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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九章 往山中去,往林中去

    余宝松很久没有离开过牢房了,对自己的体能并没有直观感受。此时他在大雨中握着绳子,稳定的一步一步向下,他能感受到自己手臂和大腿每一块肌肉的发力,这样的认知让他在大雨中兴奋了起来。不过几个呼吸的时间,他就稳稳落在树杈上。

    余宝松尝试着用力踩了一下,树杈比想想中结实,他迅速把绳子在树干上绕了三圈,确定没有问题之后,他拉了两下绳子,向上方打了个手势,示意老师下来。

    他心里是有一些担心的,虽然之前听说老师伸手很好,能从王府高手手下救人,但看着几乎垂直的岩壁,他还是有些不确定。

    就在他示意老师可以下来的时候,绳子另一边被扔了下来,而老师没有。他下意识抓住绳子另一端,这时一道闪电划破夜空,他看见洞口的人,挥动着手臂,给他打了一个手势:“撤离。”这是老师教他的部队行军时的手势指令。

    发现了绳子另一端绑着的草编口袋,他立刻打开,里面是一张用血画的地图,和一枚精巧的铁印。这一刻他终于明白了,老师早已经放弃了和他一起离开。

    余宝松咬紧嘴唇,在劈头盖脸的大雨中抬起头,在闪电和雷声中死死盯着洞口那个单薄的身影。他忽然想到,自己都没有好好看过老师一眼,甚至不太记得老师的模样。

    对方还在挥手,他伸手抹了一把自己脸上的水,把老师给的东西放进怀里小心藏好,也向上对着老师的方向回应了一个手势,然后果断的转身向下。

    这是老师给他准备的路,不能辜负对方。余宝松很快落入了西南的密林中,在雨夜里消失了。

    申屠朗看见余宝松消失在密林里,露出了满意的笑容,那伸手敏捷如豹在林中穿梭的,是他的学生。然后他从地道上去,到了余宝松的牢房。牢房墙上整齐的记录着日期,角落里有一只草编的兔子。申屠朗记得,那天余宝松说起如果能离开的话,他想去烤兔子吃。于是申屠朗教他用草编了一只。

    申屠朗把兔子放进怀里,用土砖和干草伪装成余宝松在睡觉的样子。然后顺着地道退回自己的牢房。

    申屠朗不知道这样的伪装能骗过狱卒多久,但能为他多争取任何一点时间总是好的。

    申屠朗整理好自己的牢房,然后用土砖在背后支撑着自己,让自己看起来是坐在那里的。做完这一切,他笑着闭上了眼睛。

    “宝松,往山中去,往林中去,不要回头。”

    余宝松不知疲倦的在雨里向西南方奔跑。一直跑到雨停了,天快亮了,他无声无息爬上了一颗大树,打开老师留给他的地图。

    地图很简单,沿着山脊一直往前,等到了这条横断山的边缘,向正西方前进,走到贞武国边境的吴蒙山里。老师在吴蒙山里画了一个点,那里应该就是努里族最后的聚居地了。

    余宝松一刻不敢停,他最后和老师打的手势是等我。他要去找到老师的族人,对方也许能把老师救出来。

    他不眠不休的在密林里奔跑,到了贞武国边境,他在城外等着进出的商队里偷了一身衣服,趴在车底离开了贞武国,进入了吴蒙山。

    吴蒙山山如其名,一年四季都笼罩着一层薄雾,在山中行走时经常感觉四下朦朦胧胧,看不真切。余宝松已经五天没有合眼了,仿佛是不知疲惫的野兽,在林中快速穿梭。

    当他经过一条小溪时,停了下来。这不是他第一次到这里,他清清楚楚记得自己半天之前在这里喝了水。当时他远远看见一只野猪在溪边喝水,野猪的蹄印还在。快速回忆自己这一路的方向,他没有想通是在哪里方向出现了偏差。

    在地上做了个标记,余宝松重新出发。密林里面的薄雾仿佛笼罩着一个迷宫。在余宝松看不见的地方,一个黑色人影远远坠在他身后。没用太久,余宝松再次回到了之前的溪边,看到自己之前留下的标记。余宝松思考着哪里出现了问题,然后把老师留给他的地图拿了出来。确认自己是按照标记的方向进入了吴蒙山,但不明白自己为什么被困在了这里。按照地图,这里离努里族的聚居地应该不远了。

    树林暗处的人影远远的看见余宝松拿出来地图,对方仿佛一片落叶一样,借着风势,轻轻落在离余宝松不远的树杈上,低头看到余宝松手中的图,双眼精光一闪。下一秒,余宝松被对方一掌劈晕过去。

    这十余天中,余宝松只睡过两次,剩下的时间都在向着吴蒙山狂奔。如今的余宝松瘦弱如一具行走的骨架。大概是因为太累了,劈晕后,余宝松很久都没有醒过来。

    再次醒来的时候,余宝松穿着干净的衣服,躺在柔软的床上。耳边是小火炉咕嘟咕嘟煮药的声音,药香弥散在房间里。脚边有位老人,正在检查他脚上的伤势。

    余宝松睁开眼睛,立刻往自己领口摸去,小印还在。

    “醒了?正好把药喝下去。”老人须发皆白,看起来并无恶意。

    余宝松扯着干哑的嗓子说:“谢谢,这是哪里?”

    “你自己在山里找了两天,不知道这是哪里?”老人反问。

    余宝松在心里默默的想难道自己已经到了努里族?但他不敢露声色,要想办法,确认对方的身份。

    “山中雾大,迷路了。”然后余宝松想到老师以前给自己讲过一个努里族的故事,因为在密林中孩子们容易迷路,努里族的孩子都会一句口诀:左转不见山,右转不见水。余宝松试探着说:“左转不见山”

    老人还是笑着看他,缓缓说出下一句:“右转不见水。”

    听见对方说出下一句,余宝松几乎瞬间红了眼眶。他从床上挣扎着起来,往屋外走去。老师说过,努里族居住的地方都有努里族的标记,他要出门看一看。

    推开门,外面是一个小院子,院子里有个大概七八岁的孩子,看见他出来,孩子惊讶的说:“大叔醒了?”

    余宝松全不回应,直直看着院门上的标记,然后又推开院门,发现这里是一个村落,每户门口都画着努里族的标记。

    村子里的人看见他都有些惊讶,但余宝松此时顾不了这么多,拉着老人的手跪下说:“救救老师,要快,没时间了。”

    老人惊讶,拍着他的手说:“慢慢说,你老师是谁?”老人用眼神示意周围的人散开,拉着余宝松回到房间。余宝松则把自己和申屠朗逃跑的经过一五一十讲给了对方。并拿出了铁印和地图给对方。

    老人看到铁印惊讶了一瞬,听完余宝松的话,沉默良久,缓缓开口说:“我是申屠朗的叔父,申屠嘉。”

    “您可有办法把老师救出来?要快,老师中了瘴气疫,不知道能坚持……”

    申屠嘉打断余宝松的话:“已经来不及了……你该知道,你老师是一个什么样的人,二十年都坚持下来了,只要有一线生机,他也不会放弃。”

    “我族中有种密药,名唤生。说是药,其实是毒。服此药后,无论之前身体处于什么状态,都会激发出巨大的生命力,能维持两个时辰。两个时辰之后,人会虚弱而死,药石无医。”

    “若我猜得没错,朗儿他应该是服了这颗药。瘴气疫应该比你说得发作更快,他知道自己已经没有可能离开了,所以服了药,把你送了出来。”申屠嘉说到这里,声音也有些哽咽:“这么多年,难为他了。”

    听了对方的话,余宝松脸上毫无血色,呆呆愣愣,不知何处一股心火上涌,“噗”一声喷出一口黑血,缓缓倒了下去。倒下去瞬间,他仿佛耳边回响着老师对他说的最后一句话:“宝松,不要怕。”

    余宝松再次醒来已经是三天后。他睁开眼睛看了看,屋子里没有人,还是熟悉的药香。

    这一次他真切的感受到床榻的温暖和柔软,虽然只过了几年,但余宝松觉得上次睡在这样的床上已经是前世的事了。他瞪着屋顶的横梁发了一会儿呆,然后坐了起来。一路上手、脚磨损的地方都被细心上了药包扎好,药膏清清凉凉。

    推门出去,看见申屠嘉蹲在院子角落侍弄药田。申屠嘉看他醒了,指着边上的一个小凳子,示意他坐下。

    余宝松听话地过去,规规矩矩坐好。

    “宝松呀,你刚逃出来,不宜在外面露面,先留在努里族吧?”申屠嘉闲话家常一样决定了余宝松的出路。

    “那个铁印上面的字你认识吗?”

    “不认识。”余宝松老实说到。他其实在路上仔细看过,铁印上面只有一字,但他不认识。

    “那是个【怒】字,不过是远古的写法,与现在的字,大不相同了,所以你认不出来。那个印是努里族先知的信物,可以驱使整个努里族为你所用。”

    “这如何使得……”余宝松手忙脚乱的就要把印摘下来,还给老人。

    申屠嘉看余宝松反应,由衷笑了笑。印是死的,若余宝松不是能托付之人,只凭这一个铁印,根本无法调遣整个努里族。申屠嘉摆手:“你先收着,算个念想吧。”

    “你虽然在狱里和朗儿学了几年,但还差的远呢,便是我那个小孙子,若单论一门学问,也比你厉害一些。”

    这时的余宝松当然想不到对方说的这一门学问是“吃”。

    “你留下再学几年,有了自保的本事后,出去跟着族人走走。等时机到了,你再决定要不要交回那铁印。”

    “好。”余宝松听得出对方在真心为自己打算,毫不拖泥带水的答应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