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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 七年后再见

    清秋常常在脑海里描绘自己头戴铁帽子,脚套铁镣子的模样,有时候是一个女将军,花木兰一般,头上戴着铁帽子,骑骏马,扬长鞭,威武霸气;有时候是一个杀人不眨眼的女魔头,脚上套着铁镣子,一级一级被推上如天阶般一眼望不到头的断头台,死到临头还不知悔改,满眼里都是不屑与倔强;更多的时候是一个地狱幽魂,由于生前罪孽深重,死后日日拖着沉重的枷锁,哗啦啦,哗啦啦地在忘川河畔游荡。慢慢地她想多了,也就明白了,有些事她想逃逃不掉,有些人她想躲也躲不了,就像高马尾余敏珍,谁能想到,有一天,竟会成为她的三嫂呢?

    楼梯上咚咚咚咚一阵乱响,清秋慌忙放下啃了一半的粉丝包子,像扔沙包一样把自己扔回黄竹椅靠背上,佯眯着眼专心晒太阳。上一回见面还是三哥第一次带高马尾上门的时候,如今他们的女儿小蚕豆都已经六岁,儿子黑豆也一岁多了,虽然过年过节大家还是会通电话,可毕竟不是面对面,直至今日,她还没正式尊称高马尾一声三嫂呢!

    轻轻重重的脚步声一转已经到了跟前,只听一个奶声奶气,娇滴滴的声音道:“这就是姑姑吗?”

    清秋依然佯睡,这侄女儿从出生到现在,她还没见过,初次见面,照陶镇习俗,做姑姑的少不得要拿出几件礼器来才像话,可她是十足十的扫帚星,就算她有心准备,她那三嫂也未必想要,到头来,收也不是,不收也不是,反倒让三哥为难。

    “嘘!姑姑在睡觉呢!我们先去楼下跟哥哥玩好不好?”是高马尾的声音。小蚕豆满口答应,年纪小的都喜欢跟比自己大的哥哥姐姐玩,难得的是那哥哥跟她还非常亲近投缘,陪她玩扑克游戏,还陪她玩跳房子。

    脚步声渐行渐远,清秋心底长舒了一口气,然而能躲到何时呢?躲得过初一,还能躲过十五?终归要见的,还真是伤脑筋!

    冬日的暖阳洒在身上,清秋觉得有些昏昏然。蓦地,一团阴影笼罩下来,清秋的半边脸陡然转凉,一边暖,一边冷,那感觉就像是吃着好好的火锅,乍地咬了一口冰棍儿。

    “行啦!别装了!”一个声音在阴影下的那只耳边响起,温热的气息洒在耳垂上,柔柔的,痒痒的。这个声音清秋自出生起便听,永远是那般不温不火,轻风暖阳,在梦里听到她也认得。清秋揭开阴影下的半撇眼角,瞥了一下那张七年未见的脸,容颜未改,俊逸依旧,找不出半点缺陷,黑色金属细边框眼镜后,一对眼珠子就像九河河畔的黑色鹅卵石,在滟滟波光和彩色卵石的交相辉映下,越发闪亮,纯粹,看过三十余年世间污秽,也未浊了那一潭清源,而她,就是在这双眼睛里迷失了方向。据说当年他医科大学毕业去五林市人民医院实习时,一眼便被副院长相中,视为准女婿,一众小护士更是被迷得神魂颠倒,清秋笑称之为妖孽。他还是他,前额开阔,鼻梁挺直,笑起来眼眸闪烁着光,洁白整齐的牙齿从轮廓鲜明的嘴唇里露出来,就像一副素描画,他还是一样的谈笑自如,举止有度,然而,他于她却已不再是他了,虽然近在咫尺,他与她之间已经隔了一堵无法跨越的墙,那堵墙叫余敏珍。七年,不长不短的一段时间,却也如沧海桑田,世事变化就如眼前那矮了一半的九山一般,再也回不去了。

    清秋抿着嘴浅浅一笑,并不作声。她本就没想过会骗得了他,他们兄妹二人整整十年睡同一张榻,盖同一床被子,对彼此的一呼一吸都深知熟谙,这点小伎俩自然逃不过他的法眼。

    颀长的身影掠过清秋的双眼,步履端详地走到二哥的实木躺椅上坐下,身子往后一仰,优雅地倒向椅背,伸直长腿,两条胳膊懒洋洋地搭在扶手上,择了个舒服惬意的角度躺着,长长地舒一口气道:“你倒是会享受。”

    “你想要呀?那明儿也给你买一张搁你那边的露台上去?”清秋眯着眼,梦呓般地道。还住在茅草屋的时候,二哥问她如果有一天家里有钱了,她想要啥样的房子?她环顾了一下四周说不能漏雨,要有大窗户。二哥问她多大的窗户叫大,她回答说大到能在上面睡觉。二哥果然没让她失望,在露台上睡觉的感觉真好。

    “为啥搁那边?我也想看山,面山的房间已经让给你了,连张椅子都不给?”三桥仰望着灰蓝天空下的九山顶,轮廓有些模糊,如蒙蒙细雨中船夫头顶的斗笠。

    “有你这么冤枉人的么?选房间的时候我都不在,那还不是你喜欢哪间选哪间?我看你呀就是贪心,看着山想水,望着水想山,人心不足蛇吞象!”清秋慢悠悠地道。

    “我倒是想选,可我回来的时候,家具都摆好了,你难道没发现整个二楼只有你那屋里有梳妆台?”三桥缓缓道。

    “有梳妆台咋啦?梳妆台不正好给你媳妇儿和女儿用吗?再说,谁规定梳妆台是女性专用?”清秋瞟了三桥一眼,道:“你那屋里还有布娃娃呢!”

    “那是二哥买给蚕豆的。”三桥微笑道,眼中的幸福感显而易见,“你想要,我给你也买一个?”

    已经过了十年,她对他的笑容还是一如既往地迷恋,然而,他于她,就像是黑夜里求太阳,是一个不可能实现的梦想。“不必了,我还是更喜欢我的小板凳。”大概,每个小女孩心里都有一个妈妈梦,清秋也有,只不过,玩过家家,别人用的是布娃娃当孩子,而清秋的孩子是一张小板凳,一会儿抱,一会儿背,一会儿喂奶,一会儿擦屁股换尿片,切实体验过做妈的辛劳。

    “那买张新板凳搁你屋里?”三桥盯着清秋问。

    清秋满脸不悦地瞪了三桥一眼道:“那板凳是我的孩子,孩子能换吗?”

    “不能!”三桥斜瞥一眼清秋,“你说得对!”

    “躺椅我不能给你,不过,你要是对我好点,我可以考虑把梳妆台让给你,话说回来,三哥你的脸这么美,不好好呵护都对不起爹娘!”清秋笑嘻嘻地道。

    三桥呵了一声,又不急不慢地道:“谁给你的胆子敢调戏起你三哥来了?行啊!现在换房也不晚吧?”

    清秋弯了弯嘴角,道:“晚了!你现在只有二个选择,一、接受我的梳妆台;二、跟二哥商量商量,看他愿不愿意把躺椅让给你。”

    “为何非要二哥让?你让也行呀!”三桥懒洋洋地道。

    清秋鼻子里哼了一声,道:“你想得美!世上虽名山险岳无数,然我独爱九山,九山是我的。”

    “九山是你的?那你唤它一声,看她理不理你?”

    清秋嗖地从躺椅上弹跳起来,把脖子扯出玻璃围栏外,向着九山大吼:“九山!哎!哎!”,山那边回应“嗯嗯……哎哎……”清秋抬起下巴,居高临下地俯视着三桥,得意洋洋地道:“听见没?听见没?”

    三桥坐直了腰,歪着脑袋,似笑非笑地瞅着她。“醒啦?”

    清秋一怔,这才反映过来,自己又着了三哥的道。从小到大,每每她赖床,他总有无数的方法把她给揪起来。清秋撇撇嘴,直板板地倒回躺椅,嘟囔道:“是醒是睡对于我而言也没甚区别,反正我也无事可干。”

    “你这叫虚度光阴。”

    “虚度光阴如何?一事无成又如何?人生一世,终究不过是一无所有的来,一无所有的走。”清秋说道。

    三桥侧眼望着清秋,嗤声一笑道:“依我看倒也还没完全虚度,至少度出佛性来了,你曾经的理想抱负呢?”

    “我的理想就是如今这样——躺着。”上初三那会儿,老师让大家写一篇关于理想的作文,她绞尽脑汁也想不出自己有什么理想,一直到暑假,三哥从医科大放假回家,她终于想到,她的理想就是嫁给三哥,结果证明,这个理想既荒唐又可笑。随着年龄的增长,她渐渐地认清了一个事实,“理想”这个词本来就是“想”的成分居多,付诸实践的少,多半是想想就算了,不必太认真。

    “躺着就是你的理想?你说这话不觉得脸红吗?这家里哪个不忙得团团转,哪怕帮着大嫂做做饭也行啊!天天这么躺着,没病也会躺出病来。”

    “做饭?我做饭你敢吃吗?”清秋也扭过身,一脸坏笑地看着三桥,“那今儿晚上,十五就亲自下厨,为三哥接风洗尘,我一定用心做,好好做,定让三哥吃得放心,吃得……”

    清秋话语未毕,就被三桥亟亟打断:“不必了,你还是躺着吧!好好躺着。”

    那年,大龙给酒厂秦厂长做了一套鸡缸杯,秦厂长允诺会给他们生意做,大龙本不抱大希望,却没想到秦厂长言出必行,没给他们空心汤圆吃,一下就下了一千个酒杯的订,他们那小小的土窑一连三个月都没停过,清秋看哥哥们忙得没日没夜,便主动挑起了做饭的重任。饭菜摆上桌的时候,哥哥们都吃了一惊,想不到清秋小不点一个,做饭倒是一把好手,一碟辣爆茄子干和一斗碗咸菜汤,不仅看起来都有模有样,味道也相当不错。饭吃到一半时,三桥突然问:“诶?这茄子里还有肉末?”大龙跟二虎都诧异地看着清秋,清秋刚开始还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抓了半天头发,终于理清头绪,缓缓抬起藏在桌子底下的左手,左手食指上包着厚厚的纱布条,布条上还透着紫黑的血印。早前切菜的时候她不小心切掉了两块皮,找了好一阵儿都没找到,原来竟藏在这儿。清秋踌躇了半响道:“三哥,你……可能……吃到我的肉了。”三桥一听,一手摁住小腹转身便吐,吐得连黄胆水都出来了,大龙跟二虎也默默地放下碗筷,舀了水来漱了好几遍的口。虽然已经过了二十余年,可每当思起此事,三桥都禁不住胃府翻腾。

    清秋这会儿却得了便宜还卖乖:“你看你!我不做吧,你说我懒,我这要给你做吧,你又不吃了,我可太难了!”

    三桥惆怅地倒回躺椅,他难得占一回上风,怎料到一晃眼就被反将了一军。

    清秋拈起一个包子,掰成两半,一半先咬了一口,另一半递给三桥,三桥斜睨一眼,并没伸手去接。

    清秋正经八百地道:“这是大嫂做的。”

    三桥把头侧向另一边,没好气地道:“你觉得我现在还能吃得下东西吗?”

    清秋把半个包子收回,含笑道:“你想什么呢?我说了给你吗?就是给你闻闻,你要想吃,自己下楼拿去!”

    三桥突然笑了,说道:“我看你这些年其他的本事没见长,这牙嘴倒是越磨越尖利了。”

    “你怎么知道我其他的本事没长?”清秋一边吃包子一边道,“再者,咱老祖宗说了,女子无才便是德,人生的可贵之处就在于无知无求,我呀!就安安心心地在这小小露台上过一辈子,不比你们这类追求远大理想,追求完美生活的知识分子过得舒坦?”

    三桥坐直了,向清秋微欠过身去,双手交叉着手搁在躺椅一边的扶手上,细细地端详了清秋一阵,颔首认同道:“确实有长。”

    清秋春风拂面,凑过脸来问道:“是啥?”

    “头发!头发长了!”三桥道。

    清秋装腔作势掀了一下发尾。“头发长也是长,不是吗?”

    “可不是!回头让大嫂给你编一条四十八段去。”三桥含笑道。

    清秋先是一惑,继而吃吃笑了起来,“记性不错嘛!我都给忘了。”

    陶镇只有小学和初中,上高中得去玉竹县,玉竹县距离陶镇整整百里地,二虎第一次离家那么远,大龙不放心他一个人,便领着全家人送他去报名,顺便带弟弟妹妹们进城玩玩。三桥跟清秋都是第一次到县城,见了啥都稀奇,原想着只是看个新鲜,恰巧刚收了货款,大龙那日难得阔绰,一家人吃了小云吞,买了油果子,清秋还得了她人生第一个氢气球——一只粉红的长耳朵兔子,清秋把线缠在手腕上,兔子在她头顶上飞,清秋的心也随着飞,离开了陶镇,没人知道她是扫把星,没人嫌弃她,她就像是脱了桎梏的囚鸟,自由了。

    逛了大半天累了,一家人就在体育场找了个地方坐下歇息,体育场里有溜冰场,有烧烤店,有卖海带,豆腐,土豆串串的,也有卖冰棍儿雪糕的。绿豆冰棍儿一毛五,冰淇淋六毛,大哥买了三根冰棍儿,三兄弟一人一根,给清秋买了一个冰淇淋,冰淇淋有两种,一种红色苹果形的,一种黄色菠萝形的,清秋选了菠萝的,窝在手里半天舍不得开,卖冰淇淋的大爷看了,远远地对着清秋喊:“姑娘,那冰淇淋再不吃,可就化啦!”清秋这才让大哥把盖子开了,她原想一家人一人一口分着吃,可大哥二哥都只尝一口说不好吃,剩下的清秋跟三桥两人你一口我一口吃得津津有味。

    不远处坐着一对母女,母亲在给女儿编辫子,女孩在吃冰激凌,也是菠萝款的,清秋盯着她们出了神。哥哥们看在眼里,都以为她想娘了,其他的事况能随她的愿,唯此一样,爱莫能助,只能视而不见,毕竟有些空白,无论他怎么努力都是填补不了的。清秋瞧着瞧着还不自禁地抚了抚头发,三个粗手粗脚的哥哥,不要说扎辫子,连个冲天炮都不会绑,清秋从小到大都是刘胡兰头,刘海平着眉毛剪齐,发尾平着耳垂剪平,再简单不过,半年剪一次,大龙已经手到擒来,咔嚓咔嚓五分钟内就能剪得齐齐整整。三桥问清秋:“十五,你是不是也想要扎那样的小辫子?”十五嗯嗯地把头摇得跟拨浪鼓似地,三桥问她:“不好看吗?”清秋有些畏惧地往三桥身边靠了靠,低声说:“三哥,你觉不觉得她头上盘着两条四十八段呀?”三桥定睛一看,不禁噗哧笑出了声。女孩的头发开中路分成两半,辫子由头顶一路往下编,每间隔一寸用一个皮筋儿扎紧,亏得那母女俩会挑,专挑了金黄和银白两个色的皮筋儿,一金一银循环交替,细看之下,还真像两条缠绕的四十八段环蛇,多少有些令人发怵。

    清秋摸了摸过肩的头发,这是历史新长度。晓旭的发型自清秋见她第一面起就没变过,可她总是不厌其烦地让清秋留长发,劝导加利诱,嘴皮子磨破了也没成功过一次,她若是见到清秋今天的样子,不知道会是什么表情。自打回来后,清秋就一直在家生焖发酵,连头发都懒得出去剪,她本来还想要不要像小时候一样,请大哥三下五除二给她剪两刀算了,可她已经不是当年的小孩儿了,剪个头发不过几十块钱的事儿还要麻烦大哥,她又实在开不了口。再忍忍,过几天出一趟门就解决了这三千烦恼丝。

    “姑姑!姑姑!你醒啦?”还是那个脆嫩嫩的声音,想必是适才清秋对着九山那一声狮吼引来的,群兽没吓跑,倒招来一只活蹦乱跳,烈烈如火的红鹮,小红鹮头顶两个麻花小丸子,眼睛随了她父亲,清澈透亮得没有一丝杂质,小巧的鼻子和下巴随母亲,一张脸蛋尽挑了她父母好的拣,精致得比洋娃娃还洋娃娃。“咦?哪儿来这么个漂亮的小仙女?天上掉下来的吗?”清秋笑问。

    小蚕豆忙纠正道:“不是天上掉下来的,是从楼下跑上来的。”女娃娃天生爱美,一句赞美就让她心花怒放了。

    清秋疑惑道:“楼下?难不成是南瓜里蹦出来的?”

    “不是不是!爸爸妈妈!”小蚕豆看一眼父亲,又看一眼母亲,急得直跺脚。

    清秋这才注意到她的三嫂俞敏珍不知何时倚在了露台的门框上,怀里抱着一岁大的儿子黑豆,修剪打磨得近乎完美的手指甲上涂着鲜红的指甲油。清秋记得三哥一向不喜欢花花绿绿,太过花哨的风格,尤其不喜欢女孩子涂指甲油,记得小时候她取了红色的映山红汁涂在指甲上,他说难看又不健康。如今看来难看的不是红指甲,而是人,只要人对了,一切就都对了。

    清秋对着俞敏珍笑了笑,说了二个字:“来啦!”三嫂那两个字她终究还是叫不出口。

    十年前,三哥第一次带女朋友回家,听说是他们医院里副院长的女儿,长得非常漂亮。虽说无力改变家中境况,可总要好好招待,无论如何不能让三哥失了颜面。那天一大早,还在睡梦中的清秋就被映香揪起了床,收拾屋子,去集上,好肉好菜好果子买了一大堆,清秋酸溜溜地自怜道:“唉!都还没成咱家的人呢,就这么特殊待遇,看来这往后呀,家中再没我这个小姑子的立脚之处了。”

    映香满不在乎地回应:“哪天你若带个男朋友回来,大嫂像太子一般恭迎他。”

    清秋嘀咕道:“嫂子明明知道我这辈子注定做老姑娘的,这不是空口白谈嘛!”

    映香倏地止了步,一脸严肃地看着她道:“谁准你做老姑娘了?等把你三哥的喜事办了,下一个就轮到你。”

    “为啥到我呀?不是还有二哥吗?”

    映香笑道:“你二哥?你瞧他身边桃花啥时候断过,挑花了眼啰!”

    “这倒是事实,二哥那臭脾气,也不知道那些女孩子都看中他啥了。”

    映香一掌拍在她的屁股上,笑骂道:“有你这么说自己哥哥的吗?你二哥他哪里不好了?”

    清秋难为情地揉了揉自己的屁股,低声抱怨:“嫂子!这大街上的,都多大了还打屁股?”

    映香不管不顾:“多大我都打你屁股,怎么地?”

    清秋噘嘴道:“难怪我屁股不大,原来都是让大嫂给打的。”

    “那再打两下,打肿了就大了。”大嫂扬手又要打,她一蹦蹦出两丈远。

    姑嫂二人一路有说有笑,回到家门口的时候,最先映入眼帘的是一把高耸的马尾,清秋见之一愣,待那人回头,她霎时脸色惨白,手中大包小包一如大珠小珠,一珠一珠落下门槛。高马尾也一脸震惊,她们俩大眼瞪小眼,全然把旁人忘在了一边。

    那日,清秋第一次在哥哥们面前留下了眼泪,她望向三桥,泣不成声:“三哥,为什么是她?为什么是她?”三桥不明所以,大哥还让她不要胡闹,有什么话好好说,定是有什么误会。她一边摇头,一边指着高马尾道:“谁都可以,她不行!唯独她不行!”清秋哭着朝九山跑去。若只为了孩童时代高马尾对她的欺凌,她断不至于这般反应,毕竟,相比于那么多年她在陶镇受过的嫌恶和欺辱,高马尾对她所做的一切其实不算什么,更何况,那个时候她们都还只是不谙世事的孩子。然而,那是三哥呀,她的三哥,从她知道他有女朋友的那天起,她就收起了她的心,不让他察觉。若他喜欢的是别的人,她也许还能若无其事地唤她一声三嫂,可她偏偏是高马尾,那个曾经把她当泥土般践踏过的人。然则,她心如明镜,高马尾不是让她泪腺撕裂的原因,她至多也不过是在火上浇了点油,在破皮烂肉上撒了一撮盐罢了。

    相比之下,成年后的高马尾似乎比清秋大度得多,无处不表现出嫂子该有的宽容和气度,就如此刻,虽然明知道她故意装睡,虽然时隔多年,她还是不肯唤她一声三嫂,她也依旧笑容灿烂,当然,或许她压根也不在乎。

    三桥含笑望着小蚕豆道:“那你自己告诉姑姑,你是从哪儿来的。”

    “蚕豆是妈妈十月怀胎生下来的。”小蚕豆认认真真地答道。

    “奇怪了!”清秋思考片刻道,“我以前怎么没听过十月怀胎,我只听过从天上掉下来和从南瓜里滚出来的漂亮小姑娘。”

    蚕豆顿时好奇起来,张大眼睛问道:“是真的吗?那姑姑认识她们吗?”

    清秋摇摇头道:“不认识,只听说从天上掉下来的那个叫林妹妹,从南瓜里滚出来的叫孟姜女。”

    “林妹妹?孟姜女?爸爸妈妈你们听说过吗?”蚕豆问。

    三桥跟高马尾齐齐点头。

    “那她们住哪里?都是什么样的呀?”小朋友的好奇心果然不能低估,清秋忽略三桥投来的警告味十足的眼神,赶忙锅甩时还不忘推波助澜:“故事很长,回头记得让你爸爸跟你讲,姑姑小时候,你爸爸给姑姑讲过好多林妹妹和孟姜女的故事呢!”

    这边正说得热闹,侄子小海上楼来唤大家下去吃饭,清秋第一反应是躲,这些年,她一直在躲,三哥的婚礼她躲了,三哥两次去深安出差,她也找了冠冕堂皇的理由避过,可现在她既然回来了,似乎再无畏畏缩缩,躲躲藏藏的道理。看看他现如今的生活,谁说不是最好的安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