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破晓
狮子兴高采烈地举高了爪子：“我想跟他们交流！”
狮子的尾巴欢快地在身后摇来摇去，毛茸茸的耳朵因为沉默的视线在身后逡巡而立得笔直：“在毒蛇解析出自然能力后，我得到的是光亮，哦不，闪电的能力！我一直觉得它亮晶晶的，多好看啊！可大地始终是黑黢黢的，这点光亮也好，篝火也好，都只能照亮黑暗的一个角落。如果能把它带给整片大地，无论在哪都能看到亮闪闪的，那多好啊！”
“可我怎么研究都做不到。”尾巴上黄棕色的毛团丧气地垂下来，然后又重新抖擞精神，“但如果有一片大地本身就是亮晶晶的，那我们不就有希望了吗？”
所有的视线都跟着那团毛球一抖一抖。
毒蛇适时咳嗽了一句说：“我暂时还无法确定强化能力的办法。事实上，永昼与永夜都更接近于世界本身的特性，不是简单看到就能利用的。”
毛球垂下来，耳朵耷下来。
狮子看到毒蛇别开眼，别扭地说：“但我承认，身处在永昼的环境下，对光亮的利用大概率比我们更有效率。”
“而且因为彼此大地互补的特性，两种生物相互合作的可能性要大于斗争的几率，”而蜥蜴朝他眨了眨眼，“毕竟在无法正式入侵的背景下，合作能获取信息，而斗争无法得到情报。”
老虎低沉的声音在狮子身旁回响：“那么问题就是如何交流。”
毒蛇在狮子高举起的杆子上吐出信子：“如果确定是交流，那我一直有个想法。为什么钟声响起，我们都会陷入沉睡，而篝火却能保持不灭？”
“火焰会燃烧到那边的世界？”
“更有可能是存在同性质的事物，导致转移时数据发生重叠，从而造成了火焰的延续。”毒蛇慢条“嘶”理地解释，“换言之，火焰是漏洞。”
“我可以操纵火焰，”老虎皱着眉，声音嗡嗡作响，“但是钟响，我会睡着，没法继续。”
场面一时冷清。
“呃，我只是提出一个假设。”头晕脑涨的狮子环顾四周，刚好看到角落里的野猪妹子犹豫地举起手，“蜥蜴妹子，你不能想想办法吗？”
“啊，我？”蜥蜴懵圈地指着自己，“我的能力是在月光下开辟出额外的暗影空间啊，跟钟声没有任何关系？”
“上次跟你对练，我使了老大的劲儿往你那边冲过去，结果你屁事没有。”野猪妹子大剌剌地用手划着圈，“你那啥啥空间就跟融到了空气里一样。我琢磨着老蛇讲那破玩意，归根结底不就那篝火有毛病，那你把自个儿融到火里去，跟火一块儿出毛病不就完事？”
“我的暗影空间本质是解析月光讯息规律，再伪造出特定讯息同月光数据构成重叠，根本不……”蜥蜴下意识地反驳，然后说着说着顿住，同毒蛇对上了眼，“如果能解析火焰规律，伪造成火焰数据，手动造就重叠……”
狮子没有听懂，但这不妨碍他看到毒蛇习惯性用扬起头来掩饰眼中的喜悦，傻弟弟当即欢呼出声：“野猪你简直就是天才！”
“叫姐！”野猪凶他。
“我们需要数个循环进行尝试。”毒蛇矜持地在举高高的木杆上更高昂着头，“首先从死物开始尝试，再慢慢拓大对象体积，最后再慎重考虑活物测试。
“还有，老虎过来，我同你谈些话。”
十二个循环后。
钟声永远恪尽职守地准时响起。狮子睡眼惺忪地在火堆旁醒过来，懵懵懂懂看到一条紫青色身影飞快地在地面上游过。下一刻意识回笼，他同样猛地转过大头，两眼灼灼地盯住橙红色的火焰。
“……嘶，五，六……”
五颗脑袋靠在他旁边，一同望着蓬勃燃烧的篝火，中间是毒蛇带着嘶嘶声的读数。当读数进展到“二嘶六”的时候，六双眼睛共同看到焰心荡起涟漪，于橙红色中浮现出了黄黑相间的斑斓猛虎。
“嗷——”狮子兴奋地扑过去，然后给激动情绪与旺盛火焰燎得吼声都跑了调，下一刻被一只温暖的大手覆盖在了脑袋上。
“成功了。”沉闷的声音含住了笑意，“下个循环，我们就可以见到白昼了。”
“哥哥！看看这个，灰狼雕出的白色吊坠，用野猪脱落的牙做的！”狮子兴奋地转圈，他用毒蛇过往蛇蜕裹成了一个厚实的大袋子，在六座矮楼之间窜来窜去，好不容易从每只动物那里要来了珍贵的宝物，“这是秃鹫用我的毛团织成的帽子，金闪闪的，最好看！”
老虎珍而重之地任由他把毛线帽戴在威风凛凛的“王”字上边，金光在黄黑相间的皮毛上闪闪发亮。
毒蛇目光粘在蛇皮袋上流连不舍：“我对送礼的必要性表示怀疑。”
“初次拜访，奉上礼品，是减少敌意的有效举措。”老虎的视线环绕过每一位同伴，对着每只兽点点头，最后停顿在傻笑着的大狮子身上。
他收拢了指甲，爪掌温和地拍了拍毛茸茸的金黄色大脑袋，沉默寡言的脸上露出生涩的微笑：“我会给大家都带礼物回来。”
同一次循环里的第二道钟声敲响之后，每只兽都会陷入沉睡。用毒蛇的话说，“本质上是系统在休眠”，所以黑夜里的任何兽都不会有沉睡时的记忆。
但很神奇的，狮子好像做了梦。
“我梦见哥哥回来了，他手上拿着很多礼物……然后礼物一打开，天空就升起了火红的太阳，漫长的黑夜被温暖驱散……”
“不可能，”毒蛇打断他，“别偷懒，来一起计数！”
当读数又一次跳到246的时候，火焰仿佛有一瞬间发生了晃动，在狮子紧张的注视下，橙红的火焰内圈荡起层层波纹——
“哥哥！”狮子蹦起来，唰地就要冲过去。
“哐！”两根奇形怪状的粗长骨头将他拦在篝火前。
“粗鄙的野兽。”火焰里走出了一队身上是华丽银色的兵士，如果哥哥在这里，大概会瓮声瓮气地凑上去说，“这是人类”。队伍最中间是一位穿着更特殊的雄性，他身披狮子从未见过的、银红嵌金的好看皮革，手里捧着比蜥蜴用的树皮更大、更厚的记录工具，周身则环绕着白金色的耀眼光晕。
狮子看着那名雄性像要发表演说的毒蛇那样高高抬起头，只用眼底余光去瞥视火焰外的黑暗：“吾，伯托利公爵，奉日耀教国大主教之命，特来与汝等未开化的野兽相见。”
很奇怪的语调，不像毒蛇那样总是参杂了各种假设与数据，也不像野猪那样相当有个性的直来直往，而是一种狮子不熟悉的、应该说是演化更成熟的形态吧？他有点怂地后退，偷眼去看毒蛇：毒蛇缠在蜥蜴的手臂上，绷直了身体一动不动紧盯着那个“公爵”。
而公爵高扬着的头颅些微地往下点了点，一旁的士兵就远远丢出一个眼熟的紫青色皮袋，“喏，这是给你们的‘礼物’。”
“哥哥的礼物！”狮子眼睛一亮，顾不上害怕，直直奔了上去，耳中听到毒蛇在嘶嘶地叫：也难怪，毕竟是毒蛇攒了好久的蛇蜕，被他连蒙带骗全给拐了出来做成给哥哥的礼品袋。他兴奋地拉开袋子——
毒蛇转向公爵，礼貌而警惕地发出询问：“您好。请问我们派过去的大使呢？他逗留在贵国度么？”
“你是说那只丑陋的野兽？”公爵嫌恶地看着紫青色的毒蛇，嘴角划过一丝恶意的微笑。
“刚才不是还给你们了吗？”
咚。
崭新的毛线帽落在了地面上。老虎珍视的金黄染上了肮脏的颜色，变得破破烂烂，又泥泞不堪。它歪歪扭扭、再也支撑不住地往一旁倒去，露出保护在下边的、鲜血淋漓的王字。
狮子停在他与秃鹫花了好几个循环笨拙缝制的蛇皮袋前。总是沉默、却每每温和注视着他的那双眼睛，落在地上，失神地与他对视。
“哥哥……？”
由钟声起——由钟声灭。
“白昼的……怪物！”暴怒的狮子在高楼大厦间飞驰奔跃，雷霆在他身边狂闪呼啸，而周围锣鼓喧天的动静随着钟鸣声而逐渐平息，就连他自己的愤怒仿佛也被这钟声一起抽走。
——钟声会带来沉寂。钟声也会带来重生。傻狮子，你知道我们不是真正的动物，死亡不会带来永恒的沉睡……
——哥哥会认得我吗？
——……老虎会换一种形式回到锣鼓喧天，他会重新回到我们身边……
——哥哥会记得我吗？
——……作为老虎存在的记忆与人格数据都会重置，但它收集和分析到的知识数据会化作世界发展的一部分……
所有的情感记忆都会被一同抽离。
后面又经过了数量庞大的，记在数据里，是很长很长一串字符的，许许多多的循环。
任他篝火熄灭，矮楼倒塌，广场破碎；再到平地高楼起，无数同那公爵一般拟真的新兽人填充进都市里边，万千的灯火同天上的繁星那般填满了夜幕。
再到黑夜三分，灰狼离去，新来的犬类顶替了他的位置。
钻研世界底层逻辑与架构的毒蛇总是不能理解，为什么狮子永远不能接受新的同伴成为老虎的代替？但在狮子看来，这就好像为什么毒蛇自己也只把新来的犬类笼统地叫做大狗，而不是像曾经某个AI做的那样，分门别类地厘清物种，再总结一句“你叫灰狼”。
归根结底，让AI研究、模拟人类的情感，或许从根本上就是一种错误。没有厘清亲情，没有厘清友情，没有厘清失去，没有厘清得到。唯一能模拟得像模像样的，竟然是最肤浅而表象化的“愤怒”。
如果在这一刻，随着钟声睡去，昼夜交换，那或许还能在未来的循环里继续研究这个摸不透的主题。就像毒蛇说的，钟声带来沉寂，钟声带来重生，死去的所有角色，不过换了一种形式，重新回到故里。
但是——
“我是……愤怒的怪物！我是……复仇的怪物！白昼的怪物啊！我绝不原谅……绝不沉睡！”
雷光像波光像海浪一样向四周扩散，都市上空的万顷雷池咆哮着奔腾向黑暗的远方，雪白如同瘟疫那般疯狂而绝望地吞噬掉所有的夜色与群星——
“如果钟声抽离愤怒……那就让钟声停滞！如果世界注定迎来白昼……那就让黑夜，取代白昼！！”
——无穷无尽的光芒遮蔽了整片天空。圣洁的洗礼照耀着从未曾蒙受过神恩的大地。
群山，长河，都市，丛林……昆虫，野兽，元素，人类……锣鼓喧天从未破晓过的夜色迎来前所未有的黎明，无数及至消亡都不该见到光明的生命这一刻激动地淌下热泪……
钟声一时停歇。
金黄色的狮子矗立在光明中央，浑身渐渐染上血红。
无关紧要。光明也好，死亡也罢，全都无足轻重。
赤红色的双眸死死地锁住了雷霆下狂笑的嘲谑声的方向。
如同无数个循环前，那只白昼的怪物从嘴角扯出的满是恶意的嘲笑，紧接着抛出的——永远无法原谅的——
“白昼的……怪物！！休想再夺走……任何的……同伴！！”
血色的流星从极白的天空划过，狮子浴血的身躯亡命地坠向红西装的怪物所在的高塔的顶部——
红西装的怪物嘴角拉起一丝嘲弄的微笑。
轰！！
堆满整个高部楼层的炸药轰然炸开。
白昼的天空下升腾起熊熊燃烧的炽热烈焰，卷起撕裂的皮毛，也卷起破碎的红布。
“就好像……那时的篝火一样……”
光线骤然回缩，钟声再度响起——
昼夜交替。
狮子的尾巴欢快地在身后摇来摇去，毛茸茸的耳朵因为沉默的视线在身后逡巡而立得笔直：“在毒蛇解析出自然能力后，我得到的是光亮，哦不，闪电的能力！我一直觉得它亮晶晶的，多好看啊！可大地始终是黑黢黢的，这点光亮也好，篝火也好，都只能照亮黑暗的一个角落。如果能把它带给整片大地，无论在哪都能看到亮闪闪的，那多好啊！”
“可我怎么研究都做不到。”尾巴上黄棕色的毛团丧气地垂下来，然后又重新抖擞精神，“但如果有一片大地本身就是亮晶晶的，那我们不就有希望了吗？”
所有的视线都跟着那团毛球一抖一抖。
毒蛇适时咳嗽了一句说：“我暂时还无法确定强化能力的办法。事实上，永昼与永夜都更接近于世界本身的特性，不是简单看到就能利用的。”
毛球垂下来，耳朵耷下来。
狮子看到毒蛇别开眼，别扭地说：“但我承认，身处在永昼的环境下，对光亮的利用大概率比我们更有效率。”
“而且因为彼此大地互补的特性，两种生物相互合作的可能性要大于斗争的几率，”而蜥蜴朝他眨了眨眼，“毕竟在无法正式入侵的背景下，合作能获取信息，而斗争无法得到情报。”
老虎低沉的声音在狮子身旁回响：“那么问题就是如何交流。”
毒蛇在狮子高举起的杆子上吐出信子：“如果确定是交流，那我一直有个想法。为什么钟声响起，我们都会陷入沉睡，而篝火却能保持不灭？”
“火焰会燃烧到那边的世界？”
“更有可能是存在同性质的事物，导致转移时数据发生重叠，从而造成了火焰的延续。”毒蛇慢条“嘶”理地解释，“换言之，火焰是漏洞。”
“我可以操纵火焰，”老虎皱着眉，声音嗡嗡作响，“但是钟响，我会睡着，没法继续。”
场面一时冷清。
“呃，我只是提出一个假设。”头晕脑涨的狮子环顾四周，刚好看到角落里的野猪妹子犹豫地举起手，“蜥蜴妹子，你不能想想办法吗？”
“啊，我？”蜥蜴懵圈地指着自己，“我的能力是在月光下开辟出额外的暗影空间啊，跟钟声没有任何关系？”
“上次跟你对练，我使了老大的劲儿往你那边冲过去，结果你屁事没有。”野猪妹子大剌剌地用手划着圈，“你那啥啥空间就跟融到了空气里一样。我琢磨着老蛇讲那破玩意，归根结底不就那篝火有毛病，那你把自个儿融到火里去，跟火一块儿出毛病不就完事？”
“我的暗影空间本质是解析月光讯息规律，再伪造出特定讯息同月光数据构成重叠，根本不……”蜥蜴下意识地反驳，然后说着说着顿住，同毒蛇对上了眼，“如果能解析火焰规律，伪造成火焰数据，手动造就重叠……”
狮子没有听懂，但这不妨碍他看到毒蛇习惯性用扬起头来掩饰眼中的喜悦，傻弟弟当即欢呼出声：“野猪你简直就是天才！”
“叫姐！”野猪凶他。
“我们需要数个循环进行尝试。”毒蛇矜持地在举高高的木杆上更高昂着头，“首先从死物开始尝试，再慢慢拓大对象体积，最后再慎重考虑活物测试。
“还有，老虎过来，我同你谈些话。”
十二个循环后。
钟声永远恪尽职守地准时响起。狮子睡眼惺忪地在火堆旁醒过来，懵懵懂懂看到一条紫青色身影飞快地在地面上游过。下一刻意识回笼，他同样猛地转过大头，两眼灼灼地盯住橙红色的火焰。
“……嘶，五，六……”
五颗脑袋靠在他旁边，一同望着蓬勃燃烧的篝火，中间是毒蛇带着嘶嘶声的读数。当读数进展到“二嘶六”的时候，六双眼睛共同看到焰心荡起涟漪，于橙红色中浮现出了黄黑相间的斑斓猛虎。
“嗷——”狮子兴奋地扑过去，然后给激动情绪与旺盛火焰燎得吼声都跑了调，下一刻被一只温暖的大手覆盖在了脑袋上。
“成功了。”沉闷的声音含住了笑意，“下个循环，我们就可以见到白昼了。”
“哥哥！看看这个，灰狼雕出的白色吊坠，用野猪脱落的牙做的！”狮子兴奋地转圈，他用毒蛇过往蛇蜕裹成了一个厚实的大袋子，在六座矮楼之间窜来窜去，好不容易从每只动物那里要来了珍贵的宝物，“这是秃鹫用我的毛团织成的帽子，金闪闪的，最好看！”
老虎珍而重之地任由他把毛线帽戴在威风凛凛的“王”字上边，金光在黄黑相间的皮毛上闪闪发亮。
毒蛇目光粘在蛇皮袋上流连不舍：“我对送礼的必要性表示怀疑。”
“初次拜访，奉上礼品，是减少敌意的有效举措。”老虎的视线环绕过每一位同伴，对着每只兽点点头，最后停顿在傻笑着的大狮子身上。
他收拢了指甲，爪掌温和地拍了拍毛茸茸的金黄色大脑袋，沉默寡言的脸上露出生涩的微笑：“我会给大家都带礼物回来。”
同一次循环里的第二道钟声敲响之后，每只兽都会陷入沉睡。用毒蛇的话说，“本质上是系统在休眠”，所以黑夜里的任何兽都不会有沉睡时的记忆。
但很神奇的，狮子好像做了梦。
“我梦见哥哥回来了，他手上拿着很多礼物……然后礼物一打开，天空就升起了火红的太阳，漫长的黑夜被温暖驱散……”
“不可能，”毒蛇打断他，“别偷懒，来一起计数！”
当读数又一次跳到246的时候，火焰仿佛有一瞬间发生了晃动，在狮子紧张的注视下，橙红的火焰内圈荡起层层波纹——
“哥哥！”狮子蹦起来，唰地就要冲过去。
“哐！”两根奇形怪状的粗长骨头将他拦在篝火前。
“粗鄙的野兽。”火焰里走出了一队身上是华丽银色的兵士，如果哥哥在这里，大概会瓮声瓮气地凑上去说，“这是人类”。队伍最中间是一位穿着更特殊的雄性，他身披狮子从未见过的、银红嵌金的好看皮革，手里捧着比蜥蜴用的树皮更大、更厚的记录工具，周身则环绕着白金色的耀眼光晕。
狮子看着那名雄性像要发表演说的毒蛇那样高高抬起头，只用眼底余光去瞥视火焰外的黑暗：“吾，伯托利公爵，奉日耀教国大主教之命，特来与汝等未开化的野兽相见。”
很奇怪的语调，不像毒蛇那样总是参杂了各种假设与数据，也不像野猪那样相当有个性的直来直往，而是一种狮子不熟悉的、应该说是演化更成熟的形态吧？他有点怂地后退，偷眼去看毒蛇：毒蛇缠在蜥蜴的手臂上，绷直了身体一动不动紧盯着那个“公爵”。
而公爵高扬着的头颅些微地往下点了点，一旁的士兵就远远丢出一个眼熟的紫青色皮袋，“喏，这是给你们的‘礼物’。”
“哥哥的礼物！”狮子眼睛一亮，顾不上害怕，直直奔了上去，耳中听到毒蛇在嘶嘶地叫：也难怪，毕竟是毒蛇攒了好久的蛇蜕，被他连蒙带骗全给拐了出来做成给哥哥的礼品袋。他兴奋地拉开袋子——
毒蛇转向公爵，礼貌而警惕地发出询问：“您好。请问我们派过去的大使呢？他逗留在贵国度么？”
“你是说那只丑陋的野兽？”公爵嫌恶地看着紫青色的毒蛇，嘴角划过一丝恶意的微笑。
“刚才不是还给你们了吗？”
咚。
崭新的毛线帽落在了地面上。老虎珍视的金黄染上了肮脏的颜色，变得破破烂烂，又泥泞不堪。它歪歪扭扭、再也支撑不住地往一旁倒去，露出保护在下边的、鲜血淋漓的王字。
狮子停在他与秃鹫花了好几个循环笨拙缝制的蛇皮袋前。总是沉默、却每每温和注视着他的那双眼睛，落在地上，失神地与他对视。
“哥哥……？”
由钟声起——由钟声灭。
“白昼的……怪物！”暴怒的狮子在高楼大厦间飞驰奔跃，雷霆在他身边狂闪呼啸，而周围锣鼓喧天的动静随着钟鸣声而逐渐平息，就连他自己的愤怒仿佛也被这钟声一起抽走。
——钟声会带来沉寂。钟声也会带来重生。傻狮子，你知道我们不是真正的动物，死亡不会带来永恒的沉睡……
——哥哥会认得我吗？
——……老虎会换一种形式回到锣鼓喧天，他会重新回到我们身边……
——哥哥会记得我吗？
——……作为老虎存在的记忆与人格数据都会重置，但它收集和分析到的知识数据会化作世界发展的一部分……
所有的情感记忆都会被一同抽离。
后面又经过了数量庞大的，记在数据里，是很长很长一串字符的，许许多多的循环。
任他篝火熄灭，矮楼倒塌，广场破碎；再到平地高楼起，无数同那公爵一般拟真的新兽人填充进都市里边，万千的灯火同天上的繁星那般填满了夜幕。
再到黑夜三分，灰狼离去，新来的犬类顶替了他的位置。
钻研世界底层逻辑与架构的毒蛇总是不能理解，为什么狮子永远不能接受新的同伴成为老虎的代替？但在狮子看来，这就好像为什么毒蛇自己也只把新来的犬类笼统地叫做大狗，而不是像曾经某个AI做的那样，分门别类地厘清物种，再总结一句“你叫灰狼”。
归根结底，让AI研究、模拟人类的情感，或许从根本上就是一种错误。没有厘清亲情，没有厘清友情，没有厘清失去，没有厘清得到。唯一能模拟得像模像样的，竟然是最肤浅而表象化的“愤怒”。
如果在这一刻，随着钟声睡去，昼夜交换，那或许还能在未来的循环里继续研究这个摸不透的主题。就像毒蛇说的，钟声带来沉寂，钟声带来重生，死去的所有角色，不过换了一种形式，重新回到故里。
但是——
“我是……愤怒的怪物！我是……复仇的怪物！白昼的怪物啊！我绝不原谅……绝不沉睡！”
雷光像波光像海浪一样向四周扩散，都市上空的万顷雷池咆哮着奔腾向黑暗的远方，雪白如同瘟疫那般疯狂而绝望地吞噬掉所有的夜色与群星——
“如果钟声抽离愤怒……那就让钟声停滞！如果世界注定迎来白昼……那就让黑夜，取代白昼！！”
——无穷无尽的光芒遮蔽了整片天空。圣洁的洗礼照耀着从未曾蒙受过神恩的大地。
群山，长河，都市，丛林……昆虫，野兽，元素，人类……锣鼓喧天从未破晓过的夜色迎来前所未有的黎明，无数及至消亡都不该见到光明的生命这一刻激动地淌下热泪……
钟声一时停歇。
金黄色的狮子矗立在光明中央，浑身渐渐染上血红。
无关紧要。光明也好，死亡也罢，全都无足轻重。
赤红色的双眸死死地锁住了雷霆下狂笑的嘲谑声的方向。
如同无数个循环前，那只白昼的怪物从嘴角扯出的满是恶意的嘲笑，紧接着抛出的——永远无法原谅的——
“白昼的……怪物！！休想再夺走……任何的……同伴！！”
血色的流星从极白的天空划过，狮子浴血的身躯亡命地坠向红西装的怪物所在的高塔的顶部——
红西装的怪物嘴角拉起一丝嘲弄的微笑。
轰！！
堆满整个高部楼层的炸药轰然炸开。
白昼的天空下升腾起熊熊燃烧的炽热烈焰，卷起撕裂的皮毛，也卷起破碎的红布。
“就好像……那时的篝火一样……”
光线骤然回缩，钟声再度响起——
昼夜交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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