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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 失望

    此时医馆已打烊,只留了一盏灯笼,在暮色里幽幽亮着。

    医馆主人是一位年过花甲的老先生,他认得莺莺。陈莺莺自幼多病,是这医馆的常客。老先生没有见过司马壑,但见他们肌肤相亲的样子,也猜出一二,他待莺莺就像自己的女儿,于是不满地瞥了司马壑一眼,而后不敢耽搁半分,便替病榻上的陈莺莺施起针。

    陈莺莺始终昏迷,她满额汗珠细密,双目紧闭,嘴唇微微发紫,先生施针完,稳住莺莺的毒,而后翻开她的眼皮,又检查她的伤口和肢体末端的情状,大抵知道她中了什么蛇毒。

    司马壑站在榻边,他俯身,欲言又止,那先生嫌恶地呵退了司马壑,叫学徒去熬药,又叫老太婆打热水来,不让眼前这个青年掣肘半分。

    莺莺的呼吸趋于平缓,那先生回身望着司马壑,问他,“你多大年纪,营何生业?家住何处,可娶亲了?”

    司马壑作揖,只道:“在下姓司马,单名一个壑字,二十一,还未娶亲。”司马壑本以为自报家门,便会叫老先生信服,而他并没有因此变得客气,反而严厉问道:“她怎么会被蛇咬?”

    司马壑俯身回道:“在紫金山山麓散步的时候,一条花色小蛇从树杈飞落……”

    那老人轻描淡写地问,“夜里上山,若不是被蛇咬,你不准备带她回来了?”

    司马壑有些不悦道:“在下并非登徒……”

    那先生打断他的话道,“莺莺自幼多病,是这医馆的常客,三天两头就要上此处来问药,而我从没见过你,而你既不了解,也不关切,如此却骗她在外留宿?”先生见他哑然,想劝他知难而退,又拿司马邵出来激他,道:“倒是那位邵王爷,殷勤得很,常常来此处取药。莺莺是那么命苦,那么乖的孩子,若非受人蛊惑,怎么会在外留宿?我劝你不要害她。”他心里极不喜欢司马壑这种,凡事慢条斯理,开口前总要思索,还总欠身作揖,装作温文尔雅,而眼神里总是有种说不清的敌意的男子,反倒是邵王爷心直口快,又有年轻人的活力,让他欣赏。

    又是司马邵……

    陈莺莺感觉耳边的声音逐渐明亮起来,她挣扎着想要起身,却只是睁开眼睛,望见伯伯和司马壑交谈,神情似乎不是很愉快。

    她翻了个身,发现手臂上还扎着些针,司马壑感知她起身,便跑过来,扶着她慢慢坐起来,那老先生不悦地叹气,但看见莺莺似乎很信任他,只无奈地摇了摇头。

    司马壑将榻边盛满水的碗递给陈莺莺。

    方才施针,她脱了半边大袖衫,司马壑站在榻边,她还有些害羞,而司马壑并没有注意这些,问她,“现在还难受吗?”

    “一点点头疼。”

    其实不止一点点,但她不想让司马壑担心。司马壑望见她原本含了朱丹的唇,喝水以后,露出发白的颜色,他忍不住用手指擦了擦莺莺唇边的水珠,她侧过脸,轻轻推开了司马壑的手,不想在许伯伯的地方有什么亲密的举动,总觉得有些不尊重。

    司马壑略有隐忧地握住她的手,他私心里以为,是陈莺莺有解释不清的关系,但又想伪装单纯,才会在公众场合拒绝,而私下无人的时候又那么亲密。

    许伯伯拿了几提药草,干咳了几声,陈莺莺便不自在地将手抽了出来,她无暇顾及身边男人不悦的神色。

    许老伯将药放在榻边,转身替莺莺去针,交代了些注意的事情,又道:“邵王爷挺好的,你不要因为跟他赌气,就做冲动的事。”

    陈莺莺不自在地看了眼司马壑,他似乎没什么反应,脸上挂着漠然的神色,陈莺莺回首,尴尬地望着许伯伯,道:“伯伯可能误会了……”她正了正声色,道,“今晚,给许伯伯,还有伯母添麻烦了。”

    司马壑很自然地拿起榻边的药,先是向老人问安,而后向榻上的女人道,“你什么时候休息好了,我送你回去。”

    七月初的夜,凉风习习,街上没有行人,陈莺莺衣服穿得不多,此时肌肤表面已经冰凉。司马壑提了一盏灯笼,没有顾及莺莺,两人一路无话,僵着氛围回了教坊。

    陈莺莺走在前头上了楼,司马壑想和婉儿交代些事情,便跟着上来了。婉儿刚看见主子,便道:“姑娘可算回来了,下午见你和王爷一同走了,方才嬷嬷央人去王府寻你。”

    话音刚落,司马壑出现在陈莺莺身后,他知道这个“王爷”指的是谁,但面不改色道,“嗯,所以本王完璧归赵来了。”

    婉儿自知失言,向司马壑行了礼,退到一边。

    男人跟着莺莺入了厢房,他将药包放在茶几上,面无生气,却依旧温柔道:“你好好休息。我去和婉儿交代些事情。”

    他转身,陈莺莺突然拉住他的手,小心翼翼道:“……你生气了?”

    司马壑抽出自己被握着的手,漠然地望着陈莺莺,“我不知道。”他本可以回答“不是”,或者诚恳一些地说“是”,但当他强迫自己想起,莺莺只是一颗棋子,不该沾染半分喜怒,但他又确实生气的时候,他脱口而出道,“我不知道”。

    她看见那女人被自己甩开手以后,隐隐诧异又受伤的眼神,反问道:“你知道被别人推开是什么感觉了?”

    她有些无措地望着冷静到陌生的司马壑,想起方才在医馆的种种,道歉到:“我以为许伯伯一时难以接受,以后可以慢慢地说清楚。”

    “你掩饰的样子真的很……你要我怎么想?”司马邵深深吸了口气,保持冷静道:“你可以骗我你和司马邵没有事,但能不能骗得圆滑一点?婉儿说的意思是不是,你们今天还见过?”

    她沉默了许久,不知从何说起,用无法辩解的眼神看着司马壑。

    那男人失望地叹了口气,道:“以后再说吧。”若不是不够喜欢陈莺莺,此时他不可能保持理智到这种程度。

    司马壑转了身,那女子不知道自己怎么做到那般纠缠不休,她跑上去,从身后抱住那司马壑,央求道:“可不可以不要走。”

    她不知道应当说什么做什么,是不是留男子过夜,就默认了发生那些事情,但似乎又不完全是,只是她预感到,离开以后一切都会改变,她本能地说不要走,更多是,不要离开她,不要抛弃她。

    司马壑深深吸了口气,故作轻佻地问道:“你想留我过夜?”

    她靠着司马壑宽厚的背,颤颤巍巍地“嗯”了一声。

    那男人将方才吸进去的气,全叹了出来,他疲惫道:“你把我当什么人了?”言罢,他轻轻推开莺莺环在他腰间的手,头也不回地走了出去。

    他本不想动真感情,可这时候,他当真失望,当真愤怒。他不理解自己怎么会为她生气,也许只是气自己的钻营被浪费了罢。即便如此,他还是将许伯伯交代的话,细细复述给了婉儿。

    婉儿进屋,望见陈莺莺疲惫地支着脑袋,倚在胡床上,她小心翼翼问道:“姑娘和公子……”

    陈莺莺睁着一双空洞的眼睛,她想了许多,自己不该骗司马壑,不该借他抚平失去邵王爷的伤痛,不该表现的太易得……

    她抬眼,强撑作无事,向婉儿笑道:“没什么事。”言罢她闭上眼睛,侧身背对着婉儿。

    屋内氛围一时有些低落,冗长的沉默后,陈莺莺用困倦的声音,像是安慰自己,又像是陈述事实那样道:“本来也要入宫的,本来也是不可能的。我也只是想要这片刻的亲近,何苦这么难受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