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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托付

    五竹庙。

    顾长帆来了。对方搬出了顾仁武,他没得选。既然没得选,那便什么烦恼也没了。世人枉活数十载,明白这个道理的,并不多。

    青年无奈地扬起嘴角,淡然地迈入庙门。

    庙是一座废庙,杂草丛生,蛛网缭绕,一副破败景象。他缓步穿过大殿,殿后露出一个台阶,拾阶而上,来到一处宽广的露台。

    露台北面的石栏旁立着一个魁梧至极的老者,正缓缓转过身来。

    这人面貌儒雅,七十多岁年纪,身长足有九尺,威武不凡如天将转世。身上虽穿一件普通的青蓝布衣,却难掩其凛凛威风。只是脸上全无血色,似乎重伤在身。

    “前辈,我来了。”

    老者轻轻点头。

    “前辈,你怎知我是顾仁武的儿子?”顾长帆直截了当地问出了心中疑惑。

    老者嘴唇微抬,轻轻吐出四个字:“渐戊烈火。”

    顾长帆继续问道:“画兽堂在找的人就是前辈你?”

    老人打断他的猜测,语气不怒自威,凌然道:“我叫钟煌焱,从京城来。”

    顾长帆在脑中反复搜索,突然便跳出一个名号来,露出一副不能置信的神情。

    禁宫圣魂境高手,大梁武圣钟煌焱!

    御前带刀护卫统领,皇城战力第一人!

    顾长帆虽不能算一个纯粹的江湖人物,但江湖中处在顶峰的几人,幼年时他便已在大人的传颂中倒背如流了。此人武艺绝顶、刀法通神,整个中原武林,武道修至圣魂境的不过十余人,而他占一席之地。

    大梁与周边番国每十年便会在皓京举行一次武斗的盛会,称作天朝会武,各番国都会派出最强的勇士来参加。在上一届中,蒙古勇士博达尔多凭一身硬功一路过关斩将,眼看着就要折桂。所幸决胜场钟煌焱出手,苦斗百招后将其击败,保住了天朝颜面。皇上见台下番国使臣跪地高呼万岁,台上钟煌焱身着铠甲,九尺身形,显尽大梁国威,圣心大慰之余,赐封“梁威天将军”,赞其为大梁武圣。

    天字一号人物竟然站在眼前,顾长帆内心里震撼莫名,但随即一个怪异的念头泛起:皇上的贴身侍卫统领怎会身受重伤出现在镜州?再联想到那苍穹上的异象,他手微微地有些发颤。

    钟煌焱一双凤眼摄人心魄,似能看穿人心,他沉声道:“瞒你也无益,五日前杨奉乾已经攻破了皓京,皇宫十二卫全部战死,圣上不愿出逃,在太和殿自缢身亡。”

    一道天雷在顾长帆天灵盖上炸开!直震得他五感皆空愣在当场。自当年顾家巨变以来,他内心在一次次磨炼中已变得坚如铁石,已经少有如此失态之举。

    钟煌焱眼泛红光,仿佛又看到了皓京惨况,他猛地喷出一口鲜血来,脸上瞬间变得惨白。

    眼前的老者,正是顾长帆年幼时尊崇的英雄好汉,他心生敬意忙伸手去扶,一股寒气从触手处袭来,阴冷无比。

    钟煌焱示意无碍,解释道:“阴阳蛊。”说完他盘腿坐下,往身上连点三处要穴,运气调理一番后自言道:“红袖坊白簪,江湖年轻一代好俊俏的手段。”他口中的白簪正是江湖新秀红袖坊坊主,传闻她出身苗疆善使蛊毒,美若天仙,却又毒如蛇蝎。

    “我原本也该为圣上捐躯,死在京城的。但皇上有遗命,让我带上一件禁宫要物,送上武当山。”钟煌焱吐出一口浊气,从怀中拿出一个羊皮包裹的物件。

    顾长帆见他打开羊皮,露出一块玉石,通体纯白,儿童巴掌大小,作鲤鱼形状。

    “时间仓促,我长话短说。此物叫虬龙令,分阴阳两块。另一半由武当山镇守。从十数年前起,朝廷和江湖里都流传着大梁江山的一个秘密,称作苍龙逐日,便藏在这虬龙令中。”钟煌焱简要地说明,将白玉递出。

    顾长帆突然听到苍龙逐日,忍不住内心巨震,六年前顾家受袭损失惨重,正因这四字而起。他伸手去接,五指方与那玉石相触,立时一阵刺痛走过全身,脑海中当即有异象生出。那是天穹下一座巍峨巨峰,一条色作玄黑的恶龙被镇压峰下,一半龙身缠绕于山峰之上,几与山同高。那黑龙似察觉到有人窥探,巨大龙头昂然直立,猛朝顾长帆怒视而来,鼻息如潮,龙目如炬,内含无尽凶戾。

    顾长帆被震撼得说不出话,那龙头猛然张口,巨大龙牙泛出凛冽寒光,朝他怒咬而下。

    “啊!”他惊呼出声,下一瞬,物移景换,脑中异象立消。

    “你可是看到了幻象?”钟煌焱出声来问,见青年茫然点头,接着道:“传闻有缘之人能令这虬龙令生出异象,想不到竟是真的。”

    顾长帆不知从何说起,稍作平复后,只觉手中玉石触手冰凉,并无其他怪异之处。他心中牵挂那苍龙逐日之秘与父亲失踪之关联,忙道:“前辈,这苍龙逐日究竟是何秘密?”

    钟煌焱面泛痛苦,简单调息后回道:“我只知那苍龙逐日牵动天下气运,大梁、北氓,甚至蒙古,诸国江山存亡都与它有莫大关联。”他见眼前青年脸露疑惑,接着道:“我当年初闻此事也觉荒谬异常。但对我说出此话之人乃是个不世出的大豪杰。论文,他是钦点状元。论武,江湖上他曾独占鳌头。这般人物珍而重之的事,钟某不敢不信。”

    “这位前辈是?”顾长帆从未在江湖上听过这一号人物,好奇来问。

    钟煌焱叹气一声,却不答他,继续道:“圣上驾崩后,我身受重伤带着这块玉石暗中南下,刚离开京城三日,便被画兽堂和红袖坊截上了。你可知这说明了什么?”

    他似是有意考教,顾长帆略作沉吟,接道:“说明承诺他们好处的人,也在第一时间就知道了京城被袭,并通知了他们。再看今日镜州城守卫的态度,说明此人也是朝廷中人,而且位高权重。”从杨锋所提到的保定府迟迟未到的军情,到江湖门派冲撞三品大员,所有不解之处似乎逐渐明朗起来。

    钟煌焱满意地点头:“闻此巨变,你能这么快镇定下来,倒也难得。但吾心之忧,不在杨奉乾,而在北氓。”

    顾长帆久在军中,对时局了解比之江湖更多,他此刻冷静下来后,又恢复了缜密的思绪。他听了钟煌焱所言,越想心越惊。杨奉乾攻破皓京已有五日,圣上驾崩,消息若是顺利,十日内就会传到南方,届时一国无主,各路藩王摩拳擦掌,事涉皇权归属,不知会激起多少惊涛骇浪。而最微妙之处还在那辽东的天下第一关,原本是大梁长城最重要的一环,但现在南面是杨凤乾反贼,北面是北氓铁骑,加之粮草受限,成了一座悬在海上的孤岛,若是腹背受敌...,他不敢再想。

    钟煌焱接着道:“太祖在迁都皓京之时,在南京保留了一套朝廷机构。如今之势,只有寄希望于朝廷尽快整顿局面,北上镇压反贼,方能稳住大势。若形势坏到极点...”他顿了顿,似乎有些哀伤,接着道:“若形势坏到极点,那位大豪杰曾对我言道苍龙逐日之秘,可扶大厦之将倾、挽狂澜于既倒,乃是大梁江山最后的希望。我身为朝廷武官,奉圣上遗命,势必要将其送上武当山。”

    当年太祖崇奉真武之道,丁夫三十余万,耗银千万,历时七年,大修武当山,并赐名“太和太岳山”。武当派藉此声名大起,近年门下人才济济,成为公认的武林正道第一大支柱。武当历代掌门更是受封护国天师,成为朝廷势力在江湖的延伸,并为皇室镇守虬龙令。相传,太祖昔年迁都皓京,也是前几代武当掌门一力促成,武当在朝廷之地位可见一斑。

    钟煌焱喘息几声,接着道:“离开京城时,我已身受重伤,后来又遇上画兽堂、红袖坊截杀,中了白簪阴阳蛊,这才躲入镜州疗伤。这蛊毒怪异非常,无法驱除,我如今已命不久矣。我想让你将虬龙令送上武当。”他看向顾长帆,目光慈祥,继续道:“实不相瞒,画兽堂、红袖坊精锐尽出,势在必得,此行千难万险、九死一生,你若是不愿,钟某并不怪你。”

    顾长帆临危受命,只在心里默默考量。于公,此事关乎江山社稷,他身在军伍义不容辞。于私,眼前老人热血忠义命在旦夕,他实不知该如何推拒。而最重要的是眼前之物与父亲必有千丝万缕的牵连。他摩挲着手心的玉石,片刻后已有计较,他淡淡地道:“钟伯伯,你似乎识得我父亲,若是他临危受命,会怎么做?”他敬重老者为人,又知他与父亲相识,这便用上了敬称。

    钟煌焱知他已有打算,欣慰道:“你父亲在京城时,与我乃是至交。你尚在襁褓中时,我曾被你尿了一手,你叫一声钟伯伯倒也并不吃亏。”他不愿这个后辈做决定时受老一辈交情影响,是以刻意不提,直到此刻才显出长辈柔情。

    顾长帆瞪大眼睛,对老人敬仰更增。

    钟煌焱伸手入怀,拿出一块紫色的晶魄和一本古朴书卷,言道:“我本有心将毕生刀法传你,但形势紧迫,只恐日后无此机会了。这块晶魄乃是当年武当山进贡,再由圣上赏赐于我,这便赠与你了,于你武道修行大有助益。”他顿一顿,又道:“这书乃是故人遗物,并无一字一言,但此书刀砍不烂,火烧不化,自当不是凡物,我留之无用,也一并赠送与你。”

    顾长帆这些年练功不辍但因为心有桎梏,加之并无机缘,始终进境有限。他见那晶魄能助益修行,忙郑重地收好。再去看那书,只见白色封面上几缕黑色幽光扭曲缠绕,组成两个大字悬浮在封皮之上,有如活物却又若隐若现,仿佛随时要消失一般。

    他拾起此书,读出那两个大字道:“九星。”

    “这上面有字?”钟煌焱一震,他去禁宫密室带走虬龙令时看到此书,虽是无字之书,但一来此书藏于密室材质非凡,二来又是故人遗物,他便一并带走了。想不到其中竟还有这等因人而异的缘法。但他自知那位故人也不是凡人,有些玄奇变化也在情理之中。

    顾长帆翻开封面,一时幽光缭绕,扭曲成一行蝇头小字,悬浮在那似皮又似纸的白底书页上。他正要去读,一缕清气从他与书接触的手指处,突然延伸到了他手臂上,然后飞快地往他经脉中钻去,进而消失无踪。

    顾长帆吓了一跳,忙运气查看,他能感觉到那一缕清气沿着他的经脉左冲右突,最后存入了头顶百会穴,他自觉浑身通泰,并无异样,一时有些愕然。

    钟煌焱虽已入圣,武道临近巅峰,但他也不曾见过此等诡异情景。

    顾长帆往那一行小字读去,想要找些线索,见是:洪威十年,吾游洛水,见神龟负碑而出,遂得此天书。此经名为《九星》,以秘法书写,唯紫阳之体,方能一窥其奥。

    洪威?那是先皇的年号,如今乃是丰泰十九年,此书问世已有二十多年了。顾长帆默默计算,忽地想起当今圣上已驾崩,也成了先皇,一时仍有余惊。他定了定神,正要细读。

    钟煌焱缓缓起身,打断他道:“他们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