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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四章 双姝

    自从那天与顾俙聊过之后,张曼又回到之前规律的作息里,很少出门,担心自己拖累了顾俙的进展。

    张曼不知道的是,那天她走之后,顾俙找到小治师傅,非要和对方比试两招,把小治师傅打得满街乱窜,才在夜色里回了府。申屠治无奈想着,这人一把年纪了,别是更年期提前了吧,怎么如此不讲道理,那张曼身手不错,又没有被发现,有甚可说。

    张曼一般早上起来先练一套拳,打得浑身出汗,再洗漱吃饭。有时琳恩醒得早,她就拉着琳恩一起。小姑娘虽然看起来娇娇弱弱的,但骨子里有股狠劲。张曼说让她跟着练一练,她就认真跟在身后照样比比划划的跟着打拳,虽然动作不标准,但张曼不过是想她活动活动筋骨,也没有纠正。

    琳恩年纪小,身体弱,很快就汗津津的。张曼看见,一般就先让她去洗漱休息。但这一天张曼这套拳忽然仿佛打通了什么关节,每一拳打出去,行云流水,身体内仿佛有热流涌动,进入了一种忘我的状态,一时不记得身后还有个女孩儿。待她一套拳打完,回头看到身后小姑娘还在,已经累得脱力了。这才暗道不好,抱着跑进房间,让人服侍她洗漱吃饭。

    结果那天琳恩小脸通红,发了高热。顾俙听说后连忙赶来,摸了摸额头,问清楚缘由,斟酌写了一个药方,让人去煎药。顾俙看出张曼的懊恼,和张曼仔细说了药熬好之后如何喂,临走温声和她说:“没事的,不过是小病,她也是在家懒散太久了,锻炼一下还是好的。”如往日对琳恩一般,拍了拍张曼的头,转身离开去办事了。

    张曼则在床边寸步不离的守着小姑娘,哄着她喂了药,又喝了蜜水。小姑娘昏昏沉沉睡过去。过了一会儿,张曼听见睡梦中的小姑娘抽泣起来,迷糊中说着家乡话,仿佛是突厥语,多数内容张曼听不懂,但分明是喃喃喊着妈妈,张曼心疼得抱紧睡梦中的小姑娘,轻声安抚,急红了眼圈。

    张曼父亲死后,母亲没多久也郁郁而终,此时张曼不过五岁幼童。亲戚们帮着给母亲发了丧,与父亲合葬在一处,然后一圈人在张曼家的堂屋坐定,张曼则被安排在里面的暖间休息。

    族老先开口问:“如今张吴氏也不在了,只有一个幼女,你们准备如何处理?”

    众人具是低头不语,族老见无人出声,只得叹口气开口道:“按理说,既然只有一个幼女,那张连家的财物应尽数归其所有,待以后出嫁作为嫁妆即可。只不过这里面有一些祖产,若是也给她陪嫁,怕是不妥。”

    二叔母这人最无城府,立时出来说道:“对对,那族里的产业,自不能流出去。不如,族老安排各家亲戚分了。”

    这话说得直白,但说中了大家此时的心思,一时竟没人出言制止她。

    族老看着张连的几个兄弟姊妹,摇了摇头,说道:“也不是不行,不过平白分了张连家的产业,总要出些力。不如谁分了产业,在张曼成亲之前,便在谁家养几年,她一个小姑娘,吃用不了多少。你们说呢?”

    这时候大叔父搭了话:“不如就养在我家吧,也不用劳烦别人,我家夫人最是宽厚,你们都知道,自当带她如亲生女儿一般,到时风风光光嫁出去。”

    二叔母站出来制止:“大哥这个意思,就是产业都归你一家了?那可不行,我自己家好几个闺女,也不差这一个,我看曼曼跟着我最合适。大嫂体弱多病,如何照料的过来。”

    张连的妹妹开了口:“二嫂这话也没什么道理,我看你不过图人家产业,对曼儿没有半点真心,怕是早晚把孩子养坏了。”

    二叔母脸立刻就红了,梗着脖子就要争辩。族老一看场面要吵起来,拍了桌子:“都住口!”喘了口气说道:“不如这样,谁家想养曼儿都说一声,到时各家平分,曼儿也由几家轮流养。”

    在暖间的张曼就这样隔着门缝看几家人当场在族老主持下,分了祖产。而她在亲戚间如货物般流转了好些年,过着寄人篱下的日子。

    那年冬天,张曼按约定被送到了三叔父家,三叔父人并不坏,但内宅的事,还是女人说了算。张曼这位叔母带她刻薄,只说一时没有地方,先将她与府里丫鬟安置在一起。

    自此张曼在三叔父家与丫鬟同吃同住,也帮着干活,不过别的丫鬟干活还有工钱,她干活不过给口剩饭剩菜。同住的小丫鬟们知道她是张家的小姐,不过既然夫人不在意她,下面的人就更加要踩她一脚,往往把最脏最累的活儿丢给她做。

    那年冬天入冬早,体弱年幼的张曼终于病倒,也是这样浑浑噩噩的躺在床上。不同的是,张曼身边没有人照顾,更不要说汤药。恍惚间,她仿佛也看见自己母亲在床边,轻轻抚摸着她的脸。也算是天无绝人之路,三叔父有天想起,好久没有见到过她,找人问起来,这才发现她已经烧了三天,几乎奄奄一息。

    三叔父大发雷霆,将三叔母训斥一顿,喊来大夫为张曼诊治,总算是保住了小小女童的性命。之后的日子,叔母虽然不喜,但也不再过分苛责她。张曼在叔父家里跌跌撞撞得长到十二岁,遇见了一位武行的女师傅。

    武行里面女师傅极少,那天对方押了货物送来,张曼正在门口看见对方。女武师上身穿紧身鹿皮短袄,外搭了一件对襟有领团窠纹的半臂;下着男子样式的袴裤,配乌皮靴;发髻利落盘起,蜜色皮肤在朝阳下闪着金色微光。

    张曼看得呆住,心想原来女子还可以这样,一时心潮澎湃。若自己也能像对方一样,就不用困死在这墙内小小一方天地,还能为父母报仇。不过一瞬,她就下定了决心,她本来也没有什么东西,回去收拾了一套衣服,就藏进了女武师押货的货箱内,一声不吭跟着车离开了叔父家里。

    在货箱内藏了一天,张曼才被对方发现。女武师看见她时,惊得瞪大了眼睛,不知道这个孩子是哪里来的,什么时候进去的。无论对方怎么询问,张曼都没有开口说自己的身份。女武师怕惹上麻烦,说道:“你若不肯自己说,我只能绑了你原路返回张家去打听了。”

    张曼这才涕泪齐下,哭着开口求道:“求您收下我吧,我父母都死了,让我做什么,我都愿意。回到张家,我的叔母不喜欢我,以后大约是随便给我找个不知好坏的男人,把我嫁出去了事。与其如此,还不如今天让我死了算了。”

    女武师见她哭得伤心,幽幽叹了口气。若不是家里真有难处,谁家好好的姑娘愿意出来做个武师呢。即便如此,女武师还是带着张曼回到了三叔父家,说明了原委。

    张曼哭着跪在三叔父跟前,苦苦哀求,要随女武师离开。三叔父看她如此,苦口婆心劝了两回,见她不为所动,又想了想这些年张曼的境遇,干脆答应了,让她跟着去学些本事,临走还给女武师送了一笔不菲的盘缠。只说若今后有困难,让张曼随时回去找他。

    张曼走的时候规规矩矩在门口给三叔父磕了头,然后跟着女武师离开了张家,自此再没有回去过。

    如今看见眼前的琳恩,张曼久违地想起了陈年在亲戚家里辗转的往事,一时五味杂陈,肚里心肠拧做一团,不得舒展。轻轻拍着琳恩的背,眼泪不自觉滴落在床边。只是不知道这天真烂漫的小姑娘是顾俙哪里捡回来的,如今看起来也还是个孩子呢。

    顾俙回来的时候,看到的就是这么一副场景,琳恩眼角含泪呢喃,张曼怔怔落泪发呆,满室温暖都染上了一股水盈盈忧郁气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