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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五章 末路

    甲壹号想到了他们大概在山上,可能需要从山坡爬下去。因此这么多年来,他一直通过狱卒缓慢积累更多干草,为了避免被对方发现,他假装制作了很多草编玩偶摆在牢房一角,另外还有一个厚实的干草垫。可只要真的摸一下垫子,就会发现垫子只有最外面一层草,里面是用挖出来的石头填充的,躺在上面不但不松软,还会被石子硌得无法入睡。积攒的干草编成草绳,藏在床洞里。现在也有近十丈长,以备逃走时可能需要借助绳子攀爬。

    但他没想到,墙外悬崖竟有三四十丈高。在这片湿润的西南密林中,这面崖壁出奇的干净,望下去竟完全没有任何藤曼、树木可以攀爬、落脚。眼前这个情况,即便有草绳,也还差太多了,掉下去怕是根本没有活路。

    他转头朝周围看去,右边三四丈的距离之外的悬崖上有两颗老树,斜斜从石缝中长了出来。要是树在自己下方就好了。那两颗老树长在悬崖的中段,可以用绳子先试着落在那里。但落在树上之后,下面还是太高了,再制作一条十几丈长的绳子,那么多干草需要什么借口才能不被狱卒注意?

    眼前的情景让甲壹号一瞬间仿佛老了十岁,逃不掉了吗?甲壹号一边后退,一边用坑道里的碎土块稍微回填遮挡了一下,爬回了牢房。把床上的土砖恢复原状,然后靠墙躺了上去,窝在不多的干草中。

    春节之后,除了甲壹号似乎更沉默了之外一切如常。一直到元宵节这天,原来的狱卒回去探亲了,换了新的狱卒来送饭。对方看起来也不过十几岁,身材瘦小,拎着饭桶下来的时候,甚至有些摇晃。

    甲壹号听到下楼的脚步,就明白今天换了人,按捺住自己心底的紧张,在对方盛饭的时候凑过去搭话,问对方元宵节有肉吃吗?新的狱卒一言不发,盛了饭也只是撇了他一眼就走。

    余宝松看对方不说话,心里有点嘀咕,但想着之前说新狱长元宵节就到了,赶紧凑过去,把之前要见狱长的话好声好气的与新狱卒说了一遍,恳求对方转告狱长。新来的狱卒还是没有说话,仍像没听到一样,放了饭就转身离开。

    余宝松见对方转身,不甘心又砸着门喊了起来,对方却脚步不停,很快就听见走廊尽头落锁的声音。余宝松无力的坐下,喃喃道:“还是不行吗……”

    狱卒走了以后,余宝松沉默的靠在墙边坐了很久,一直到第二天照进来蒙蒙晨光,余宝松缓缓握紧了拳头,想着不能放弃,一定要再试一试,总要多试几次。

    带着这样的念头,余宝松逐渐睡着。但没仿佛刚睡着没多久,余宝松忽然被开门的声音惊醒。有两个看守走进了地牢,余宝松和甲壹号同时紧张了起来。

    两位看守直接打开了余宝松的牢房,余宝松一时有点茫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其中一个高大一些,进来伸手把余宝松按住,另一个绑住他的双手。余宝松还没有搞清楚情况,两名看守就把他架起来,押着朝外面走去。

    事情发生的太突然,余宝松直到被架着往外走还没太明白,迷茫的问看守:“两位要带我去哪里?”

    其中一人不耐烦的说:“老实点。”

    这是余宝松被关押以来第一次离开牢房,走到外面,清晨并不太明亮的阳光也觉得晃眼,一时什么都看不清,被看守拖拖拽拽地深一脚浅一脚往前。

    等余宝松适应了外面的光,他已经被带回了狱长的院子。院子里和他被押送来的那一天一模一样,狱长的院子里那颗老榕树仿佛更茂密了一些。

    余宝松不知道的是,昨天年轻的新狱卒虽然从始至终没有说话,却把他说得话转达给了新狱长。

    新狱长姓赵,叫赵闵。之前是五铭县的兵曹参军事,因为为人耿直,不得上官喜爱,兜兜转转好些年,终于被排挤来了南山台做狱长。看似是升职,其实大家都知道南山台这个地方,偏远困苦,没有油水,且送来的犯人基本没有能离开的,干不出政绩,一旦被调到这里,很可能再也没有办法离开。

    昨天的新狱卒是赵闵来的路上捡的,名叫赵武。赵闵路过成山县的时候,当地在闹饥荒。赵闵不是心软的人,但一路上都是卖儿卖女,看多了也觉得触目惊心。

    快出成山县的时候,路过了一片新的坟地,又赶上下雨,气氛被衬托的更加阴森。就是在那里,赵闵看见了爬在泥水坑里面喝水的赵武。

    他本来以为赵武已经死了,但靠近了发现他身体还在颤抖。从马上扫了一眼,人还活着,面黄肌瘦,显然是饿了很久。他鬼使神差地拿出身上的干粮,掰了一块,像喂狗一样扔过去。对方已经爬不起来了,看见有人扔了吃的过来,伸手从泥水里捡起来,立刻送进了嘴里,就着泥水吞了下去。

    赵闵看了一眼,觉得无趣,就要离开。赵武却不知道是哪里来的力气,忽然追着哭嚎了起来。说自己被继母兄弟们排挤,在家里没有饭吃,兄弟们要把他杀了吃肉,他没有活路才跑了出来,求赵闵给他口饭吃,定当牛做马报答。

    这段话正好打动了被人排挤去南山台的赵闵,一问发现对方竟也姓赵,更觉得可能是命运冥冥中注定的缘分,便真的带上了赵武,一起到了南山台。

    赵武跟着赵闵吃上了饱饭,一路上逐渐恢复了点人样子,但比同龄的小伙子还是瘦小很多。赵闵到了南山台后,发现原来给犯人送饭的狱卒要回家探亲,就把赵武先安排去顶替送饭的狱卒几天。

    赵闵安排赵武去狱里送饭,但觉得对方年纪小,怕也不懂牢里的事,就嘱咐了一句,在牢里面什么话都不说。赵武不过是一个半大孩子,一路上赵闵给他口饭,就认定了对方是个好人,对赵闵言听计从,于是那天他头一次送饭,不管别人和他说什么,他都紧闭着嘴,什么都不答。

    但余宝松和他说有叛党消息,他虽然是个乡野长大的孩子,但叛党这样的事也知道是要掉脑袋的大事,于是回去后,对着赵闵一五一十的把余宝松的话复述了一遍。

    赵闵刚刚交接,本来也计划要把所有犯人情况过一下,听了赵武的转述,虽然牢里犯人喊冤的话他根本不信,但是想着甲字号里面现在就两个犯人,不如都提来问问,正好了解下情况。于是就有了今天把余宝松提出来的事。

    余宝松被带进去,按着跪在地上,因为知道这个是原来狱长的院子,那眼前这位应该就是新狱长了,余宝松进去就和新狱长喊冤,说自己不是叛党。

    赵闵看了他一眼,低下头一边看案卷一边问:“你说你有叛党的线索?”

    余宝松忙说:“是的,大人。”

    还没待余宝松继续说,赵闵又问:“你说自己不是叛党,如何又有叛党的线索?”

    余宝松把当初送信的缘由和赵闵说了,又解释自己真的只是替人送了信,其他一概不知。

    赵闵脸上并没有特别的表情,问道:“你刚才提到是方大夫把信交给你,让你去送信的,你和方大夫关系很好?”

    “是,方大夫待店里伙计都很好。”

    赵闵忽然冷声道:“那人证、物证俱全,你为什么狡辩?”

    余宝松被赵闵的问话震住,不知道对方人证、物证是指什么。还没来得及反应,赵闵就吩咐:“押下去吧。”

    余宝松见对方要把自己带下去,心里焦急,拼命挣扎起来大喊冤枉,两边的看守看他挣扎,立刻死死按住,塞住了嘴拖出去。

    余宝松扭动着想要挣扎回去见狱长,被看守拉到门口时,看见了门口有一位被看守押着等待的老人。匆匆一扫,对方须发皆白,低着头不知道在想什么,衣服虽然破损,但整个人却不显得邋遢。

    余宝松猜那可能是甲壹号的大伯,无助的想拉住对方,让对方帮帮自己,但最终没有够到对方,被看守押了回去。

    余宝松被推搡着丢回甲叁号,铁门砸在门框上,空荡走廊里发出沉闷的回响。

    看守走远,余宝松不甘心的嘶吼,最终精疲力尽的缩回牢房的角落。寂静的牢房落针可闻,余宝松感觉自己仿佛可以听到墙外山风吹过密林的簌簌响声,而他整个人正向深不见底的黑暗地底跌落,在晕眩和耳鸣中闭上了眼睛。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他听到甲壹号被看守押回来的声音,而余宝松却发不出声,仿佛哑了一般。两道沉闷的关门落锁声之后,牢房又恢复了安静。

    甲壹号以为回来会听到余宝松的呼喊,但没有,余宝松没有任何声响。这样的情况让甲壹号有点意外,忍不住开口问了一声:“甲叁号?”

    自从余宝松被关进来,牢房只有他们两个人,甲壹号是余宝松在这里唯一的聊天对象,所以他很愿意和对方说话。但今天余宝松第一次没有回应对方,仿佛没有听见一样,静静的躺在床上。

    余宝松此时万念俱灰。狱长见了他,看了案卷,但却说人证、物证俱全。若真是这样,他就真的被认定成了叛党,即便是他不懂刑律,叛乱这样的罪名没有砍头就已经该谢天谢地,哪里还能再放出去。

    余宝松实在想不明白,到底哪里出了问题,为什么他就被定成了叛党,他不过受人所托送信,而且对方只说为了当铺的东西,其他全不知情,更不用说这信他也并没有送出去。当初风闻所那个陈校尉也说了不会有事,到底后面哪里出了问题。

    余宝松仿佛被一张毒蛛的网层层包裹,如茧一般躺在床上一动不动,也不吃任何东西。随着时间流逝,感觉自己正从躯体中飘离。余宝松越来越平静,甚至有一丝愉悦,他一心求死,死了就能离开这黑暗的牢笼,就能回到家里,再看到母亲,看到洛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