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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姑苏水患

    抵达姑苏半月有余,水患一事毫无进展,皇帝桌案上弹劾梁语的奏折堆满天。但是梁语似乎一点都不着急,帝京发来的信报看完就不管了。

    梁语虽每日都在河边走动,但筑堤修渠之类的事可是一点动静都没有。白天看河,晚上就到天工书院同教书先生谈古论今,姑苏郡守已经默认梁语是来拜访文人墨客的,不再指望他能想出什么办法,自己招徕了一众学士寻找解患之道。

    这晚梁语照常去天工书院。今夜安静地可怕,周围门户紧闭,无人点灯。寒山寺的钟声敲响,一群黑衣人从矮墙翻出来,围住梁语的马车。

    南风撇嘴不屑地瞅着这群黑衣人。这帮蠢货,还真以为梁语的护卫只是世家护卫,觉得对付五六个人完全不在话下。倘若梁氏对当家人的安危如此草率,那梁氏早就覆灭了。

    来者三十五人,无一生还。

    南风捡起地上的腰牌交给梁语,嘲笑道:“窦璋还真是小肚鸡肠,公子如今成了首辅,他就狗急跳墙了。”

    梁语接过令牌看都不看一眼就放到一边。马车继续前行,到达天工书院。

    眼看着八月就要过去了,天气越来越寒凉,南风担心梁语又要生病。他找大夫开了几贴补药,没想到梁语完全没有病态。脸色苍白对一般人而言是生病了,但如果是梁语脸色苍白,那是再正常不过的现象了,毕竟他家公子一年里有大半时间都是脸色惨白。

    南风盯着梁语看了良久,梁语端坐着看书,没有咳嗽没有一点因病痛挣扎的神态,脸色还可以用苍白来形容,但真不是那么苍白。

    被盯了良久的梁语抬起眼皮看向南风。

    南风拍拍自己的脸,膛目结舌,问:“公子精神这么好,是我杞人忧天了。公子可是寻到了神医?”

    东沧西扬南风北冥,四个人情同手足,但梁语的命令高于他们的手足之情,梁语不让说的,北冥是一点都没敢说。

    梁语没回答南风的问题,开口问他交代的事完成没有。

    秋风吹过之处,并没有金黄的小麦和丰硕的果实,更凄惨的是,水田中的作物因长期浸泡腐烂,农民颗粒无收。解决水患,还要解决饥民问题,朝廷还不拨款,皇帝打得一手好牌啊。

    梁语带着几个护卫走进姑苏郡衙,郡守和一干学士正在议事,不欲搭理这个无用首辅。这郡守苏潜还是个孤高耿介之士,继续议事,并不上赶着迎接梁语。一学士认为苏潜当明哲保身,断不可得罪这种大人物。

    苏潜摆手道:“无妨。我等效忠的是朝廷,分君之忧才是头等大事。”

    苏潜出身苏氏,因其母亲是舞姬饱受白眼,再者苏潜是庶子,在苏氏族中没有一点地位。天降大任于斯人,苏潜勤学苦读一举夺魁,一步一个脚印当上姑苏郡守,大公无私,是个为百姓谋福的好官。

    梁语见苏潜宾朋满座,止步堂前,静静地听他们的见解。

    “在下以为,当务之急是安置饥民,水患侵扰姑苏数百载都无人能解此难题,我等并不能在短时间内找到对策啊。”一学士道。

    不错,当务之急确实是安置饥民,此人倒是能洞悉局势,可惜目光短浅。梁语浅笑想。

    “只是朝廷并未拨粮赈灾,我等从何处筹集粮食?”

    “国仓中的粮食……”

    “断不可打国仓的主意。”苏潜制止道。

    “缓解当下危机为重,国仓储粮本就出自农民,如今农民有难,开仓放粮理所应当。”此人反驳。

    “苏某为官多年,尚有点积蓄,可到邻郡购买粮食。只是苏某绵薄之力,难解燃眉之急。”苏潜叹气道。

    “大人既知螳臂当车,何不另辟蹊径?”此人劝阻。

    梁语看向南风,南风会意解释:“这人姓文名嵩,寒门出身,天枢十四年会试落第做了文嵩幕僚。此人行事大胆果决,与小心谨慎的苏郡守完全不同。”

    胆识过人,不拘一格,可塑之才。

    “苏大人。”梁语站了许久终于说话,“多事之秋本相不欲打扰,只是本相人手不足,请苏大人借衙卫一用。”

    苏潜没法再对梁语视而不见,心中不悦,他既知是多事之秋,还来此平添麻烦!

    苏潜并未请梁语入堂,不满地回绝:“梁相见谅,府中衙卫不过百人,各司其职并无闲人,下官有心却无能为力啊。”

    梁语出身世族名门,一举一动都经过指点,自是不会登堂入室。秋风凉寒,瘦弱的白衣卿相伫立在庭外寒风中衣袂翻飞,若是风瑶在此,必定要说煞风景了。

    穿的衣服虽多,还披着狐绒披风,梁语的手还是冷若寒冰。

    他就这么站着,与苏潜对视着,浅笑,不言。

    苏潜站了一会就觉得不舒服,被一个位高权重又仪表堂堂的人盯着,苏潜觉得呼吸都十分凝重。不过是一个病怏怏的公子哥,怎么他往那一站一笑就能给人这么重的压迫感。

    苏潜再次表达无人可借。

    文嵩看着这个梁相如此纠缠,不悦道:“梁相可记得为何来此?我姑苏百姓处于水深火热中,梁相却成日游山玩水舞文弄墨。草民自是不能对丞相大人的行为有所置喙。草民愿冒天下之大不韪,请梁相不要干扰苏大人公务。”

    梁语眼神转向文嵩,还是那样温和地浅笑着,只是他说话了。

    “游山玩水?舞文弄墨?干扰公务?”梁语又看向苏潜,问:“苏大人也是这么认为吗?”

    苏潜手心冒汗。他是这么认为的,但他是下属,不同文嵩无官一身轻。虽无趋炎附势之心,但也不能引火烧身啊!

    “下官……下官……”苏潜支支吾吾。

    梁语摆手道:“罢了,本以为苏大人会不遗余力协助本相解决水患一事。既然苏大人对本相有如此深的误解,那本相就不干扰苏大人处理公务了。”

    什么?他有办法解决水患了?在座之人具是一惊。但梁语已经转身走了。

    “梁相留步,下官怎会忍心置黎民百姓于水深火热中。恳请梁相发号施令,下官一定鼎力相助。”苏潜追出去,卑躬屈膝请求道。

    梁语让苏潜召集衙卫同他前往河边。

    洪水退去后,道路泥泞难行,坑坑洼洼无处不在,梁语的衣摆已被泥水染黄,宽袖上泥点斑斑。南风担心梁语身体,尽心尽力地给他挡开水花。跟在身后的苏潜也知梁语体弱,建议梁语发布命令即可,不必亲临。梁语倒是从容,一路上同苏潜闲聊。

    闲聊自然不是闲聊,梁语不是个喜欢聊天的人。

    他在试探苏潜与苏氏的关系。苏氏盘踞在姑苏未曾搬入帝京,而苏潜成了姑苏郡守,苏氏未必不会见风使舵拉拢苏潜。听起来,苏潜倒是个心中只有百姓的清官,丧母之后再未踏入苏府。

    被冲毁的民房,抱头大哭的壮年,啼哭不止的婴孩,眼神黯淡的老人,颗粒无收的农田……盛郡姑苏,竟有如此惨淡的景象。

    “既已知洪水泛滥,为何还有这么多民房建在此处?”梁语问。

    苏潜答:“下官也曾试图将他们迁走。只是住在河边的都是农户,家中贫寒。日子过得勉强,哪里有钱搬迁。郡里财政划分给各项事务,也不能全部拿来补贴。故而……河边民房甚多。”

    即使文人墨客为显清高视金钱如粪土,也不能否认钱才是立世之本。

    梁语让南风拿来地图,给苏潜讲他的计划。

    “修筑堤坝只能解一时困境,一旦来年洪水更强,就会冲毁堤坝,那投入的人力物力财力都浪费了。本相的想法是沟通环山河与青浦河。苏大人请看。”梁语指着地图继续说:“姑苏水过盛,青浦却河道干涸旱灾频发,引姑苏水入青浦郡,一举两得。”

    “可环山河与青浦河相距甚远,层峦叠嶂,且青浦河地处高位,环山河水如何流入青浦河?”文嵩问。将河水外引的办法他们怎么可能没想过,可是根本就不可能实现。

    “经过本相观察,环山河下游堆积泥沙百年,比青浦河中游地势更高,故绕过青鹿山,经千帆谷,可将水引至已干涸多年的楚林河,楚林河自会将水送至青浦河。”梁语又指向环山河上游道:“这一处,飞羽湾,巨石之后是悬崖,只要移开巨石,水就能落下悬崖进入梅山河,而梅山河,会汇入环山河下游。”

    听起来很复杂,其实就是把上游水不经中游直接到达中游,而中游才是农户聚居地。挖除千帆谷和楚林河之间的障碍,移开巨石,要做的就是这两件事。

    苏潜正想下令开工,梁语制止道:“苏大人,这事自有南风领人前去,不劳苏大人亲自前往。苏大人,不知本相是否能请你的一众座上宾办事?”

    这帮学士多是科举落第之人,自然争先恐后地想在梁语面前一展才华,只有文嵩沉默不语。

    梁语就是想让文嵩主事,真诚道:“烦劳文先生带人统计此次受灾人数及河边住户信息,不知先生能否今日将结果交给本相。”

    今日?未免太仓促了。苏潜让文嵩全力协助,文嵩接了这差事,带着一众文人走访街巷。

    “那下官要做何事?”苏潜问。

    梁语笑答:“苏大人自然是要做最重要的事。烦请苏大人替本相拟一份拜帖送至苏府,本相明日想去拜会苏公,届时还请苏大人一同前往。”

    去苏府……苏潜不知道梁语目的,但他轻松解了百年水患问题,足见其能力。苏潜在母亲坟前立誓不再与苏氏有瓜葛……罢了,苍生福祉高于个人恩仇。

    酉时三刻,文嵩带着结果来到梁语住处。

    看来这个文嵩,比梁语预想的更有本事。他以为文嵩最早也要过了戌时才能把灾民信息整理好。

    梁语接过公函放到一边,邀文嵩下棋。

    文嵩无语道:“丞相大人当以国事为重。文某出身寒门,并不懂琴棋书画这些雅事。”

    “文先生可是对本相有意见?”梁语笑问。

    文嵩沉着脸答:“不敢。”

    文嵩对梁语的意见比之前苏潜多太多,他也知道自己不喜梁语的原因很多都是偏见,譬如出身,譬如官运,譬如名声。这些都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梁语本就是一个接近完美的人,遭人嫉妒厌恨理所应当。文嵩看不惯的是,梁语因风采声名远扬,因家世封侯拜相。他厌恶特权,或者说他厌恶特权不在自己手中。还有梁语妖孽的长相,和祸国公主不清不楚,让文嵩更加不喜梁语,他认为梁语以色侍人。

    “那便是有很大意见了。不过本相并不介意遭人憎恶,文先生才华过人,两袖清风,自是不屑同本相来往。”梁语说话语气平淡,脸上也没什么愠怒的神情。

    “东沧,送客。”

    文嵩知道自己得罪梁语,以后想入朝为官会难如登天,可是文人风骨不容他奴颜婢膝。文嵩不再看梁语,拂袖离开。

    梁语拿起公函,逐一盘算。本想借下棋之期从熟悉姑苏政务的文嵩获得更多的信息,现在只能自己挑灯奋战了。县志户籍,田地交易……梁语将这些选读计算后已是丑时,就算有归元散在体内,也经不住他这么玩命。

    东沧进来劝:“公子快去休息吧,明日还要去苏府,要是让三爷知道您这么不爱惜身体,定要生气。”

    梁语搁笔,将桌案上的物件摆放整齐,离开书房。

    夜凉如水,浇灌思念生根发芽。自古夜深易伤情,辗转反侧难入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