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1）启程

    暮春的早晨，郢山被一层薄雾罩着，丝丝缕缕的晨光透过枝桠的缝隙洒下来，一个个斑驳的影子在风中摇曳。鸟叫虫鸣和着溪流潺潺，风过绿林的声音像极了苍龙的低语呜咽，久久不散。萧宇晟一个人从老宅走到后山，沿着那条小道往祖坟走去，心里的疑问驱使着他去探求一个结果，可又无从下手。小叔已经过世多年，那年他才六岁，只知道爸爸妈妈和小叔替爷爷去巡厂慰问，可不但爷爷好几天没出现，爸爸妈妈也再没回来。等他被周泰从黄爷爷家接走送去爷爷家已经是爸妈和小叔一起离开的半个月后，期间发生的事，还是大一些以后听爷爷和周泰偶然提起才知道。宇晟边走边想着，小叔去世的时候也不过跟他如今这般年纪，而且只有寒暑假会见到小叔，爸爸说是因为小叔在很远的地方上学读书，只有放长假才会回来。

    萧宇晟印象中的小叔和爸爸差不多高，只是没有爸爸那么健壮，很清瘦，一张娃娃脸，说话的声音也不像爸爸和爷爷那么低沉。小叔在家的时候很喜欢对他搂搂抱抱，时不时就逗他，爸爸妈妈忙的时候就带他到处去玩。他真的很喜欢小叔，总是盼着小叔放假回家，可当知道小叔去了很远的地方再也不会回来的时候，他窝在被子里哭了好几天。这么好的小叔怎么会做那样的糊涂事？就算是他一时糊涂犯了错，小叔也绝不会不负责地丢下自己的孩子，还那么狠辣地将怀着自己孩子的女人推进河里就走掉。可旧宅内小叔房间里的那些未寄出去的信，被小叔藏得那么好，真的不是因为愧疚歉意写给那个未出生的孩子么？

    天大亮的时候，萧宇晟已经站在爷爷坟前，他蹲在爷爷奶奶的墓碑前除完草就把祭品摆好，站起来拂去照片上的灰尘，低下头默默跟爷爷在说话。他有太多问题要问，只是如今爷爷也没办法给他一个答案了。左侧就是小叔的墓，照片上的小叔笑得那么阳光，五官不像爷爷更像奶奶，“爱子傅华仁”，给爷爷和小叔上完香，宇晟伸手去抚摸碑上的字。那年萧家接连出事，又在春节前发生事故，爸爸妈妈生不见人死不见尸，才刚二十出头的小叔葬身大火，爷爷该多痛才大病一场，久治不愈。宇晟就这么站着，脑子里很乱，待香燃尽，他便转身下山。回到老宅，收拾了东西，匆匆来，匆匆走。等上了火车才想到要跟远风和郝悦凌说一声，分别发了短信过去，就把头靠着窗闭上了眼。

    在西安下了火车，随便找了家面店吃了碗面，就急匆匆去了汽车站，总算赶上了最后一班去县城的车。安濛县在大山脚下，等到了县城已经过了晚饭时间，萧宇晟只好先在车站附件找了家小旅馆住进去。一路上就只在火车上吃了一碗方便面，在西安吃了一碗拉面，现在他是有些饿了，可周围店早就关了，也只好饿着。一夜辗转没怎么睡，县城睡得早醒的也早，天刚朦朦亮，街道上便有了烟火气。萧宇晟去热水房打了水，回到房间洗漱完，就出门去找些吃的。县城不大，街道也不宽绰，却满是生活的气息，不像上海那么有距离感。小旅馆对面广场上有家小铺子，热气从铺子外的早餐摊上蔓延开，包子，烧饼，小米稠饭，小米粥，玉米粥，各样的小菜可以配各式各样的面，还有油条和豆浆，炸糕之类。宇晟点了一碗羊肉面，要了一叠咸菜，一杯豆浆。老板端出来的时候，怔了一下，“娃娃，你是外国来的吧？来这大山下头是来旅游呐？”萧宇晟愣了一下，抬起头放下筷子，“我是从上海来找人的，大伯，你知道嘉安岭木西村怎么去么？”

    “娃娃，你找什么人啊要跑去那山沟沟里去！”老板心里满是疑问，这年纪轻轻的小伙子，长得像个外国人，却要去那本地人都嫌弃的山沟沟里找人。老板说罢就拉开萧宇晟对面的凳子就坐下来，心里盘算着，外面都说陕西到处是墓，虽然看着像个好孩子，还说着一口普通话，但是保不齐是国外听了啥传说故事，要来寻宝的，不由得多了几分警惕。

    “大伯，我小叔之前去那边支教过，跟我谈起过。我想去看看他以前生活过的地方。”萧宇晟喝了一口豆浆，缓缓地说，“我...想小叔了。”宇晟自然没有和盘托出，但也不算是说谎。老板叹了口气，“娃娃，从俺们县过去可是远着呢，你得先坐大巴，一周就两班车去嘉安岭，你这周的都错过了，要等下周。”

    萧宇晟点点头，老板接着说，“你要是急着去么，就搭个去杨树岭的小货车去杨树岭那边的古宛县，然后就要从那边沿着林场边的路进山，翻过林场下去过个小河，就是木西村。”宇晟眉头皱了皱，自己是着急，可是要自己一个人进山，总是心里不踏实，毕竟人生地不熟，万一出点事，就麻烦了。“娃娃，你老实跟俺老汉讲，你要去那穷山沟沟里做啥？”老板始终不相信宇晟只是想去看他小叔过去支教过的地方。宇晟怔怔地看着老板，一脸疑惑，“大伯，我真的是过去找人的，你看...”宇晟翻出放在背包里的文件袋，抽出一张已经泛黄的照片拿给老板，“你看，这个边上站着的就是我小叔，这是他最后一年来的时候拍的照片。”老板看看照片上的人，看看眼前的这个小伙子，来回看了好几次，说像吧也像，说长得不像吧也没人会反对那种。

    看老板迟疑的眼神，宇晟又从钱包的夹层里拿出事故前一年拍的全家福，递给了老板。老板看看照片里的人，看看眼前的人，左右对比后，把照片还回去，抱歉地挠挠头，说道：“嗨呀，你看看这闹得，么别的意思哦娃娃，我也是怕你被人撺掇着来寻宝盗墓。”说罢就尴尬地站起来了，准备要走，突然想起了什么，就又坐下，说到：“娃娃，你也是第一次来，一个人进山总是不方便。要么这样吧，俺让俺家娃带你进山过去，俺娃是这一片的护林员，他认路呢。”宇晟还在错愕中，没来得及说谢谢，老板就起身走回铺子了。萧宇晟一头雾水，心想好在照片都带着了，要是真的被当成盗墓的被抓起来就真的是闹笑话了。

    这么一来一往地说完，面都快凉了，宇晟赶紧端起碗，大口地把面装进肚子里。刚吃完要去结账，老板就带了个看着比他大不了多少的小伙子过来。黢黑的皮肤，嘴唇上和下巴有着稀疏的胡茬，人看着倒十分精神，一身墨绿色的运动衣服，背了个半大不大的登山包，一米七不到的个头却看起来很壮实。小伙子走过来，伸出手，大咧咧地说：“我叫胡飞，我爹叫我来给你当个向导去木西村。”宇晟还没反应过来，老板就拉着他的手伸过去，跟胡飞握手，“娃娃，你放心，俺娃肯定今天能给你送到，等你办完事了，他给你再接回来。”宇晟还在惊诧中没反应过来，愣了愣，看看胡飞，赶忙说了谢谢。刚想把早餐的钱给老板，就被老板谢绝了，“娃娃，你看你第一次来，俺还怀疑你，早饭我请你吃，算俺给你道个歉。”

    “大伯，这怎么好意思...你怀疑我也是应该的，多警惕些是好的。”萧宇晟尴尬地笑笑，硬是要把钱塞给老板。不成想却被胡飞拉开了，“俺爹的脾气俺知道，他不要，你就绝对给不了。”老板在一旁和着，然后就催促两人赶紧走，毕竟木西村不近。萧宇晟只好作罢，回到小旅馆，收拾好东西就坐上了胡飞的小皮卡，向着木西村前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