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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 兽做人状

    若不见悲惨,

    岂敢言福安。

    人皆曰之善,

    何见天地间。

    离上一次放饭,已经过去五天了。

    昨天的这个时候还有人对着号房外的狱卒叫骂,但是今天已经没有什么声音了。鬼浮生饥肠辘辘地躺在破草席上,斜着眼看着号房外面露菜色的狱卒。就在刚刚,一阵很虚弱但是又十分凄厉的哀嚎声从最里面的那间号房传出来,但是瘦弱的狱卒斜倚着桌子,只是冷冷地看着,一言不发。任由那哀嚎声在越来越浓郁的血腥味中越来越虚弱直至再也听不见。

    “果然。”鬼浮生在心里默默地想着,其实人和野兽之间的界限很模糊,在某些特定的条件下,人往往会瞬间变成野兽。至于自己会不会也变成野兽,鬼浮生看了看自己号房里那几个蠢蠢欲动的人,深深地叹了一口气。

    突然大狱外一阵由远及近的脚步声打断了他的思绪,大狱里的所有人都如同惊醒般的簇拥到栅栏的旁边,总算发饭了,每个人的心中都是这样的想着。

    狱卒将大狱的大门打开,走进来的却是几个手执武器的兵丁。见没有食物号房里的人在短暂的沉默后,叫骂声、乞求声、质问声响成了一片。然而,兵丁们却并没有开口制止,只是冷漠地看着,只有一个军官的模样的人在小声地和狱卒说着些什么。没说一会,军官点了点头,狱卒交出了挂在身上的钥匙后一转身便离开了大狱。

    “你们继续叫,等你们都不叫了,老子再说,反正老子是吃饱了过来的。”狱卒离开大狱后,那个军官大声地说道。

    等到所有的人都安静下来以后,那个军官才满意地点了点头:“嗯,不错,都是聪明人。老子现在就带你们出去,但是,丑话说在前面,一会老子开门的时候,都老实一点,叫做什么就做什么。不听话的、不守规矩的,或者让老子看着不顺眼的,杀!”说完,便在身后的兵丁的护卫下挨个打开了号房的门,押着大家排着队走出了大狱。

    鬼浮生跟着队伍走出了大狱,眼睛猛然间被明亮的阳光刺一阵发黑。眯着眼睛拽着前面的人,走了片刻这才慢慢回复了过来。穿过了走廊,眼前的空地上已经聚集了上百个其他几个监狱里被带出来的人,被几十个兵丁围着,一个挨着一个的蹲成了一片。容不得多做思索,鬼浮生他们也被呼喝着拢进了人群,蹲了下来。有几个动作慢的,身边的兵丁上前便是一顿踢打。

    鬼浮生蹲在地上,微微地抬起头,偷偷地打量着前方。几个军官模样的人,站在人群的正前方,而他们的身后有几口大锅,正咕噜噜地冒着热气,尽管离的有一段距离,但是煮肉的香气让蹲着每一个人都闻得清清楚楚。于是,吞咽口水的声音在本就安静肃然的空地中尤为明显,只是,周围兵丁手中的兵器,让每一个人都老老实实地待在了原地。

    曹瑞和手握着横刀柄,看着面前蹲成一片的人犯。他知道,这里面除了少部分的人以外,绝大多数都是作奸犯科之人,甚至还有可能混着鞑子的细作。可是,守城一个多月,随着越来越大的战损,这已然是没有办法的办法了。拿自己的带的甲营来说,五百多人活到今天还能上城杀敌的已经不到三百人了,就这两百多人中若除去后来补充的壮丁,真正的州军连一半都不到。而他面前的这两三百人应该就是马丘城最后还能动员的力量了。

    “某家是州旅甲营管领曹瑞和,虚话废话就不说了,围城一个半月了,放你们出来就是要带你们一起上阵守城。愿去的,一会排队到后面拿碗吃饭,不愿去的现在就说,某家送你回大狱,绝不为难。只是,某家也不瞒你们,城中的粮仓一月前已被鞑子的细作焚烧大半。现如今,剩下的每一口吃食都必须留给能有作用的人。某家的话说完了,何去何从,诸位自己掂量着办吧。”说完,曹瑞和便不再说话,站在原地冷冷地看着面前的人群。

    站在曹瑞和身后的胡元麒见半天没什么动静,上前大声地喝到:“都TN的是带卵的爷们,去还是不去,一句话,干脆些!”

    “C他NN的,老子去!”离着鬼浮生不远的一个人站起身子,嚷叫了起来。随着这个人的带头,人群鼓噪了起来,一个个地都站了起来,嚷嚷着要去。鬼浮生也跟着站了起来,但是没有跟着嚷嚷。

    “好!愿去得排成队,过来拿碗吃饭。”见所有的人都站了起来,曹瑞和一挥手,胡元麒带着人走了过去将人群拢成了一队。就在这个时候,那个带鬼浮生他们过来的小军官跑到了曹瑞和的身边小声说了几句,一边说一边对人群里指着。曹瑞和听完了以后,面无表情地点了点头。

    于是那个小军官带着手下冲进了人群,将几个人拖到了一边按在了地上,手中的兵器架在了那几个人的后颈上。

    “大人,这是为何呀?我愿意去啊!”“是啊,我们愿去啊!”“小人自幼习武,寻常三四个人也不是对手啊!”被按在地上的几个人大声讨着饶,周围的人群不明所以地也看着曹瑞和。

    见人群有些躁动,曹瑞和大声地问道:“某家知道你们愿去,某家也知道你们有些身手,但是,某家问你们,你们号房里,为何少了一个人?”

    这句话,让场面顿时地安静了下来,所有的人都看向了那几个被按在地上的人。沉默了片刻,见没有人回答,曹瑞和又厉声说道:“都不说是吧?某家帮你们说,少的那个人被你们几个畜生活活地剥了皮吃了,是不是!”

    “大人,五天没有放饭了,小的们也是不得已啊!”被按在地上的面相看起来最凶狠的一个愣了片刻,大声地分辨。

    “哦,这么说倒是你们情有可原喽!”听见有人分辨,曹瑞和眼睛眯成了一条缝,冷冷地说完,而后便破口大骂:“我C你们祖宗!哪怕你们饿极了吃人尸骨,但事有缓急,某家都怨不得你们。可是,那是个活人!被你们几个畜生活活地给剥了,生生地给吃了!某家不要你们这样的畜生一起同生共死!来啊,都给我砍了!”

    随着曹瑞和的一声令下,那几个兵丁,手起刀落将按着的几个人砍死当场。整个空地,随着几个人的人头落地,瞬间一片死寂。

    过了好久,曹瑞和才哑着喉咙开口说:“守城到最难的时候,说不得要做些不得已的事情,但是你们记住了,只要是活着的就是自己的袍泽,就得互相守护。就算迫不得已,那也是袍泽战死后,为剩下的兄弟活下去而做的最后的贡献。而活下去的人,要永远地记住自己的命是其他没有活下来的兄弟用他们的命、他们的骨血换的!都记住了吗!”说到这里,在曹瑞和冷峻的眼里滚出了一颗晶莹的泪珠。

    饭后剪了发的鬼浮生,面色苍白地跟着队伍走上了城墙。他和十几个同号房的人被胡元麒要到自己的队里。而这十几个人也都和他一样面色苍白,之所以面色苍白是因为之前有人在自己碗里夹出一根手指头。尽管每个人在曹瑞和的那番话以后,或多或少都已经有了一点心理上的准备。但是,当事实真的发生在自己面前的时候,每个人都吐了。

    鬼浮生一边按捺着胃里还时不时翻上来的一阵阵恶心,一边看着脚下的城墙。城墙的破损到并没有自己原以为的那么大,应该是因为城外自己曾经的同族并没有什么太强大的攻城器械有关。鬼浮生很清楚,对于狼族的军队而言,攻城一直都是他们最薄弱的环节。除非有不得已的情况,大部分时候,狼族并不会对有城墙的城市发起攻击。只是这一次,他到现在还是不明白,自己的族人到底想要干什么?北方草原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以至于大汗亲征。

    “你之前是个猎户,弓应该使得不错吧?”正在鬼浮生想得出神的时候,胡元麒走到了他的身边问了一句。

    “雕虫小技,不敢在大人面前献丑。”听见自己今后的上司垂询,鬼浮生连忙站起来回答。

    “不用拘束,以后便是一起的兄弟,互相多关照吧。”胡元麒示意鬼浮生坐下,又继续说:“你那个兄弟,腿脚不便的那个,就在城下不远做火头,回头我带你过去和他见见。”

    “多谢大人!只是我还有一个儿子,不知道能不能也见上一面。”鬼浮生心中大喜,谢过以后又连忙地问道。

    “你且好好的,会有机会的。”胡元麒轻轻地拍了拍鬼浮生的肩膀,转身走向了其他的人,临走的时候放下了一张长弓和一个装着十几支箭的箭壶。

    鬼浮生拿起长弓,站起身子拉着弓弦试了试,是俩石左右的标准步军长弓,自己的身体虽然目前还有些虚弱,但是完全拉满问题应该不是很大,只是能拉满几次就不好说了。所幸的是,作为守城的一方,倒并不是每一次都需要拉满弓的。而且以自己对狼族军队的了解,至多会留三次满弓的时间,之后便是近身的刃战了。

    他又抽出了一支箭放在手中仔细地看着,从这个一支箭上,便可以清晰地了解到狼族和隋阳帝国在军备上的差距。这是隋阳帝国军队的制式箭,箭镞、箭杆、箭羽都是独立制作,并且可以随时替换的。

    想到这里,鬼浮生心里不由暗暗地苦笑。他不禁在心里问着自己:“自己到底算是哪边的?难道,自己真的要向自己的族人射箭吗?可是战场瞬息万变,很多事情根本就不会受自己的控制。算了,不想那么多了,走一步算一步吧。”想到这里,他放下了手里的弓箭,坐倒在地,闭上了眼睛,不一会便睡着了。

    时间过得飞快,等到鬼浮生醒来的时候,天色已经开始微微发暗了。鬼浮生摸了摸身上不知道谁给披的毯子,心中的纠结更加浓烈。他把毯子盖到了挨着自己身边另一个熟睡着的人的身上。可能还是不放心的原因,他们这十几个从大狱刚过来的人,都没有被明确地安排什么任务,只是被要求不得随意乱走。

    “醒啦?”鬼浮生刚站起来,一个之前和自己一个号房的人站在不远的地方轻声的和自己打了一声招呼。鬼浮生不由得一愣,说起来,尽管和这个人在一个号房住了一个多月,可是,这好像还是他们第一次说话。

    “嗯,醒了。你没睡一会儿?”鬼浮生有些尴尬地随口问着。

    那人摇摇头,一脸无奈地说:“睡不着,总觉得鞑子马上就会杀上来把我给砍了。”随后又转过头来看着鬼浮生问:“你不怕吗?”

    鬼浮生又是一愣:“怕有用吗?”没等那人说话,身后响起了另一个人的声音“有用!怕到极点就是愤怒。”

    鬼浮生转过头去,见是胡元麒,连忙拱手行礼:“大人。”

    “我不是什么大人,一个小小的队正而已。”胡元麒笑着对着鬼浮生摆了摆手。“走吧,带你下城见见你兄弟。”

    鬼浮生跟在胡元麒的身后,心中百感交集。走下来城墙没一会,便来到了一个大院子面前,胡元麒指了指院子里面:“去吧,就在里面。我在外面等你,别让我等太久。”

    鬼浮生连忙上前,深深对着胡元麒鞠了一躬,抬脚刚要走,胳膊一紧又被胡元麒拉住:“不要做傻事,为了你的儿子。”

    “是,多谢大人提醒。我去去就来。”鬼浮生看着胡元麒地盯着自己的眼睛,诚恳地说到。

    胡元麒又盯着他看了一会,放开手:“去吧。”

    尽管天气很冷,但是院子里依然可以清晰地嗅到肉体腐烂的味道。鬼浮生皱着眉头,往前走了没几步,就看见了趴在地上往火堆里添柴的老乌。看着眼前这个扎着一条裤腿,满身泥泞的人,鬼浮生蹲下身子试探地喊了一声:“兄弟。”

    老乌听见了熟悉的声音,呆了片刻,这才转过瘦骨嶙峋的脸看着面前的鬼浮生,待看清眼前的人是自己大哥时,原本浑浊不堪的眼睛这才绽放出了些许光芒:“大哥!”鬼浮生听见这一声大哥,急忙跪到地上把老乌扶了起来,两兄弟不由百感交集,紧紧地抱在了一起,压抑的哭声远远地传开。

    过了一小会,鬼浮生首先止住的哭声,将老乌扶到一边的井台边坐下:“兄弟,家里都好吗?”谁知刚刚止住的哭声的老乌,听见这话不由得又哭了起来,一边哽咽一边说:“大哥,你放心,三寅在我家呢,好着呢。”

    鬼浮生听见三寅没什么事,心中感觉稍稍宽慰,可是看见面前的泪流不止的老乌,又顿觉不妙:“那你这是哭什么呀?谁出事啦?”

    “大哥,黛黛他娘。。。。。。”老乌说到这里已经是泣不成声。

    “什么,弟妹,她。。。。。。她怎么了?”鬼浮生听闻,不免一阵恐惧涌上心头。

    “城中没了粮,前几日,府衙下令,要断了所有老弱的口粮,黛黛她娘为了两个孩子和我这个废人,自愿做肉粮。我没用啊,我不配做个男人啊。。。。。。”老乌说到这里发疯般的打着自己的耳光。

    鬼浮生,一时间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只能紧紧抓住老乌的手,默默地看着眼前已经几乎接近崩溃的老乌。

    良久,老乌才渐渐地平缓了下来:“大哥,我原想自己去肉粮的,可是我这个废人,连想死都不利索。。。。。。黛黛他娘走了以后,我原本也想一走了之,可是,三寅和黛黛。。。。。。”

    “兄弟,是我对不住你们家啊。”听着老乌断断续续的话语,鬼浮生腔中纵有千言万语却只说出了这么一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