饥饿战胜了短暂的同情,余宝松一狠心,捏死了幼鸟。手掌松开,鸟头垂在他手上,还有一些余温。余宝松把鸟毛潦草的扯了扯,然后将整只鸟一口吞进去,没有怎么咀嚼,就想直接咽下去。

    这是几个月以来,他吃到的第一口肉,但他根本没有仔细品尝的心情。

    他饿了太久,尽管只是一只很小的鸟,也让他的胃久违的有了充实的感觉。吃完以后,余宝松忽然想起了王洛宁。大概王洛宁八九岁的时候吧,一对燕子把窝搭在了春风堂的房檐下面,没过多久就有小燕子破壳,每天伸着脖子等大鸟投喂。王洛宁好奇,追着央求余宝松把小燕子拿下来给她看看。余宝松最后还是爬上去拿了一只给她,小洛宁小心翼翼把幼鸟捧在手心里,手都不敢动,眼睛一眨不眨盯着幼鸟,闪着温柔的光,仿佛手里是稀世珍宝。余宝松口腔里还留着尚未完全散去的血腥气,他仿佛忽然失去了力气,躺回冰冷的床上。

    在枯燥漫长的期待中,新年就要到了。南山台的冬天温度并不低,甚至如果不考虑气候过于潮湿,温度可以说是非常舒适。从12月开始,余宝松每天都会询问狱卒,新的狱长来了没有。狱卒被问烦了,终于有天告诉他,新狱长要元宵节之后才会来。

    在牢房的尽头,甲壹号也在认真听着狱卒的答复,眼神闪烁,想着不能再拖了,恐怕迟则生变。

    他努力了十年,这十年中,他每个夜晚都如履薄冰,用自己的双手、残破的铁勺、不太锋利的骨刀坚持不懈的挖着,小心翼翼的将挖出的土石顺着气孔一点一点吹到墙外。经过之前好多年的观察,他发现这堵墙外面从没有人巡逻,他倾倒沙石也始终没有人发现,渐渐地他也不太担心撒出去的土石,南山台多雨,一场大雨下完,所有痕迹都会被冲刷干净。

    开始的几年里,虽然担惊受怕,但始终在缓慢向前,直到他挖到了牢房最外面青石的墙体。石头坚硬完整,他用了整整一年,也没有能挖开一寸。

    之后他找到机会,透露给狱卒,自己会医理。并通过偏方为狱卒治疗风湿症。南山台这里极少会有医生来,狱卒待遇并不比犯人好太多,生病都靠自愈。发现甲壹号能治病后,狱卒对他便亲切起来,一些不太过分的要求,都会尽量满足。没多久,甲壹号就以存雨水的借口,获得了两个罐子。

    甲壹号在其中一个罐子里,用干草和木屑进行发酵,然后用发酵后的酸水一遍一遍刷着青石表面,青石表面逐渐没有那么坚硬。甲壹号靠着发酵的酸水、一柄破勺子和积攒的骨刀,年复一年缓慢的消磨着青石。

    余宝松关进来之后,他停了一阵子,发现余宝松并不警觉之后,他逐渐恢复了在夜里的挖掘。最外面的青石已经没有多厚了,只要挖通这一块,他就可以爬出去。按之前的进展,也许再用两年,他就能悄无声息的从南山台逃出去,外面是自己最熟悉的西南密林,只要跑到密林里,就没有人能在树林中抓住自己。

    而狱长的突然调任让甲壹号的计划不得不提前。甲壹号不知道新狱长来了之后会怎么样,会不会对监狱进行搜查,或者巡逻路线会不会调整,变数太多了,无论哪里发生变化,自己的计划都可能暴露。不能再等了,无论如何要在新的狱长到任之前试一试。

    春节这天,狱卒送来的饭里出现了肉菜——烧鸡块。狱卒心情不错,因为春节之后,狱长准他回家探亲。春节这天,狱卒给他们两盛的菜量也特别足。尽管里面更多的是土豆和鸡骨头,余宝松也吃得津津有味,并且和甲壹号深入分享了彼此鸡块的味道差异。

    月光从气孔照进牢房的一角,甲壹号正在用他的骨刀一点点清理着青石块边缘的土,根据的他的估计,如果他现在用全力一推,这个石块就会掉落。可是他不知道这个石块离地面还有多高,甲壹号很担心掉下去的青石会发出很大声响。

    虽然他们被关在地牢,但他踩着土砖爬到通气孔向外看过。第一次上去,看到远处的树竟比他们还要低一些时,甲壹号也惊讶的嘴张了老大,原来南山台是建在一个山坡上,他们正是南山台的最后一排。甲壹号不知道后面的山坡多高,也不知道青石落下去之后,下面是土,树木或是石子。如果下面都是石块,那青石砸落的声音可能传得很远。

    他深吸一口气,动作越发小心,随着轻不可闻的“噗”一声,甲壹号感觉一缕山风从缝隙里吹了进来。清理了最后一边缝隙,甲壹号从床洞爬回牢房,把挖开的土砖在床洞的外侧稍微摆了一下,用干草盖住,昏暗光线下,像有人在睡觉的样子。

    最后一次环顾四周,他这么多年的坚持就是为了有一天能离开这里,只要活着离开,他就还有机会,不管皇帝是虚伪的李时宁,还是他的儿子,谁也无法阻挡努里族人的复仇。利落的回到床洞下,爬到青石边缘,将要带的东西最后检查了一下,放进怀里。然后甲壹号准备直接推开这块只剩大概两寸厚的青石。

    就在他刚要发力的时候,只听外面“砰”的一声,甲壹号下意识停手。之后外面噼啪声不断传来,是守卫在放鞭炮庆祝新年。甲壹号明白现在就是最好的机会,上天都在帮助自己,迅速发力猛推,但青石没有如他预料般掉落,只向外挪动了一些。甲壹号果断调整了姿势,将双腿转过来,一起发力,用力踢过去。

    青石被踹开,掉落了下去,山风灌进来,但没有任何声音。甲壹号怔愣了一刻,正在惊讶,听到下面很深的地方传来石头滚落的声音,声音并不大,被南山台鞭炮的声音淹没,不用心分辨,很难区别。

    清新的山风气味让他久违的兴奋起来,双目不自觉泛红。甲壹号迅速爬到洞口,将头探出去,他既紧张又急迫,下一秒,甲壹号呼吸就停滞了,外面是悬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