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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断念

    陈莺莺从来没有如此肝肠寸断地哭过,若说初一那日不过一时意气与司马邵吵翻了,那这次便是真的诀别,他们都明白对方心里在想什么。

    甄氏将孩子交给奶娘,她跟着陈莺莺上来,望着她哭得一阵一阵颤抖的身躯,心也跟着揪起来。

    陈莺莺抬起脸来,回身望着甄氏,轻声问,“姐姐,你爱那个人吗?”

    她愣了愣,明白莺莺指的是她的相公,那个盐商。在委身于他之前,甄氏也曾有一个风流倜傥的相好,但她选择嫁给这个胸无点墨,但懂得做生意,能踏实过日子的男子。甄氏并不伤感,只是陈述事实道:“孩子都生出来了,他又待我那样好,怎么可能不爱?加上,我只是妾,有什么爱不爱的,衣食无忧,不就够了?”

    甄氏算是命好,那盐商是白手起家的,原本只是乡野村夫,家里给说了个不识字又貌丑的妻子,这位原配性情憨厚,并不会欺负甄氏,甄氏也不是那种好强的人,她嫁给盐商以后,一家子相安无事。

    莺莺垂眸思索,良久,她问道:“我不知道什么是爱,我知道动心,知道伤心……可我好像没有感觉过,持续的爱。”

    “傻丫头。这种事情是想不通的。再者,你只和邵王爷打过交道,怎知道什么爱不爱的呢?”

    此时,侍女敲了敲门,轻声道:“姑娘,壑公子的信到了。”

    陈莺莺用带着哭腔的声音,故作平静道:“进来。”

    那侍女手里拿着信封,若往日一样问道:“姑娘,现在看吗?”

    陈莺莺摇了摇头,“我不想看。”言罢,她接过信,有些避讳地放进了抽屉里的锦盒。锦盒里已有厚厚的一叠回信,皆出自那位白衣公子。陈莺莺承认,不仅仅是因为那块墨玉吊坠,更是想赶紧摆脱司马邵给她带来的阴翳,而逼迫自己尝试爱另一个人的。

    甄氏听说了那位公子的事情,她顺着陈莺莺的手,看见了抽屉里的锦盒,厚厚一叠信,有些是没拆过的。她怜爱地望向莺莺闪躲的眼睛,轻声道:“这公子每日给你写两封信,换作任何一个人,都会心动吧?”

    “只是写一些家长里短,有的没的……公子是把我当朋友罢了。”陈莺莺低眉,近乎自言自语。她又抬起头,轻声道:“其实,邵王爷也对我很好,也许他说的对,是我想要的太多了……”

    “你心里还喜欢他。”甄氏叹了口气,捉住莺莺的手,道:“他好不好,你自己心里清楚。”

    甄氏看着她略显受伤的眼睛,说道:“这三年,是他养活你不假,可这些钱财对于一个坐拥天下的王爷,算得了什么呢?他为你哭过吗?他在乎你的感受吗?建康城无人不知他风流,他说在乎你的名节而隐瞒你们的感情,结果呢?不过是不想负责。若没有他,你早该嫁人了不是?”

    每一句都是真话,陈莺莺在心里找遍了借口,却还是在事实面前败下阵来,她说不清自己是放不下,还是不甘心。她不觉得自己比不上柳莺儿,还是比不上燕南飞,为什么司马邵连在所有人面前承认喜欢她都做不到。她问甄氏,“那我现在应当怎么办?”

    “从心所欲,不逾矩罢了。”甄氏瞥了眼信盒,示意道:“这么直白的暗示,你还不争取一下,有些说不过去了。他寄信的那个茶馆,你日日去等,总能碰上他,碰上也装作偶遇,你大可以撩拨他,让他以为有机可乘,但你也不必投怀送抱,男人啊,得不到的才是最好的。”

    陈莺莺的眼里闪烁着光点,甄氏的话她一一记下了。虽然,她的初衷,只是想默默关注那个有墨玉吊坠的男人,可是,如果真的能常伴身侧,又有什么不好的呢?她想了想,拆了今日司马壑送来的信。

    公子的信用闲散的语气,写道,“归心茶馆近来演了一曲,那女子与你有些相像,但唱调并不如你,不过我略知,你不喜抛头露面的……七月十五日,这一曲会重唱,你若有兴趣可以来看一看,我怕你总在教坊呆着,会觉得闷。你听过‘青旗沽酒趁梨花’这一诗吗?茶坊的酒亦上新,闻起来有股淡雅的香气,能在秦淮河畔温一壶酒,看乌篷船上的游人亦不错。听说近来水边萤火虫很多,只是夜里多雨,我也鲜少在外,还没有机会亲眼见到,若果你见过,回信的时候倒是可以和我说一说……”

    陈莺莺读他的信总是带着淡淡的笑意,甄氏看罢,笑道:“公子意欲还不明显?你们这是郎有情,妾有意,还惦记什么司马邵,司牛邵做什么?”

    莺莺眼角的泪还未干,听罢甄氏的话,忍俊不禁,掩着唇轻笑起来。

    甄氏便拉起她的手道:“哪个男人能喜欢姑娘家的整日愁容呢?你呀好好梳洗一番,一会随我上街去,挑几件首饰,好见你的如意郎。”

    此时初夏,天朗气清,惠风和畅,空气里弥漫着各种花淡雅的香气。陈莺莺蒙着面纱,与甄氏并行道中,囿于教坊的妆扮,时有行人侧目。

    甄氏驻足于银饰摊贩,莺莺平日足不出户见了这些物件,也觉得新鲜,便拿起一支发簪细细端详,比着甄氏的发髻,道:“这兰花做得好精巧。”

    那铺主见莺莺无暇顾及他,暗中向身后的小厮使了个眼色,那小厮会意,趁二人未察觉,向着不远处的归心茶馆跑去。

    铺主一面笑着招呼她二人,一面拿起把玉簪道:“二位姑娘看看这把玉簪,纯手工打磨,嵌了银制的海棠,好似花开枝头,是小店的镇店之宝。”

    莺莺心生欢喜地看了一眼,并未接过玉簪,只道:“如此精巧,恐怕很贵罢……”

    那店主递给莺莺,道:“姑娘生得娇俏,正合适这玉簪,且试一试,不买也不打紧。”

    莺莺着实喜欢这发簪,叫他这么一说,愈发动心,犹豫着伸手去接,她刚拿住玉簪,还未接稳,那小贩便松了手,迟疑中,玉簪掉落在青石地上,应声碎成两截。

    那小贩急忙绕到摊外,捡起发簪残段,呵斥道:“姑娘不买便罢了,怎么摔人东西!”

    一旁的甄氏看出他们有意讹人,急切道:“你怎么血口喷人,我看见了,是你故意的!恐怕是想讹人钱财!”

    “笑话。”眼看路人渐渐围过来,小贩提高音量道:“周围父老乡亲都能作证,我日日在此摆摊,若是讹人,怎么可能做到今天。倒是你们,一看就不是良家妇女,谁讹谁还说不准呢。”

    陈莺莺最怕旁人嘲讽她身份低贱,见了路人围观,对她指指点点,她愈发焦虑,低声道:“这发簪多少钱,我赔给你。”

    “二十两。”

    报价一出,周围唏嘘一片。二十两可足够一家老小吃上一年。陈莺莺攥了攥荷包,略略发抖道:“我没有那么多钱。”

    “不肯付钱?你这样十指不动衣盈箱的倡女,怎么可能没钱?”他推搡着莺莺道,“不肯付钱便随我去官府。”

    “住手。”

    身后一个力量拉了莺莺一把,她重心不稳,摔进一个踏实的怀抱里。她回眸,看见司马壑拥着自己,向小贩道:“这里是四十两银子,向她道歉,然后赔给她一副一模一样的玉簪。”

    那小贩两眼发光地接过银元宝,放在牙根咬了一下,而后喜笑颜开,点头哈腰道:“是小的有眼无珠,冒犯了二位姑娘,冒犯了公子。”言罢,他从锦盒里拿出把一模一样的玉簪,仔仔细细检查一番,而后连锦盒一起递给司马壑。

    甄氏揶揄地看向陈莺莺,示意她赶紧表现。而陈莺莺惊魂未定地愣在原处,全然不知自己身处公子怀中。

    小贩期待地望着司马壑,希望拿到配合他演戏的酬劳。而司马壑狠狠地瞪了他一眼,他才装作若无其事地望向别处。

    此时,看热闹的人群,里三层外三层地围着他们。司马壑很自然地捉住陈莺莺的手,牵着她穿过人流,向外走去。

    到了远离人事喧嚣的巷口,司马壑松开陈莺莺,柔声道:“怎么每次见你,都处囹圄,不知道你平日,是怎么过的。”他垂眸,修长的玉指打开锦盒,取出那玉簪,向陈莺莺道:“我替你戴上。”

    “……”陈莺莺紧张得不知所言,面前那男子靠过来,翕动的风里有淡淡的崖柏和梨花木的香气,她几乎在司马壑的怀里,良久才喘息过来,低声道:“这四十两……我……”

    “这四十两对我来说不算什么,你若是真的想还,便给我一样,你珍视的东西。”司马壑早猜到陈莺莺要说什么,他也想好要换什么。

    陈莺莺低着头,不敢望司马壑,上方那个温润的男声,道:“我要你的金钏。”

    她低眉,同那日一般,拔下金钏,只是今日要认真得多,她正了正声色,道:“公子,你知道我们这样的女子,赠发簪是什么意思吗?”

    “那日我不懂,而今我懂了。”他轻笑,接过金钏道,“那你可懂,今日不是我接受了你的金钏,是我想要。”

    陈莺莺听罢,不禁笑出声,她含羞扭过头,而司马壑顺势牵住她的手,她笑着,娇俏地嗔了句,“不害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