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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七章 山中无历日

    关于余宝松入狱的经历,申屠朗之前已经听了七七八八,如今既然需要余宝松和自己合作一起离开,申屠朗难免又琢磨了一番。人心经不住考验,但仇恨可使人坚定,那便再推他一把。申屠朗说道:“我虽然不知道对方是如何陷害你至此,但我知道对方陷害你的原因。”

    余宝松不可置信,问:“什么?”

    “日光之下,并无新事。人与人之间的冲突的理由无非两种,利益或者感情。对方不可能是与你全无交集之人,你不妨仔细想想,如果你不在了,谁会从中获利,或你之前得罪过谁?”

    余宝松喃喃道:“我不过药铺伙计,会有谁获利?我也不曾得罪谁……”

    “药铺掌柜带你如何?同僚可和睦?有没有心仪之人?对方可有其他追求者?家中亲友可有结怨?一人之收获,是他人损失;一人之欣喜,亦可成为他人之伤;一人所行恶事,最终也会报应到自身。”

    一连串的问题仿佛拍在余宝松心上,每一句都让他的心跳的更用力一分。掌柜要开分店、这次的赏钱特别丰厚、洛宁的喜爱、方大夫的夸奖……,之前让余宝松幸福的一切,如今却成了余宝松的心结。余宝松此时不敢想,究竟是什么、是谁,最终导致他落到如今的境地。他人在牢中,朝不保夕,什么也做不到。但若是自己能离开这里,无论多久,他定会弄清楚,并要对方后悔当初的所作所为。

    这天之后,余宝松再也没有讨论过他被关的缘由,也不再要与狱长申诉,而是沉浸到日复一日的学习和挖掘中。余宝松和申屠朗明明被关在监狱中,却仿佛是置身一间教室。老师博闻强识,学生勤勉好学。不过三年,余宝松便脱胎换骨,整个人气质内敛,隐而不发。

    他学会了从贞武国出龟兹至大秦国这一路主要通行的三种语言、各国贵族礼节及风俗、贞武国体制及律法、提纯术、角分计算、节气与星座、药与毒、美食美酒、甚至占卜等等。

    而申屠朗就如昔日在努里族时教导孩童一般,只要对方感兴趣,不拘内容,都一样教授。除此之外,他还教授了余宝松一套擒拿拳法,让他每日练习。

    拳虽然不难,但胜在实用。余宝松自小做伙计,身体素质本来就不错,这几年练习拳法之后,力量和爆发力都大幅增强。若是与一般人相比,如今余宝松一拳便可将对方骨头击碎,只是在牢房内的余宝松,没有人参照,自己还不知道罢了。

    在一日日学习中,余宝松对申屠朗也愈发亲热起来。余宝松早早丧父,没有感受过父亲的关爱和教导,在他想来,父亲就应当是如申屠朗这般可处处指点自己的人。他对申屠朗的称呼也从“大伯”变成了“老师”。申屠朗也没有拒绝,毕竟之后两人要一起逃离,对方亲近自己更让人放心一些。

    “老师,如果顺利,是不是今晚最后一块青石就能打通了?”余宝松有些兴奋。这几年的功夫,墙壁的青石终于只剩最后几寸。最近几天,他们一直在尝试打通贰号牢房与叁号牢房之间地下的青石,昨天晚上已经隐隐有些松动。今天再清理一下,没有意外的话,今晚他与老师就可以相见。

    申屠朗笑着扯了扯自己的胡子,这几年他们两个一起挖,速度远超预期,本来预计要五年左右,自己才能到叁号牢房,现在看来马上就要成功了。外墙一侧余宝松也已经挖的差不多只剩最后几寸,如今只要两人之间这最后一道青石打通,就可立刻着手准备离开。

    二十余载的牢狱生活,如今总算是实实在在看到了希望,自己的族人一定还在深山中等着自己。想到这些,连申屠朗的心里也不由泛起了丝丝悸动。

    就在两人对坐在同一块青石两侧各自欣喜时,牢房铁门的沉闷声音传来。几乎是瞬间,余宝松和申屠朗的肌肉同时紧绷,两人不发一言,默契地各自迅速退回地洞外。

    一层的牢门开了,有零星脚步声向地牢走来。地牢的铁门发出“吱嘎”的开门声时,余宝松和申屠朗都刚刚回到自己的牢房里。脚步声比想象中快,余宝松心脏狂跳,他控制着自己的手尽量稳定的将最后一块土砖放回床上。

    这几年来,狱卒仍然只有每天送饭的时候才会下来,其他时间都没有人来。因此,余宝松和申屠朗逐渐放松了警惕,尤其是最近,青石眼见就要挖通,两个人都加长了在地下的时间。现在不过天刚亮,怎么会有人下来地牢里面?余宝松心里困惑,但手上动作不停,尽量安静的将干草洒落回床上。

    还没有等他完全做完,脚步声已经到了跟前,余宝松一个箭步冲回床上,用身体挡住了还没有遮挡的地方。他装作好奇的向外看,其实是暗中调整身体,不着痕迹地遮挡得更严实一些。

    但狱卒并没有停下,根本没有往里看余宝松,径直向前走去。余宝松心里紧张,不知道老师是不是已经整理好了,他离洞口更远一些。

    两名狱卒拖着一个看起来昏迷着的犯人,在贰号牢房前停下,打开门后,两人将犯人直接扔了进去。犯人似乎没有了意识,直接被扔在地上,也没有发出任何呼痛的声音,就仿佛扔进去的是一个破布口袋一般。

    然后狱卒又快速的离开了牢房。两声沉重的铁门关闭声后,牢房又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中。余宝松和申屠朗都明白了今天的突发情况:贰号牢房关进了新囚徒。

    余宝松和申屠朗都没有出声,谨慎的保持了沉默。其实之前他们两个讨论过如果有新的囚犯关进来怎么办的问题。申屠朗之前的经验是,大多数囚徒都在最初几个月里面或疯或死,很少有能坚持过第一年的人。因此两人当时的结论是,如果有新囚徒关进来的话,他们就按兵不动,先等待看看。也许不用很久,障碍就消失了。申屠朗没有说出来的后半句话是,即便对方真的坚持下来了,他也有办法让对方真的死在这里。

    这一天,两个人一直没有说话。傍晚,伴随着拖沓的脚步声,狱卒来放饭了。狱卒如常给余宝松打了一勺野菜粥,扫了他一眼,看没有异常,就继续往里走。

    走到贰号门口,狱卒看了一眼里面关着的犯人,略带嫌弃的皱眉嘟囔:“这样的还关进来做什么!”拿着勺子盛粥的时候,安静了一天的甲贰号,忽然动了,他带着脓血的手,一把抓住了勺子一头。

    狱卒虽然吃惊,但今天是甲贰号关进来的第一天,他本来也提高了警惕,一用力就把勺子夺了回来。然后用勺子狠狠砸在对方伸出来的手上,甲贰号吃痛地缩回了手。

    狱卒咒骂起来:“腌臜鬼,还是个不老实的,小心你的命!”

    刚刚因为对方夺勺子,野菜粥撒出去一些,狱卒也没给他再添,而是直接往前,去给甲壹号盛粥。

    申屠朗这时候已经在饭碗前等着,看见狱卒过来,他往甲贰号牢房方向示意了一下,搭话问道:“不老实啊?伤到你没有?”

    狱卒撇嘴:“没事,看着是个病鬼,估计呆不了多久。”给甲壹号也盛好野菜粥后,狱卒离开了牢房。

    听到狱卒的评价,申屠朗和余宝松更坚定了之前的想法,决定按兵不动。

    甲贰号抢勺子之后仿佛把剩下不多的野菜粥喝了,然后便再没有动静。余宝松试图和甲贰号搭话,但喊了两声,对方没有回应。

    第二天,甲贰号牢房里除了几声意味不明的呻吟,没有发出任何声音。狱卒来放饭的时候,对方也没有再抢勺子。

    第三天,平时的狱卒没有出现,来放饭的是赵武,赵武这几年身量长得很快,已经不像刚来时那么瘦小,拎着饭桶再也不会摇摇晃晃。这几年狱卒不在的时候,都是赵武来顶替他放饭。所以他出现的时候,余宝松也没有很意外。

    但赵武却在给甲贰号盛饭的时候把饭桶扔下,快速跑了出去。

    没多久,有两个用手帕挡着口鼻的看守下来,一人一头,把甲贰号抬了出去。经过余宝松牢房的时候,余宝松看了一眼。只一眼,余宝松立刻屏住呼吸,向后退了半步。余宝松这几年和申屠朗学了很多医药知识,虽然并未实践过,但特征明显的病症,是可以分辨的。而他清楚看到被抬出去的甲贰号手足溃烂,腹胀如蛊,是瘴气疫……

    余宝松立刻想到今天是赵武来送饭,那么狱卒是不是感染了?等两个看守落了锁离开,余宝松立刻喊道:“师傅,是瘴气疫!”

    申屠朗在黑暗中沉默着苦笑了一下:“原来是瘴气疫吗?”

    “师傅,怎么了?”余宝松听出对方的异样。

    “你先遮住口鼻,尽量靠在通风口处。”然后申屠朗解释了一句:“我发热了。”

    余宝松一时呆住,师傅开始发热,那么就是也感染了。余宝松记得这病发展很快,身体康健者也挨不过三五日,何况师傅年纪已经不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