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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八章 负罪感

    经过半日的煎熬和等待,车队终于得以重新启程。

    浑弹虽然看上去瘦弱,可在受鞭刑的时候硬是紧咬牙关,没有发出一声哀嚎,经过近一个世纪的汉化,他们不但学会了怎么低头,也学会了如何保全自身。

    司马景因为心下不忍,没有参与此次行刑,于是郑褒理所当然成了主刑官,在他的主持之下,鞭刑得以顺利完成。完成之后,司马景仍自不忘唤来二麻,让他私下里给浑弹好好疗伤,聊作补偿。

    二麻先是面露难色,最后还是在司马景的威逼利诱之下,才不得不应承下来。

    一路上,司马景都没有再说话,二麻也识趣的闭了嘴,前方,浑弹背影残破,几乎是趴在马背之上,腰间被绳子牢牢绑了几圈,缚住右手,只留下左手御马,绳子的另一端自然掌握在念生手上,不仔细看的话,还以为他是在并驾两马。

    司马景越看心中越发不是滋味,干脆转过头去,看着苍茫无界的草原,一种谁主沉浮之感沧然而生。

    一切很快回归平静,可司马景的内心却是五味杂陈,这一生人他都习惯了别人替他做决定,还从没试过主宰别人的命运,由此方知决定之苦,而更苦的是,一切都还只是开始。

    “你认为,浑弹真的有罪吗?”他突然问二麻道。

    二麻被他问得一愣,想了一想:“浑弹是谁?莫非主人指的是那个匈奴人?”

    司马景哑然失笑,只能无奈点头,想来,没有人会在意这个匈奴人的名字,即使到了现在。

    二麻像在规避可能触及的陷阱似的,挠了半天脑袋才道:“主人既然判他受罚,当然有罪才对。”

    “不,我是说,你内心的真实想法,你怎么认为?”

    二麻想了半天,在司马景的一再逼视之下,只能颓然道:“说实话,小人也不知道。”

    看着二麻满不自信的模样,再联想到他当时观刑亦是观得极欢,还以为他在心底已经笃信浑弹有罪,这不由让人联想到他自己,矢口否认过失杀人。

    “告诉我,那人到底是病死的,还是因为你的药而死?”为了打消二麻的顾虑,司马景又勉力一笑,补充道:“你放心,我发誓,这事我绝对不会告诉任何人。”

    二麻被他的冷静吓了一跳,方才还在谈论匈奴人,怎么这么快怀疑起自己来?不过这次他没继续示弱,而是一反常态,理直气壮起来:“主人,我以妻儿老小的身家性命发誓,我绝对没有杀人!难道您还信不过我吗?”

    信肯定信不过,但能发出如此毒誓,倒是让司马景心念一动,“你有妻儿?”

    二麻十分郑重地点了点头,“如果没记错的话,小的儿子现在应该四岁了吧?”

    居然还是两个,当真看不出来,不过人不可貌相,二麻也是可怜之人,司马景只能表示同情,所谓盛世谋财,乱世害命,虽然做的是同一件事,可在不同的时代,结果亦是截然不同,这能怪谁呢?

    “叫什么名字?”

    “麻球......说来惭愧,真不知道等我回去的时候,还是不是我的孩子。”二麻的目光瞬间黯淡下来。

    司马景更觉怅然若失,他们越往前走,回去的希望就越渺茫,但他也只能温言安慰道:“你放心,此行若能顺利到达漠北,我一定第一时间派人送你们返回,再说,你的孩子始终是你的孩子,难道还能被别人抢了去?”

    说这话的时候,司马景心中更觉惭愧,他连自己的未来都不能保证,又怎么保证他们?不过二麻对此却未生疑,只是叹道:“哎!主人有所不知,小人家中无甚产业,唯有靠着行医卖药勉强度日,我这一走就是四年,可怜我那妻子又得照顾老母,又得拉扯两个孩子,若不改嫁,何以为家?”

    司马景险些忘了,这是一个女权相对崛起的时代,经过东汉末年的战乱,人口大幅缩减,三从四德等贞洁观念受到一定冲击,妇女们也享有一定的婚姻自由,下至平民,上至士族,离婚改嫁之事数不胜数,而像二麻这么想得这么开的,确属少见,当下也不忍心再假言抚慰,只能选择沉默。

    还是二麻很快想开,一扫阴霾,问司马景道:“主人,你说匈奴人说的是真的吗?关于蛮族的事。”

    司马景苦笑,所谓蛮族,其实就是一些杂居在草原上的部落种族,比如鲜卑人、乌桓人,当然更多还是匈奴人,他们或自成部落,或杂居相处,从理论上说,和五部匈奴人没有任何区别,不过开化程度较浅而已,自然除了游牧,就是掠夺。

    二麻见他沉吟不答,心中已自有些明了,忧虑道:“您说,万一遇上了,咱们应该怎么办?”

    这个问题司马景倒是没有想过,虽然郑褒也曾和他表露过担忧,并提过雇佣异族作为保镖之事,可在此之前,譬如昨夜那样,假如不幸遇上,应当如何是好?

    “或许真如浑弹所说,唯有拼死一战......”司马景的语气出卖了他。

    “可是,小人虽然戍边多年,却连战场都没上过,更别提杀人......”二麻说着用手握了握刀,手自颤抖,仿佛刀柄很烫,姿势也不协调,能有多少战斗力可想而知。

    司马景又何曾杀过人,虽然腰间别了一把宝剑,对于剑术,对于战斗,同样一无所知,在学校里体育也不怎么样,若真要论起来的话,他还不一定是二麻的对手,再看六人帮其他人,虽然战斗力看上去不弱,可也都是散兵游勇,人手一把刀,怎么和专事掠夺的游牧民族对抗?

    唯有念生念青两兄弟像是正规军的样子,可真要打起来,保护郑褒都够呛......只能但愿每一天都像昨夜那样,运气常伴左右。

    “不过那个匈奴人不是说吗?他跟踪了那些蛮族斥候一个晚上,他兴许能带我们绕开?毕竟,他也不想死吧?”从司马景那里找不到安慰,二麻只能自我安慰起来。

    司马景一阵哑然,没想到这么快,希望的重量又被寄托到了浑弹身上......人是多么讽刺的动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