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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八章 没有月光的夜里

    余宝松立刻明白没有时间了,他当机立断:“老师,我们今晚就走!到了外面就有药了。”

    申屠朗不知道在想什么,沉默了一会儿。然后他压低了声音说:“宝松,不急,明晚吧……明晚,有一场大雨。”

    “大雨?”

    “对,大雨会把一切痕迹都冲洗干净,不会再有人追上你。”申屠朗的声音很平静,就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一样。余宝松这时候心乱如麻,没有听出对方话里的破绽。

    夜深了,月光照进牢房,就好像余宝松刚被关进来那天一样。余宝松正在做最后的准备,青石又少了一寸,松动的缝隙已经能感受到外面的风。甲贰号牢房下面最后一块青石已经被余宝松揣开,他现在已经可以顺着挖出的通道,进入申屠嘉的牢房,但申屠朗禁止他过去。

    余宝松明白,对方是怕自己染上疫病。虽然申屠朗说瘴气疫没有对症的药方,但其他疫病的药方余宝松也知道一些。余宝松在听到申屠朗发热之后,心里就已经决定,要尽快离开这里,去山里找草药,柴胡叶链荚豆、斑花杓兰、唐松草……不拘什么,只要能找到的,都要试试。

    余宝松在下面忙了半夜,爬上来的时候,听到申屠朗轻声喊他:“宝松,我是不是没有和你说过,我为什么被关进来。”

    余宝松一怔,他之前问过老师,对方只是敷衍说,都是叛党。余宝松以为对方不愿意提,之后没有再问。今天对方主动说起,余宝松却觉得不吉利:“老师,出去再说。等我们出去以后,慢慢说。”

    申屠朗笑了笑:“反正无事,今天是我们在这里的最后一天,我给你讲个故事。”

    申屠朗二十五岁那年,回到了努里族。因为他优秀的过于明显,以至于其他先知候选人都没有与其竞争的意愿。申屠朗毫不意外的成为了努里族的下任先知,管理族内事务,教导族内孩童。

    努里族风气开放,申屠朗回到族中后,族内姑娘纷纷向他热情示爱,但申屠朗早就心有所属,他一直在等九畹回来。

    他与九畹同岁,一起在族内学堂学至十岁。九畹人如其名,十岁时已经长成了一个兰花一般出尘的美人。九畹和申屠朗一同成为了那一年的先知候选人,不同的是,申屠朗被送到了遥远的大秦国,而九畹则留在了贞武国。

    申屠朗学成回到族内的时候,九畹是那一批少数几个没有回到族内的候选人之一。申屠朗成为先知之后,开始陆续暗中派人寻找对方。功夫不负有心人,最终在贞武国一位王爷府外,他们找到了努里族留下的标记。

    九畹在贞武国都城武安求学,刚到的时候年纪小,还不太引人注意,只是经常有人夸小姑娘可爱。但没几年,九畹长大一些,容貌愈加出色,出门为了避免麻烦,就带上了围帽。即便如此,九畹还是意外被一位富商之子看到了。富商之子用尽手段追求九畹,九畹却不为所动。后来,富商之子结识了当时还是王爷的先帝李时宁。自己求而不得,富商之子干脆和李时宁说了九畹的美貌。

    李时宁正是年轻气盛的时候,好奇心驱使下,他派人在路上故意撞掉了九畹的围帽。结果自从那一日李时宁远远看了九畹一眼,就仿佛被摄魂了一般,日思夜想。

    之后便是老套的贵公子追求美娇娘的桥段,但不同的是,九畹根本不在乎对方的权势地位,也不在乎对方的皮囊是否好看,无论李时宁用出什么招式,都会被九畹轻松化解。

    如此拉扯了一阵之后,九畹决定离开武安。但她不知道的是,李时宁之前为了追求她,早在城门口安排了一个侍卫,只要她出城,对方就会去禀报李时宁。因此九畹刚离开武安,李时宁就得到了消息。

    李时宁原以为九畹只是出城游玩,就带了几个人悄悄跟随,准备到时偶遇。可不成想九畹的车越走越远,一直跟到了去武阳的岔路,李时宁总算明白了,九畹不是出游,而是要离开。他一时色令智昏,怕从此再也见不到九畹,带着自己的人就上去将九畹绑了,趁夜色带回了王府。

    九畹自此被关在了王府的一个小院子里。李时宁派了高手看守九畹,只是不让她离开或向外传递消息,其他也没有为难九畹。每隔几日,李时宁便来看一看九畹,而九畹则从不理睬李时宁。

    九畹每天的一举一动都有人盯着,无法向外传递消息,这一年春天,她看着院子里面一株罕见的枫树有了主意。她状似随意的伸手抚摸枫叶,其实是在叶面上掐出了努里族联络的标记。秋天的时候,叶片随着风飘落,有些叶子落在了墙外,有些被打扫的下人扫走。

    只是九畹怕引起看守注意,每年不能做太多带有标记的叶子。偶有一两片枫叶掉在府外,也很难有人注意到。

    直到申屠朗派来寻找她的人,兜兜转转好久,发现李时宁与她有过接触,便开始在王府周围观察。一个细心的姑娘,看见了那片枫叶,把消息传回族里。

    申屠朗得到消息后,立刻带了几名族内高手,去营救九畹。九畹成功被救出,但还是惊动了王府的高手。几人带着九畹一路疾驰,一直到过了怒水,进入密林之后,王府的高手才基本都被甩开。

    九畹回到努里族不久,就和申屠朗成亲了。

    申屠朗讲到这里停顿了一下,然后幽幽说道:“要是故事到这里结束就好了。”然后他继续讲述了故事的后半段。

    西南密林中,有实力的部族并不多,尤其是能一次派出这么多高手,从王府把人抢走的部族。对于李时宁这样的皇家子弟而言,努里族的存在并不算什么秘密,对方很快就猜到了九畹是努里族人。当时还是王爷的李时宁,并没有实力到西南深山中寻人。

    可没多久,李时宁登上了皇位。待他捋顺了朝官,掌握实权之后,第一件事,便是出兵西南。一时间西南各部族风声鹤唳,一部分直接归降,另一部分则是被大军剿灭。只有申屠朗明白李时宁扫平西南的真正用意,努里族没有退路。

    申屠朗一边给族里老幼安排后路,一边带领青壮年抵抗。双方兵力太过悬殊,几番拉锯,努里族凭借智慧和地利,以两千余人折损贞武大军近万,但最终还是败了。努里族内的精英,在这一战中几乎全部战死。

    申屠朗被擒之时,早存了死志,但九畹拦住了他。九畹跪在李时宁大军之前,请求面见皇帝。上将军仲孙无只不过于阵前看了她一眼,就决定把九畹送到皇帝面前。

    九畹走之前对申屠朗说的最后一句话是:“活下去!活下去为我和今天战死的努里族人报仇。”

    故事讲到这里,申屠朗不再说话,余宝松也明白了后续。九畹以自己为交换,换申屠朗活着,皇帝确实没有杀他,而是把他关押在南山台。

    “老师,我们明天一定可以顺利离开。等您回到努里族,若您不嫌弃,我愿意做老师的马前卒。”

    申屠朗听余宝松说的真诚,心里温暖,却不接话。仿佛是因为发烧,声音越发低沉下去,喃喃说:“宝松,我最遗憾的是,九畹走的时候,我没有拦住她……”

    这一天,阳光没有照进牢房,清晨的微光还没有亮,就听见外面淅淅沥沥的雨声。果然如申屠朗所说,有大雨。申屠朗病程进展很快,第二天手脚就长满了脓泡。因为高烧不退,他一整天都昏昏沉沉,时睡时醒。余宝松白天好像又和他说了些什么,但是他记不清了。

    一直到傍晚赵武来送饭的时候,申屠朗听到地牢铁门的声响,仿佛条件反射一般,醒了过来。他把自己往墙角靠了靠,用干草盖住手脚,装做睡着的样子。

    赵武看了他一眼,没有发现异常,盛了饭很快离开。

    申屠朗没有吃饭,而是等了一会,找出一把骨刀,朝自己大腿扎了下去。他精准的避开了大腿上的血管,切开了自己的皮肉,用手指轻轻挤压,一颗小小的药丸和一颗黄豆大小的精巧铁印从他大腿中被取了出来。从始至终,申屠朗都没有发出任何一点声响。

    申屠朗把药丸和铁印捏在手里,对着走廊说:“宝松,再过一个时辰,我们动手,你听我指令。”

    余宝松一整天都在担心申屠朗的病情,现在听到对方声音稳定有力,以为他病情发展不快,稍稍放下心:“好的,老师,我这里都准备好了,只等您的指令。”

    申屠朗听见对方回答,随手把药丸放入嘴里,仰头吞了下去。申屠朗身上所有的疾病和虚弱,几乎是瞬间就都不见了,他脸色红润,精神奕奕,感觉自己充满了力量。

    找了一块还算干净的布,用自己刚刚割破大腿流的血,在申屠朗上面写写画画了一阵。拿出之前用干草编制的一个小口袋,将布和铁印牢牢绑在口袋里。试过反复拉扯也不会掉落,才满意的停手。

    雨越来越大,终于远处的雷声滚了过来。申屠朗对着余宝松的方向说道:“宝松,动手吧,压着雷声,将最后一块青石踢下去。”

    “好的,老师。您快过来,我这就开始。”

    “你把绳子绑在土砖上,卡在洞口。然后你先下到树上。到树上绑好绳子之后,你拉两下,我缠好自己就跳下去。”

    余宝松听后犹豫,劝说:“老师,不然你先下去吧,我身体好,我在后面跳下去。”

    “你功夫太差了,跳下去就是找死。放心,我没事。”

    余宝松还想说服一下对方,申屠朗却没给他机会:“动作快点,不要错过了大雨。”

    听着申屠朗中气十足的声音,余宝松还是听从了老师的话。

    一声连绵雷响中,他一脚踹开最后一块青石,山风裹着大雨拍到了余宝松脸上。他探出头,果然如老师所说,下面十几丈外有一颗树,从石缝中伸出了枝桠。把绳子绑好,他朝地道里面看了一眼,里面黑漆漆的,什么都看不见,但他仿佛看到黑暗中有个身影,在注视自己。

    余宝松朝着黑暗说:“老师,我先下去了,您快来。”

    “好,放心去吧。”然后又快速交代了一句:“宝松,不要怕。”

    余宝松将绳子另一端缠在腰间,定了定神,手中握紧绳结,一步一步顺着悬崖向下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