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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虎

    第三日上午。

    一只灰褐色的麻薯球大小的鸟雀在窗台上蹦跳,啄食着洒在水泥台上发干的大米粒。

    但那对“鸟喙”与水泥台撞发出的声音却甚是奇怪,并非是生物角质与混合水泥碰撞发出的“笃笃”声,而是铁器刮擦的尖锐声响,伴随着电机闪烁的噼啪噪响。

    仔细看来,这常见的云雀头顶并非是那发短发黄的短小喙缘,以及黑芝麻大小的眼仁,代替此处的是半只狭长锐利的剪刀以及两个红色的二极管。

    甚至还能看到与云雀头颅连接处有那剪刀柄上常见的钉栓,而这铁器与生物的连接处尽是是黑紫色的生物组织。

    祁荒坐在窗户边的躺椅上,抱着胳膊静静的看着这只云雀。

    经过被那天他从高木德身上掏出来的生物组织的改造,这只原本只能用来打牙祭的鸟,已经将哺乳动物纳入自己的食谱了。

    如果是简单的嫁接和连接,使用喰质同样能够做到,在他脚边的垃圾篓里,死得横七竖八、身上长着刀片的小动物们便是例证。

    只是,喰质此时如果只对皮肤和骨骼进行一些简单的嫁接,还可以令其勉强吊住命,但如果是对内脏和大脑动手则是十死无生。

    但通过那团黑紫色的生物组织,则能使生物进化出一种新的生物器官,新的器官兼具无机物原有的功能以及一些生物自身的活性。

    祁荒拿起一截树枝递到那“剪刀喙”上,便见得“咔嚓咔嚓”之间,树枝便被剪成两三段。

    截断树枝的同时,那上下单片的剪刀忽的从锋刃处扩开,形成了内凹的深槽,其中一片黑紫,还点点滴下腥臭的涎液,两三下便将这树枝生吞了进去。

    那已经有些畸形的鸟头上,发光二极管忽闪着亮红色的光芒。

    见得祁荒的手指还没收回去,那剪刀便咔嚓地剪了过来。

    祁荒笑容和蔼可亲,只是并不惯着这只畜生,如墨如泥般的喰质从他指尖涌出,将这剪刀麻雀灌了个饱。

    “嗝~”

    一道醇厚的声音从一旁的桌面上传来,一只四脚圆球形、堪堪有人类大脑大小的黑色生物,张开面上唯一的大嘴,发出了懈怠的声音,不是他物,正是【泥丸宫】。

    祁荒的意识沉坠入喰质网络,感知着这个世界中第一个下级单位。

    剪刀麻雀没有任何阻滞地嵌入了网络的下级,处于被祁荒戏谑称为【黄芪】的猿猴之下。

    【贪喰客】与【狂宴铭】的能力相辅相成,链接在喰质网络中的生物佐以【狂宴铭】的情绪感知能力去观察,更是令祁荒如掌中观纹般一览无余地剖析着生物的生理结构和情绪波动。

    “这暴躁的小脾气可真是惹人爱。”祁荒忍不住啧啧称奇着。

    他从这剪刀麻雀的身上感知到的情绪,暴躁、嗜血而又...愉悦?

    这情绪十分纯粹,纯粹到越过了生存本能,用俗话讲就是一只生活在大草原上的羚羊拥有了和狮子狭路相逢勇者胜的勇气,甚至于这种中路solo还能够带给这只羚羊莫大的快乐和愉悦。

    未知奇物:【秽厌胎】

    效果:二元融合(双向奔赴,究竟是谁付出的更多呢?)

    备注:这不过是正体的一点点代谢物罢了。

    听这耳中那小女孩的声音脆生生的报幕,祁荒漫不经心地掏掏耳朵,抬手对着耳垂上的云团弹了一指。

    专属的【三途念】发出了水滴破碎般的轻柔声音,散乱的云团在空中再次凝聚,半是羞恼半是无奈的声音继续传入祁荒的耳朵:“钩沉吏大人,请您尊重我的工作。”

    “噗~”祁荒对着水汽团吹出一口气,将其再次吹的飘飞。

    “说半天不还是这点蚊子腿没法强化传承呗。”

    无视了云团上下翻飞着的抗议,祁荒将手中还剩下一半的黑紫色【秽厌胎】扔到了【黄芪】的爪子中。

    祁荒转头看向黑色的猿猴,对那双四双复眼中的叛逆和狰狞仿佛视而不见。

    因为他的眼瞳中同样也涌动着翻卷的阴暗与暴戾:“去找和它相同的东西,我不允许你张嘴的时候,你要是先伸手,我就把你的手砍下来。”

    【黄芪】发出了嘶哑低沉的咆哮,缓缓地将那团黑紫色、微微搏动的生物团块塞入胸口自然打开的空腔中,连同着脸颊上一排的六只复眼一同深深地盯着祁荒。

    片刻后,它灵巧如一团阴影般顺着窗户攀爬出了房间,再无踪迹。

    祁荒收起了方才那阴戾的一面,忽然兴致勃勃地对着云团说道:“你知道吗?世界上鼻子最灵巧的动物,并不是狗,而是熊,所以装死是没法骗过熊的。”

    白到透明的云团,沉默了一会儿,有些无可奈何的回应道:“钩沉吏大人,就算您再质疑我的业务水平,这种十万个为什么水平的问题,是不需要给我科普的。”

    祁荒无趣地撇撇嘴,将一旁玻璃瓶中的汽水浇在那拇指节大小的云团上:“我又不是给你科普。”

    “唔...我只需要纯净水就好了,不能倒汽水的...”严正抗议的云团,声音中带着碳酸分解出气泡的颤音。

    祁荒两边嘴角都向上挑了挑:“纯净?”

    他扫了一眼【钩沉录】上的信息。

    昨天凌晨,【任务一:收集“十二时”甲胄】下,弹出“已有一件甲胄已被收集”。

    祁荒面无表情,只将【三途念】微弱的抗议当作了耳旁风。

    考兰德大剧院,龙港前任督主考兰德.威尔斯金与龙港本地豪商刘家千金刘苗订婚时,刘家随出的嫁妆。

    作为能够同时容纳两千人同时入场的大型剧院,在十多年里见证了梅派的《白蛇传》与程派的《长生殿》,也见证了路西亚诺·帕瓦罗蒂的《凡尔赛幽灵》和路西亚诺·帕瓦罗蒂的《卡门》。

    这些于此登台的中外剧目几乎成为了一种佐证与凭证:得入此门者,方才算是在曲艺界中谋了个登台的身份。

    能进这年年都拿金粉鎏金重刷的大门,当然称得上是龙港的“体面”和“脸面”。

    这一点,入此门者和未入此门者,都深信不疑。

    当然,作为院长的潘耀明此刻可能会觉得,虽然大家都很体面,但总有人更加体面。

    此刻的他,勉力保持着半弓着腰,谄媚至极的姿态,可谓是诚心诚意到极点,豆大的汗珠从那张已然发福得完全的脸上,啪嗒啪嗒地砸在包厢的地板上。

    绣着波斯图纹的羊毛地毯,无声的沁湿了一大片。

    “二少您千万别生气,我去就把那个犟骨头的家伙叫来,您看她这也不是第一次犯冲犯倔了,她谁都不见,可我今天拍着胸脯子给您保证!您要见,她就必须来。”

    将身体整个都卧在真皮沙发里的年轻男子发出了腔调怪异的笑声:“嘿嘿嘿,我还不知道潘院长手下还有这么一号使不动的兵啊。”

    说着话,他放下了翘着乌木茶几上的双脚,将身体探向前,用一个比潘耀明稍低的高度,仰头看着潘耀明那张参杂了慌张与谄媚的笑脸。

    见到自己口中的“二少”居然仰头看着自己,潘耀明“噗通”一声把膝盖砸在了波斯地毯上。

    刘二少刘㻊原看到这情景,笑得眼睛都眯缝了起来:“我在国外读书的时候,就有同学向我打听吴欣怡,说是你们东方人还有能把歌剧唱的这么好的,

    我回来这一打听才知道,呦~

    这鹤鸣先生的女徒弟居然能把洋人的那一套东西也学得麻溜,

    所以,我就跟我哥说:这妮子怎么也得见一面,哪怕把刘家在剧场的股份当彩礼,找她做个小老婆也是不亏的。”

    说实话,他亲昵的搂住了潘耀明的脖子,和蔼可亲,平易近人的凑在对方的耳朵边:“好哥哥,你看我就这个心愿,你能帮弟弟我了了吗?”

    潘耀明说不上自己此刻的心情是什么,对方貌似正常的举动却在他耳边仿佛发出了如同响尾蛇的嘶嘶声。

    他也不是没见过那些蛮不讲理,仗势欺人,不把人当人看的纨绔子弟,他也能随时随地舍自己一张面皮去平事儿,每一次倒也称不上害怕。

    但唯独见到这老东家的二公子,他就本能的恐惧,畏缩,浑身上下的汗毛,都惊乍地立着。

    不过当下他也只能硬着头皮继续陪笑,勉强在心里估摸着自己这张为刘家兢兢业业打了七八年工的老脸还值多少钱,到底能不能保下吴欣怡?

    见着潘耀明言语诚恳、行动拖延的态度,刘㻊原那眯缝的眼睛微微睁开。

    剧院长只觉得有说不清道不明的东西,冒着寒气渗到自己的骨子里。

    说是冷气,而这种让他迸发无限恐惧的气息,却如同沙子粒儿一般,颗颗粒粒,清清晰晰的,能够感受到。

    他窒息似的张开了嘴,带着恐惧祈求,把最后的希望投向了包厢窗口前的那张沙发。

    “小原,收收性子,潘园长给刘家做工的这几年,爸爸很是青眼他的,

    那个女旦你也不用想了,人家好生生地唱曲,落在你手上玩两天废掉吗?”

    刘㻊原听到那沙发上传来的浑厚男声,本来微微张开的眼睛,再次笑的眯在了一起:“哎,好的!哥,我就听你的。”

    说着话他向前紧走了两步,用胳膊肘撑在对方坐的那张沙发靠背上。

    刘㻊原看着那上半身健壮、腿上却盖了一张毯子的中年男人:“哥,但是咱妈不是说你要替我把门儿,讨个老婆吗,但你看我有喜欢的你又不让。”

    中年男人放下左眼前的黄铜单筒望远镜,带着无奈地看着自己的弟弟,哪怕对方打断了自己欣赏这场极喜欢的《TheMarriageofFigaro(弄臣)》。

    “缺钱啊,行吧,你去浦发商行,拿我的名字,可以支上30万,多的是再不可能了。”

    刘㻊原哈哈大笑,动作夸张地拍着对方的肩膀:“哥,我就说你懂我嘛,咱家只有你懂我。”

    隔壁左右的包厢,因为这方向发来的噪声,带着愠怒地投来了不少视线,但发觉这包厢的编号后,便都不约而同默不作声的将视线收了回去。

    考兰德剧院的后庭,名为演员们的后台,实则是小号的庭院群落。

    虽然是西式剧院,但是占地接近半亩地,内里自然是有不少鲜为人知的玲珑乾坤。

    正如此刻,这处门墙考究的院落前“噔噔噔”地跑来一道身影。

    身着青绿绸衣的女孩急急迈步闯入院门,接着便很有气魄似的,“框”地一声撞开房门。

    “虎头姐!虎头姐!快到你的戏了...”

    少女那张稚嫩脸庞上全是绿豆大的汗珠子,跑得急,所以脚步一停,汗滴便噼啪地砸在地面上。

    待她看清屋内的情况,便是瞬间小脸涨到彤红。

    “虎头姐!你又抽大烟!!还有!你怎么能在这两个歹人面前穿成这样!”

    “No~No~这是cigar,不是thebaica。”

    伴随着慵懒且略带沙哑的嗓音,梨木大桌上的冰鉴后面伸出了一只手。

    那只手上,两根葱白纤长的手指间夹着一根做工精致的雪茄烟,而那冒着火星子的一端在半空中晃了晃,仿佛是在驳斥少女的言语。

    绿衣少女的很显然是习惯了自家主子这般慵懒起不着调的态度和风格,但限于年龄和学识,却又不知如何面对眼下的情景,一张小脸当然是涨的通红。

    只见那只白皙手掌的主人正斜靠在一张绒面躺椅上,身上只着一件雕花半镂空的红色睡裙,大红与腻白颜色对冲带来的视觉冲击,使人甚至都会在第一眼忘记去注意那张张扬艳丽的漂亮脸蛋。

    而那张秀口中吐出来的几缕烟气,与桌面上冰鉴散下来的袅袅冷气撞在一起,着实是让观者生出几分恍惚之感。

    少女眼见得从自家主子这边讨不到好,便恶狠狠地看向了被她称为“歹人”的两名不速之客。

    两张梨花木小凳上,一男一女面对这般目光只是有点尴尬地一笑。

    若论外貌,那坐在梨花小凳上的女子,只是梳着时下很是普通的学生头,浅白的碎花连衣裙,如此装束,向好里评价,也只能勉强得个温润如玉的称赞。

    更何况红裙女人珠玉在前,若是再多一位外人,他也是不会在这名女子身上多花一点目光。

    而另一张小凳上的男子,则的确是让人过目难忘,铁塔般魁梧的身材,若是与祁荒比较,甚至都大出了一两圈。

    但那阔鼻宽眼大嘴上过于憨厚的表情,就差把“老实人”写在脸上了。

    “梅小姐不必多言你们的来意,家师于两年前仙逝,而我如今又远离大陆,这一时半会间也难以回去考据,您这个【梅】是否是块真金。”

    红裙女人唯有提及自己师父的时候,那张脸上才有了几分严肃,但随即言语中又充满了疏离和通透。

    不过,她也没把话头说绝:

    “不过相较于血缘上的亲近,我想,家师更乐意看到才情上的相似,毕竟,戏大过天嘛~

    所以只要两周内,梅小姐你呢,能替我唱上两出座无虚席的场子,我倒是可以把你们想要的东西给你们。

    说着话,女人支起身子并且前倾,丝毫不介意自己身前乍现的那一道风情,以及诱人的晃动。

    被称为“梅小姐”的连衣裙女子只是浅浅一笑,抬手轻轻捏住自己面前茶盏的杯盖,另一手轻轻的托住茶盏底部,姿势颇为标准的将其掩在面前。

    只是,“梅小姐”那恬静的神情,在瞟见如同镔铁一般的大汉那发红的脸庞时,便不自觉破了功。

    她的嘴角微微一抽,那铁塔巨汉的窘迫,着实让自己一方在谈判中表露出的气势输了一筹。

    如此,梅汀兰,或者说——【毕月乌】,无可奈何地放下了手中的茶盏,向前伸出手:“吴小姐,您赢了,就像您说的,一言为定。”

    吴欣怡露出了得意的狡猾微笑并且站了起来,同时也伸出手:“用西方人的话,我们达成了契约。”

    就是这一个简单的动作,那晃动的白皙便又是搅的那大汉眼前一阵发花。

    梅汀兰都不用侧头看,在心中只能重重哀叹,为什么自己总要带这个好像锻体把脑仁也炼没的雏呢。

    吴欣怡见到这番情景哈哈大笑,抬手拽起搭载一旁衣架上同样是大红色的一件晚礼服。

    只是一兜、一卷、一裹,便将其妥帖合身地穿在了身上,眨眼的功夫,她再度变成为了那个万人空巷,追捧无数的吴大家、《费加罗报》上唯一的东方女歌剧家、东西结合的第一人。

    她的食指与中指在梳妆台前的粉饼与描红上点了几点,随后便手法缭乱地抹在自己的眉眼。

    梅汀兰眼神有些复杂:“变脸?”

    吴欣怡抬起抹在唇角上的食指:“这么识货啊,我有点相信家师是你的远房表亲了。”

    她侧耳听了听外面的声响,便笑着走过毕月乌的身旁,只是稍稍一顿,在对方的耳边悄悄地说:“只靠大家闺秀可是拴不住壮士的心哟~”

    毕月乌微微一梗,本能想说什么,随即便意识到自己的失态。

    但就是这点真实流露出来的东西,却使得吴大家心情愉悦地走出了房门,没给她任何机会辩驳。

    而那绿衣小女孩,则是恶狠狠的回头做了个鬼脸,便急忙忙地去托着那大红晚礼服的后摆。

    待那一主一仆已经走远,魁梧汉子才有点小心翼翼地问:“乌鸦姐,你是要在这唱戏吗?”

    梅汀兰闭上眼,深深的吸了一口气,平复了一下自己有点狂躁的心情:“首先,不要叫我乌鸦,其次...”

    她忽然停了口,没把那些老生常谈的话再说一遍,只是转了话题:

    “如果你想让【奎木狼】再往前迈一步,那么【寅虎】的优先级就是最高的。”

    魁梧汉子挠了挠头,又张了张嘴:“可是我一点也帮不上你的忙,调查事情我也拿不出手,这...不耽误你吗?”

    毕月乌哑然失笑,那张被吴大家戏称为大家闺秀的恬静脸庞上,是不加掩饰的轻快笑意。

    半晌,她轻轻摇头:“对于所有的星宿类传承而言,除却我们已经拥有的斗姆大人,【三桓】与【四象】都是必要的节点,无论如何,这七道传承不能落入【钩沉吏】以外的轮转者阵营中。”

    她看着对方的眼睛:“大鸿,你明白吗?”

    蒋鸿看着那双眼睛,如水清澈,却又无半点柔弱。

    于是,有些涌到喉头的话不自觉又掉回了肚子里,

    最后,只蹦出了一句:

    “我会成为【白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