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流民求生
周国以“几”字型大河中，“乚”勾住的山地平原为河北，以京城-西京及两地之间的郡为关中，以京城东部太平关以东-大河以南-大海以西-淮水以北为淮北。河北和淮北合在一起，又统称关东。
河北经济仅次于淮北、河北边防军战力独步天下；关中是京城、西京所在地，是全国枢纽；淮北的经济文化最为繁荣。这三个地区的人口占天下三分之二，最优秀的人才也聚集在此，占稳三地后统一天下只是时间问题。
建兴五年十二月三日清晨，尚书令兼京师令的王冀（42岁）接到皇后陈桦（26岁）懿旨，懿旨提到在京城北方一百五十里外发现被瘟疫毁灭的村庄，鉴于瘟疫传播快、杀伤大、京城人员出入频繁，要求在京城防疫以减少瘟疫带来的伤亡。
王冀与皇后陈桦都来自周国河北河阳，他的家族河阳王氏有五代家业、出过四位德才兼优的宰相，王冀是这个家族的第五位宰相；他与皇后家的私交也不错，有三代联姻，他本人更有恩于皇后一家；在这些背景下，皇后对他极为信任，他对皇后下发的懿旨也乐于遵守。
接到懿旨的王冀很快拟定了二十几条措施，涉及戒严、隔离、救助、卫生等多个方面。措施拟定完毕前，京城提前戒严。措施拟定完毕后，还是传来了瘟疫扩散的消息，且瘟疫是由京城以西带来；于是防疫命令除了在京城执行，也被发布到整个关中地区。
防疫令下达，京城内多数贵族平民主动遵守。许多人的家属丧命在前几轮瘟疫，幸存的人深知瘟疫恐怖，愿意全力配合。对于不小心犯禁的人，王冀也是抽一百鞭以内、甚至罚钱了事。
但也有少数人存心捣乱、不嫌事大。对于这类人，世家和平民都得直接挨刀；皇亲和功臣也会遭到拘禁、上报皇帝请求处罚。王冀的部分家人也在京城，他不愿让家人遭受更大危险，对于拿瘟疫开玩笑的人同样极为痛恨。
在宽严相济的严格管制下，京师治安很快稳定。但瘟疫传播还是难以隔绝，每天仍然有上百甚至上千人病故，能做的更多的是挽救症状较轻、又身体比较强壮的人。
在瘟疫蔓延的情况下稳定京城以后，王冀很快将重点转移到京城以外的关中地区，他发现最初几天将近半数的病人是从城外过来，决定选拔官吏到各地督促防疫。
在选拔的官吏将要出发时，王冀收到了三个郡的报告，报告都表示会全力执行防疫命令，但郡内最紧要的问题不是防疫、而是安置流民。
三个郡都报告了多起流民骚扰村庄、阻断道路的事件，但他们都无法准确估算辖区的流民人数。大量、遍布、应该上千、可能上万之类的笼统字眼，一遍又一遍出现在报告当中。
王冀虽出身显贵，但并非高高挂起、不恤民情的贵族。他深知坐视流民越滚越大，不但会造成瘟疫完全失控，更会带来大规模起义；此前他已经将十万流民安排给东征部队，补充到运粮队中，没想到安置这么多人后，各地还是禀告流民众多。
眼下瘟疫爆发，更需要加快安置流民，外派官吏的任务被变更为前往流民聚居区、协调流民安置。考虑到此前多轮协调的效果不佳，王冀此次允许派出的官吏查抄指定豪强，在划分荒地时也可以先分地再上奏。
京城周边又紧急安置了涌来的一万流民，暂时稳住形势。但在西京及西京周边的四个郡，荒地倒是不少，却没有足够的粮食供养流民。
朝廷需要确保淮北前线供粮，无法抽调粮食；大多数世家当年欠收，也不想给一粒粮。
在周国，用世家称呼对朝廷亲近或中立的大家族，用豪强称呼武力对抗朝廷的大家族。因此世家的是朝廷的合作伙伴，豪强的是朝廷的打击对象。
但世家和豪强本质还是一类人，只是相较而言，被称为世家的往往有更深厚的儒学背景，世代积累的财富人脉，以及有分寸些的做事方法。
建兴五年十二月九日，到西京一带安置流民的杨剧（27岁）见朝廷无法指望、世家也不愿出力，要求西京留守冯勤（56岁）查抄经常致人死伤、抢掠民妇、侵占田宅的西京杜家。
冯勤不情愿的给了杨剧五百小吏，杨剧带这些人前往杜家，在还剩一里的时候被上千手持利刃、弓箭、长矛、盾牌，有些还身披铁甲的武装人员堵住，杨剧身边很快只剩下不到一百小吏。
来自本地的小吏惧怕杜家，看到杜家的武装人员后大规模逃散。仅剩的一百名小吏此时也瑟瑟发抖、全无斗志，杨剧被迫走出队伍要求面见这些人的首领。
杜家家主杜宸（32岁）走了出来，询问杨剧：
“小民素来守法，阁下为何刁难小民？”
杨剧语气冷淡：
“你若守法，怎会弄出这么多军械？又怎会挡我去路？”
“天下不太平，想守护祖宗留下的产业，除了依靠朝廷也需要训练家丁。”
“住在城内何需上千人护卫？”
“阁下有所不知，这三年隔几天半个月就会在街头发现丧命之人；虽然多是女子，但找不到犯人也让我等惶恐，只得加强戒备。”
“那些女人不是你弄的？”
“天大的冤枉，我看中的都会重金迎娶，能买的为何去抢？
“是吗？”
“总之，我家不能让阁下搜，请您返回！”
这话极其刺耳，但被困的杨剧也只能知难而退：
“好吧。”
“有劳您了，小民今晚将前往您的居所谢罪。”
“随你。”
随后杜宸让出道路，杨剧带小吏狼狈离去。
夜晚，杜宸乘马车、在三百人的护卫下前往杨剧客舍。要抵达客舍时，队伍前列的家丁通报在客舍门前发现躺着的杨剧，杜宸迅速跳下马车，在他确认杨剧是否存活的时候，冯勤的队伍也赶到现场。
杜宸毕恭毕敬的走到冯勤面前作揖：
“小民参见留守。”
“听闻尚书令的人出事了。”
“是的，小民到来前就躺这了。”
瞟了眼倒在地上的杨剧，冯勤对杜宸小声埋怨：
“这事做的不好，打狗也要看主人！”
“小民没干这事。”
“真的？”
“真的！”
“断气没，没断气得救！”
“断了...”
于是冯勤恢复正常声音：
“毕竟是尚书令专门派来的，不能就这么没了，要彻查！”
杨剧丧命后，西京一带安置流民的事务被再次搁置，冯勤和杜宸依旧每日饮酒作乐。事发第三天清晨，西京东北十五里的县城景陵一夜被流民的简陋帐篷包围。
看着城外成千上万的由破布、几根木棍组成的简陋帐篷，景陵县令慌忙派小吏出城谈判。小吏出发前，县令特意嘱咐：
“好好说话，劝他们到别的县。”
小吏到场后，向流民传达了县令的指示：
“本县养不起你们这群刁民，到其他地方。”
即使被流民围住，小吏照样嚣张。包围县城的流民本以为能逼迫县里交出食物，没想到小吏还敢摆出臭脸。流民首领杨二牛当即给了小吏一耳光，小吏本想打算还手，但看到周围流民眼神冷漠、跃跃欲试，只得忍气吞声返回县城。
担心遭到报复的流民很快拿起木棍、锄头、斧头和弹弓冲入景陵。一个时辰后景陵陷落，流民们对县令和县府小吏没有什么恶意，主动释放了他们，获得粮食后离开了景陵。
得知有城镇被攻破的冯勤，当即派三千人前往景陵周边。这三千人为了凑战功，在行军路上又主动攻击了一支不到千人的流民团，另外三支流民团听闻后急忙赶向景陵。
当景陵周边的流民将要撑不住时，第一支赶到的流民团让三千周兵陷入苦战，第三支赶到的流民团让周兵大败、四散逃命。
景陵失守不到五天，西京周边又有十余座城镇遭到袭击；只有三座守住，其余城镇都被流民和城内贫民配合攻破，然后多数城镇和景陵一样，流民把府库被抢掠一空后主动退出。
流民的举动还算温和，但没人敢断定局势不会继续升级，冯勤急忙派人到三百里外的河西前线求援，又派人跨过流民向京城报信。
截止十二月二十日，瘟疫已造成京城内四千余人丧命。坊间开始流传末世传言，更有人声称重建的周国将骤起骤灭。
皇后陈桦厌恶鬼怪奇说，听到灭亡传言后，果断下令将传播这种邪说的人尽数捉拿、全部处决。
冯勤的求援信于这时传到京城，看到里面充斥“尽力了”“刁民闹事”“挡不住”，本就心烦的陈桦气的将信砸到地上。
起义已经发生，河西驻军也不能全力回援，朝廷确实要尽快出兵。此时朝中能文能武、有威望的将军基本被派到边境和皇帝军中。京城内除了几个只会打仗、不会处理其他事务的勇将，仅剩一个能打仗、有威望、并能妥善对待流民的人。
陈桦紧急召见王冀。
河北经济仅次于淮北、河北边防军战力独步天下；关中是京城、西京所在地，是全国枢纽；淮北的经济文化最为繁荣。这三个地区的人口占天下三分之二，最优秀的人才也聚集在此，占稳三地后统一天下只是时间问题。
建兴五年十二月三日清晨，尚书令兼京师令的王冀（42岁）接到皇后陈桦（26岁）懿旨，懿旨提到在京城北方一百五十里外发现被瘟疫毁灭的村庄，鉴于瘟疫传播快、杀伤大、京城人员出入频繁，要求在京城防疫以减少瘟疫带来的伤亡。
王冀与皇后陈桦都来自周国河北河阳，他的家族河阳王氏有五代家业、出过四位德才兼优的宰相，王冀是这个家族的第五位宰相；他与皇后家的私交也不错，有三代联姻，他本人更有恩于皇后一家；在这些背景下，皇后对他极为信任，他对皇后下发的懿旨也乐于遵守。
接到懿旨的王冀很快拟定了二十几条措施，涉及戒严、隔离、救助、卫生等多个方面。措施拟定完毕前，京城提前戒严。措施拟定完毕后，还是传来了瘟疫扩散的消息，且瘟疫是由京城以西带来；于是防疫命令除了在京城执行，也被发布到整个关中地区。
防疫令下达，京城内多数贵族平民主动遵守。许多人的家属丧命在前几轮瘟疫，幸存的人深知瘟疫恐怖，愿意全力配合。对于不小心犯禁的人，王冀也是抽一百鞭以内、甚至罚钱了事。
但也有少数人存心捣乱、不嫌事大。对于这类人，世家和平民都得直接挨刀；皇亲和功臣也会遭到拘禁、上报皇帝请求处罚。王冀的部分家人也在京城，他不愿让家人遭受更大危险，对于拿瘟疫开玩笑的人同样极为痛恨。
在宽严相济的严格管制下，京师治安很快稳定。但瘟疫传播还是难以隔绝，每天仍然有上百甚至上千人病故，能做的更多的是挽救症状较轻、又身体比较强壮的人。
在瘟疫蔓延的情况下稳定京城以后，王冀很快将重点转移到京城以外的关中地区，他发现最初几天将近半数的病人是从城外过来，决定选拔官吏到各地督促防疫。
在选拔的官吏将要出发时，王冀收到了三个郡的报告，报告都表示会全力执行防疫命令，但郡内最紧要的问题不是防疫、而是安置流民。
三个郡都报告了多起流民骚扰村庄、阻断道路的事件，但他们都无法准确估算辖区的流民人数。大量、遍布、应该上千、可能上万之类的笼统字眼，一遍又一遍出现在报告当中。
王冀虽出身显贵，但并非高高挂起、不恤民情的贵族。他深知坐视流民越滚越大，不但会造成瘟疫完全失控，更会带来大规模起义；此前他已经将十万流民安排给东征部队，补充到运粮队中，没想到安置这么多人后，各地还是禀告流民众多。
眼下瘟疫爆发，更需要加快安置流民，外派官吏的任务被变更为前往流民聚居区、协调流民安置。考虑到此前多轮协调的效果不佳，王冀此次允许派出的官吏查抄指定豪强，在划分荒地时也可以先分地再上奏。
京城周边又紧急安置了涌来的一万流民，暂时稳住形势。但在西京及西京周边的四个郡，荒地倒是不少，却没有足够的粮食供养流民。
朝廷需要确保淮北前线供粮，无法抽调粮食；大多数世家当年欠收，也不想给一粒粮。
在周国，用世家称呼对朝廷亲近或中立的大家族，用豪强称呼武力对抗朝廷的大家族。因此世家的是朝廷的合作伙伴，豪强的是朝廷的打击对象。
但世家和豪强本质还是一类人，只是相较而言，被称为世家的往往有更深厚的儒学背景，世代积累的财富人脉，以及有分寸些的做事方法。
建兴五年十二月九日，到西京一带安置流民的杨剧（27岁）见朝廷无法指望、世家也不愿出力，要求西京留守冯勤（56岁）查抄经常致人死伤、抢掠民妇、侵占田宅的西京杜家。
冯勤不情愿的给了杨剧五百小吏，杨剧带这些人前往杜家，在还剩一里的时候被上千手持利刃、弓箭、长矛、盾牌，有些还身披铁甲的武装人员堵住，杨剧身边很快只剩下不到一百小吏。
来自本地的小吏惧怕杜家，看到杜家的武装人员后大规模逃散。仅剩的一百名小吏此时也瑟瑟发抖、全无斗志，杨剧被迫走出队伍要求面见这些人的首领。
杜家家主杜宸（32岁）走了出来，询问杨剧：
“小民素来守法，阁下为何刁难小民？”
杨剧语气冷淡：
“你若守法，怎会弄出这么多军械？又怎会挡我去路？”
“天下不太平，想守护祖宗留下的产业，除了依靠朝廷也需要训练家丁。”
“住在城内何需上千人护卫？”
“阁下有所不知，这三年隔几天半个月就会在街头发现丧命之人；虽然多是女子，但找不到犯人也让我等惶恐，只得加强戒备。”
“那些女人不是你弄的？”
“天大的冤枉，我看中的都会重金迎娶，能买的为何去抢？
“是吗？”
“总之，我家不能让阁下搜，请您返回！”
这话极其刺耳，但被困的杨剧也只能知难而退：
“好吧。”
“有劳您了，小民今晚将前往您的居所谢罪。”
“随你。”
随后杜宸让出道路，杨剧带小吏狼狈离去。
夜晚，杜宸乘马车、在三百人的护卫下前往杨剧客舍。要抵达客舍时，队伍前列的家丁通报在客舍门前发现躺着的杨剧，杜宸迅速跳下马车，在他确认杨剧是否存活的时候，冯勤的队伍也赶到现场。
杜宸毕恭毕敬的走到冯勤面前作揖：
“小民参见留守。”
“听闻尚书令的人出事了。”
“是的，小民到来前就躺这了。”
瞟了眼倒在地上的杨剧，冯勤对杜宸小声埋怨：
“这事做的不好，打狗也要看主人！”
“小民没干这事。”
“真的？”
“真的！”
“断气没，没断气得救！”
“断了...”
于是冯勤恢复正常声音：
“毕竟是尚书令专门派来的，不能就这么没了，要彻查！”
杨剧丧命后，西京一带安置流民的事务被再次搁置，冯勤和杜宸依旧每日饮酒作乐。事发第三天清晨，西京东北十五里的县城景陵一夜被流民的简陋帐篷包围。
看着城外成千上万的由破布、几根木棍组成的简陋帐篷，景陵县令慌忙派小吏出城谈判。小吏出发前，县令特意嘱咐：
“好好说话，劝他们到别的县。”
小吏到场后，向流民传达了县令的指示：
“本县养不起你们这群刁民，到其他地方。”
即使被流民围住，小吏照样嚣张。包围县城的流民本以为能逼迫县里交出食物，没想到小吏还敢摆出臭脸。流民首领杨二牛当即给了小吏一耳光，小吏本想打算还手，但看到周围流民眼神冷漠、跃跃欲试，只得忍气吞声返回县城。
担心遭到报复的流民很快拿起木棍、锄头、斧头和弹弓冲入景陵。一个时辰后景陵陷落，流民们对县令和县府小吏没有什么恶意，主动释放了他们，获得粮食后离开了景陵。
得知有城镇被攻破的冯勤，当即派三千人前往景陵周边。这三千人为了凑战功，在行军路上又主动攻击了一支不到千人的流民团，另外三支流民团听闻后急忙赶向景陵。
当景陵周边的流民将要撑不住时，第一支赶到的流民团让三千周兵陷入苦战，第三支赶到的流民团让周兵大败、四散逃命。
景陵失守不到五天，西京周边又有十余座城镇遭到袭击；只有三座守住，其余城镇都被流民和城内贫民配合攻破，然后多数城镇和景陵一样，流民把府库被抢掠一空后主动退出。
流民的举动还算温和，但没人敢断定局势不会继续升级，冯勤急忙派人到三百里外的河西前线求援，又派人跨过流民向京城报信。
截止十二月二十日，瘟疫已造成京城内四千余人丧命。坊间开始流传末世传言，更有人声称重建的周国将骤起骤灭。
皇后陈桦厌恶鬼怪奇说，听到灭亡传言后，果断下令将传播这种邪说的人尽数捉拿、全部处决。
冯勤的求援信于这时传到京城，看到里面充斥“尽力了”“刁民闹事”“挡不住”，本就心烦的陈桦气的将信砸到地上。
起义已经发生，河西驻军也不能全力回援，朝廷确实要尽快出兵。此时朝中能文能武、有威望的将军基本被派到边境和皇帝军中。京城内除了几个只会打仗、不会处理其他事务的勇将，仅剩一个能打仗、有威望、并能妥善对待流民的人。
陈桦紧急召见王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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