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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家

    保山城不大,父子俩骑着马,也不用让马跑,不多时就到了家门口。

    路上高天雄没少问李归宁的事,言下之意对于自家小子想拱别人家白菜的行为非常满意,高世泽不愿承认,便一一搪塞过去了。

    高家的结构类似四合院,朱墙红瓦,在城北是最大的院子了,高天雄从前初来时,手头拮据,只能买靠北的屋子,后来结了婚,也混出了点名堂,本想去南边再起一座屋子,奈何自家夫人喜欢,便迁就过去了。

    两个人下了马,把马交给马夫,走进大门,便看见垂花门前站着一个妇人,穿着满人宽大的旗袍,看着只有约莫二十六七岁,妇人只是看着他们两个不说话。

    “宁聂,不好意思,有点事,回来晚了。”高天雄讪笑着凑上去。

    妇人温柔的笑了笑“饭菜都快凉了,快去吃饭吧。”

    父子俩走进正房,一家人这才坐下吃饭。

    高天雄的妻子叫佟宁聂,其实应该叫佟佳·宁聂里齐格,是镶黄旗佟佳氏之后,世代在京城里住着,佟宁聂的父亲,佟老爷子,在前清是朝廷大员,佟佳氏也算京城有数的皇亲贵胄,佟宁聂是佟老爷子老来得女,从小就是锦衣玉食,从前下人还得叫她格格。

    不过佟老爷子是大清忠臣,恪守祖制,也拿三从四德从小就开始迫害小佟佳·宁聂里齐格,目的是一定要给她培养成一个大清标准的淑女,将来也要嫁给皇亲国戚才对。

    也正是因为恪守祖制,佟老爷子后来交了个毕生的冤家——老袁。虽然两人是同僚,一同为大清效力,但是佟老爷子就是看不上这个兵油子,俩人在朝中天天抬杠,就差当朝动起手来。

    佟老爷子性格刚烈,尤其看不惯洋人打进来的时候老袁装聋作哑的德行,老袁觉得佟老爷子就是块又老又硬的木头,天天跟他对着干,后来老佛爷归西,老袁被醇亲王开缺回去,佟老爷子这才有了安生日子,谁知道没两年孙先生又揭竿而起了,老袁又被叫回来打仗,手握兵权,在朝中算混出头来了,就要收拾佟老爷子,奈何佟老爷子是朝中元老,结果没多久大清就没了,老袁这就名正言顺的让他为国为民,捐出家私,佟老爷子知道捐出去指定都落到老袁手里了,于是人前装出一副破财免灾的样子,备了几百个空箱子,转手把能带的都带上,能卖的都卖了,不到三天,全家直接逃回辽东祖籍,给老袁留了一座空府和空箱子,老袁再有本事手也伸不到黑龙江去,两个人算眼不见心不烦,便都各过各安生日子了。

    结果佟老爷子在道上,就看见一帮热血青年天天要打倒满清遗老遗少,老爷子这会想着他都不跟老袁斗了,还跟这帮年轻人置什么气,为了方便,便全家改成佟姓了。

    后来老袁要称帝,佟老爷子一听直接从椅子上跳起来,差点当场中风栽过去,缓过来以后就翻出来祖宗的马刀和弓箭,嚷嚷着要去京城砍死老袁这个狗娘养的,被佟宁聂和几个哥哥拉住,佟老夫人以死相逼这才作罢,结果老袁称帝这事闹的挺大,老袁却没蹦跶几天,龙椅都没坐热呢,两腿一蹬过去了,给佟老爷子乐的连着给祖宗磕了好几个响头,老爷子跟袁世凯争了一整个后半辈子基本就没赢过,结果袁世凯愣是没活过他,给佟老爷子高兴的天天指着地骂老袁。找人拍电报给已经嫁出去的佟宁聂,让她带着女婿外孙一块回来乐呵乐呵,全家上下欢庆三天,和过了年一样。

    至于高天雄是怎么遇上佟宁聂的。

    高天雄也是闯关东来的,那会华北年年天灾,饿殍遍野,老高家就剩下他们家这一支独苗,老高头眼看自家儿子一身力气,可这地怎么也种不活,想着不能让老高家绝后,便把儿子打出家门,让他去关东谋生路。

    说是打出去的,结果老高头几乎把剩下所有粮食都给高天雄做干粮了,弄的高天雄一个老爷们一把鼻涕一把泪的,发誓要在东北混出点名堂,回去接二老安享晚年。

    高天雄也算天赋异禀,真就一个人走到了黑龙江,本想找份工努力干几年,起了房子去接父母,不想有一天山上的胡子下来打家劫舍,正好砸了高天雄干长工的窑,清点人数的时候大炮头一看,这小子长的就是干土匪的料,也就一块把他带上山去了,其实高天雄也不想干这行,奈何看着大炮头腰上别着那把盒子炮,还是应了。

    高天雄在山上待了两年,练了一手好枪法,带他上山的大炮头姓洪,一手好枪法能在三十米以外一枪打穿袁大头,把一身本事都传给了高天雄。后来在砸窑的时候让有一家的小子不长眼一颗流弹打了,抬回山上出气多进气少,没多久就不行了,死之前推举高天雄做了大炮头。

    没过多久,高天雄带着崽子下山劫道的时候绑上去一个男人,看着像极了洪炮头,高天雄一问才知道这是洪炮头的亲侄子,叔叔离家多年不知所踪,他爹让他出来做生意,顺带找这个亲弟弟的,高天雄跟大当家的一说,意思能不能放了洪炮头的侄子,好歹是自家人,也算是为兄弟们死的,可这大当家是个掉钱眼里的,死活不同意,高天雄想着洪炮头怎么照顾自己,怎么替大当家的卖命,气不过一枪给大当家崩了,拽着洪炮头的侄子就往山下跑,在山沟子里躲了好几天,得亏不是在腊月,听说大当家当天晚上就死了,一帮胡子分赃不均,死得死散的散这才敢出来。

    洪炮头的侄子非常感谢自己的救命恩人,俩人跑路当天就拜了把子,高天雄从此跟着自己的把兄弟做马帮生意。他本就不是自愿入的伙,所以当炮头时也算仁义,没招惹下什么仇家,还陆陆续续有从前的兄弟过来投奔。

    山上的土匪要不是活不下去了,也没几个愿意落草为寇的,现在能吃上不用掉脑袋的饭,自然一个比一个卖力。几年以后生意也就干大了。

    他想着把爹妈接过来,便派了几个兄弟回去,结果那几个兄弟回来的时候一把鼻涕一把泪的跟他说,他家的村子,连着周围几十里,全荒了,一点人烟没有。

    高天雄不知道父母是不是也逃荒了,还是早已不在人世。

    他恨自己没能早点回去接他们。

    那天高天雄喝了很多酒。

    那年以后高天雄再也没去过山东。

    后来那年佟老爷子过寿,好歹是前朝贵胄,就把城里有头有脸的人都请了个遍,高天雄一看着佟老爷子身边的佟宁聂就移不开眼,回家跟狐朋狗友一商量,第二天就拎着聘礼去佟家提亲。

    要是换在十年前,佟老爷子死也不会让自己闺女嫁给这么一个汉人小子。但是过了这么多年,佟老爷子也算看开了,大清都没了,盯着那些有什么用,看着高天雄这小伙子长的周正,人也踏实,也算事业有成,自家女儿对他也有好感,就这么答应了。

    后来,高世泽就出生了。

    再后来,保山城挖出了煤矿,高天雄拜别了把兄弟和岳父,就此拖家带口来到了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