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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六章 酒场

    司马景同郑褒相对而坐,案上的菜品基本没动,只是喝了一碗清淡味寡的小米粥,倒是郑褒食欲一如昨日,位于他那一方的主食基本吃完。

    司马景实在很难想象,以郑褒八十四岁高龄的牙齿,是怎么能够咬得动那些又硬又干的胡饼?即使是下着粥喝,他也始终觉得这些东西难以下咽。

    不过现在,他还有很多更重要的问题需要考虑,比如这个浑弹,到底是跑了,还是死了?

    如果是死了的话,这个背后黑手究竟是谁?

    他回想着当时念生拔刀自刎时的果断决绝,再想到郑褒知情后所表现出的那种仓惶无奈,不似作伪,况且他们方出五部匈奴之地,距离漠北尚远,如此行事似乎为时过早。

    那么浑弹为什么要跑?与刺杀之事有何联系?

    “主人是否想到了什么?”郑褒见司马景沉思良久,没有答话,终于开口问道。

    司马景如坐针毡,看着郑褒毫无波澜的眼睛,回想着他提醒自己的话,只觉自己仿佛已经如临深渊,随时就会崩盘。

    身为队主,不论浑弹是生是死,如果不能善加利用匈奴向导逃跑一事,他们随时就会陷入新的困境,因此不论司马景如何分析得头头是道,他都看似只有一种选择,仰赖郑褒收拾残局,继续做回废物前任。

    司马景摇了摇头,欲言又止,忽然意识到自己不应该把所有真实想法和盘托出,毕竟如果浑弹真不回来的话,他的处境将会变得更加艰难......

    “那主人您看,应该让大家等到什么时候呢?”郑褒继续发问。

    司马景经他一催,也知道当下人心不稳,迟则生变,就这么一直等下去也不是办法,只能回答:“等到大家都吃完饭,如果浑弹还不回来的话,咱们就按原计划启程。”

    郑褒赞许似的嗯了一声,起身告退,留下司马景一人继续等待。

    虽然心里十分不甘,但这件事的疑点实在太多,让人一时难以想透,除非浑弹真的是刺客,因为担心暴露,所以干脆直接选择逃跑,而在逃跑的过程中因为惊慌失措,引起马的嘶鸣......一切事件,完美契合,一切疑点,迎刃而解。

    司马景心中一沉,难道自己真的错了?此时再又想起那天和浑弹搭话时的怪异表情,莫非当时已有先兆?

    这样说来的话,自己岂不是错怪了大壮?尤其是在今日见识过大壮的言行举止之后,他更加怀疑这一点,一时也不知是怎么想的,竟然一手端起酒杯,一手抬起自己没有吃过的肉盘,来到六人帮进食的锅前,在二麻身边坐下。

    二麻像是得了极大的荣耀,少不了大献殷勤,唾沫横飞,给司马景一一介绍起来。

    “主人,这就是我给您提过的大壮!”

    司马景和大壮面色同时一变,二麻满不在意,继续滔滔不绝说着。

    “这个满脸假笑的胖子是三胖,您可别被他的脸给骗了,这人狠着呢。”

    “这个瘦的跟竹竿样的叫四条,上面细成这样,下面也好不到哪里去。”

    “这个皮肤黝黑,老实巴交的是五谷。”

    “还有这个尖嘴猴腮,像个婆娘一样的是六顺。”

    众人恨得牙痒,不过好在有司马景撑腰,二麻更得逞心,他们本来喝的正欢,有说有笑,一见司马景前来,个个低下头去,闷声不语,二麻一边介绍,一边殷勤接过肉盘,将其放置在草地中央,一边放,一边还笑道:“主人赐食,诸位岂有不食之理,来来来。”说着也不客气,当先夹起一块肉放进嘴里,嚼得满嘴冒油,极其受用。

    另外几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垂涎欲滴之下,也都相继伸出筷子,夹走一块肉,除了大壮始终阴沉着脸,表情极不自然,只是闷头喝粥,没有伸手,二麻这才夹起一块,笑嘻嘻的放进大壮碗里。

    司马景佯作不知,嘿嘿一笑,又伸出酒杯对着众人,努力学着酒场上老江湖的语气说道:“这一路来大家辛苦了,漫漫人生路,咱们能够走到一起实在是莫大的缘分,来,这杯酒我敬大家,祝大家心想事成,万事如意。”

    说着,众人纷纷露出充满狐疑的眼神,也不知司马景是又想拿大家开涮,还是哪跟筋又搭错了,怎么说起话来半文半白,似懂非懂,难道这就是上流社会的酒文化?

    司马景见众人举杯不饮,还以为是要自己先干为尽,只能憋着口气一口闷了,闷完之后还煞有介事的啧了一声,二麻这才跟着喝了一口,啧得更加夸张,其他人这才双手举杯,一饮以表谢意,唯有大壮较为敷衍,只是草草饮了一口,继续埋头喝粥。

    司马景暗呼被骗,特意说道:“大家也都知道,前一阵子我从马上摔了下来,现在脑中还是一片空白,完全不记得过去发生的事情,况且过去的事无论如何都已过去,还请各位不要见怪,以后咱们都是一条绳上的蚂蚱,应该互相多多关照才是。”

    说着,他又把酒杯伸到半空,引得众人面面相觑,二麻连忙凑到他的耳边悄悄问道:“主人这是干什么?”

    司马景这才意识到失态似的收回酒杯,心道:难道古人喝酒不兴碰杯?仔细想想,好像古装电视剧里确实没有碰杯的桥段,更多的是遥相致意,如此也好,省得像后人一样越是敬酒的时候越喜欢夸夸其谈,一口喝下去全是对方的唾沫星子......

    他心里想着,这次却学乖了,举杯饮了一口,饮完之后不住地劝酒道:“来,喝,大家都喝。”劝酒的同时他也注意到,大壮终于抬起头来,看了自己一眼,眼中不知是愤恨,还是释然。

    此时还是二麻首先响应。“这点我可以证明!主人确实是失忆了!”

    这下他能明显感觉到众人神情放松不少,脸上终于慢慢挤出笑容,喝酒也开始变得随意起来,二麻在司马景的加持下更是酒场得意,喝到尽情之处时还用筷子敲打起碗来。

    二人就这样一唱一和,渐渐打消了大家的疑虑,等到时机合适之后,司马景便开始单独敬酒,首当其冲的自然是大壮,有趣的是,他给大壮敬酒的时候,旁人并没有如想象中的那样装出什么都没有发生过的样子,反而毫不掩饰发出肆意的笑。

    大壮被他们笑得满脸通红,一连横了几眼也没能止住群嘲,看着大壮一脸窘迫的样子,再联想到前任天才般的捉弄,司马景也是忍俊不禁,酒过三巡之后,更加认定,以大壮的性情,定然不会做出鬼鬼祟祟之事。

    而六人帮也绝非想象中的穷凶极恶,他们质朴亲和,完完全全是普通贫苦大众的写照,若说没有匪气是假,但大壮同样有着憨厚一面,二麻也是有些欠揍,他们身上的标签,绝非简单的善恶好坏,反而更加圆融,这才是活生生的历史,真实而又渺小。

    一想到自己昨夜被二麻醉话中的玩笑话唬得一愣一愣的,司马景就不禁失笑,刚穿越过来的他显然是水土不服,过于紧张,以至于忘了最重要的一点:广大的农民群众,永远是最容易团结的力量。

    他们的要求最简单,却也最难,水能载舟,亦能覆舟,如何正确借助六人帮的力量,这才是司马景最需要解决的问题,然而当下他更需要思考的是,一杯酒喝完之后,他应该怎样说服众人,跟随自己走下去。

    他是一个男人,他不愿意躲在八十四岁的郑褒身后,也不想再像前任一样,受到特殊“照顾”,他所需要的只是时间,和磨练。

    不远处,郑褒已经和两个亲随站到一起,司马景缓缓放下手中空空如也的酒杯,当他站起身来的时候,六人帮也跟着站了起来,两队人对视半秒之后,司马景才当先走了过去,草原上的气氛一时凝重至极,所有人都知道,启程的时候到了。

    却在这时,一声马嘶从远处传来,众人纷纷齐目看去,竟是浑弹骑着快马正往回赶,接着,他们的目光,又都不自觉地回归到司马景身上,有惊异,有疑惑,也有那么一丝奇特的信服。

    可在这一刻,司马景却完全没有注意到旁人的目光,他只是心中咯噔一下,说不出是惊喜,亦或失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