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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四章 莫再纠缠

    丑时,风瑶意识模糊地睁开眼,艰难地吐出水这个字。

    梁语从容起身,步伐迅疾地倒了水过来。他……罢了,他喊洛一进来。

    风瑶五脏六腑干得很,水来了便大喝一口,呛得咳嗽,水都洒到衣袖上了。这深更寒夜的,又要受凉。

    喝了水后,风瑶意识渐渐回来,看到了眼睛通红的洛一,说:“姑姑我就说我不会有事的。这不是好好的嘛。”

    洛一沉默,梁语还在这呢。若风瑶不慎……

    风瑶察觉到洛一的怪异,偏头看……居然是梁语……

    “殿下,丞相想跟您道歉,皇上就准许他留在这。”洛一解释。

    哦,原来如此。风瑶示意洛一她们下去。

    梁语眼看着周围的人一个个走了,只剩自己和风瑶,一时不知作何反应。

    梁语拿出手帕,递给风瑶。风瑶明白意思,毫无顾虑地接过,把袖子上的水吸走一部分。

    风瑶瞪大着狐狸眼,睫毛在微弱的灯光中一颤一颤,单薄的衣服,苍白的脸色,毫无血色的嘴唇,像一只受伤的狐狸,眼巴巴地望着他人。

    梁语面无表情,沉默。

    “你不是要道歉吗?你说啊!”风瑶着急,她都看了这么久了,他还一声不吭。

    闻言梁语当即跪下行了个大礼,言辞恳切地道歉:“殿下恕罪,微臣疏忽致使殿下遭此一劫。一切皆是微臣之错,请殿下责罚。”

    “哈哈哈哈哈……”风瑶莫名其妙地笑,她自己都不明白这笑的含义。

    “梁相这么聪明,必定已经知道这些都是我自导自演了吧?”

    猜测和确认,是两回事。若是猜测,尚且可以自欺欺人;若是确认,那就是血淋淋的事实。

    梁语又开始不说话。

    “如你所见,我确实不是个只懂品评美人的草包。想必梁相也早已知道,梁氏暗探都进不来的沧澜殿,主人可能是个简单人物么?”风瑶下床,蹲下来跟梁语平视,咬牙切齿道:“我初见你那年十二岁,没了母亲,接着又没了哥哥,还要同仇人抬头不见低头见。我就是要折磨王氏。我知道这种栽赃不能让父皇赐死王氏,但我也没想让她死,我要让她日日跪在我母亲的灵位前忏悔。怀疑的种子一旦埋下,就不可能当作什么都没发生。对王氏,也是对我。”

    梁语皱眉,扶起风瑶让她躺回去。风瑶乖乖听话,坐到床上,将自己用被褥裹得严严实实的。

    “以后不要做这种杀敌一千自损八百的事了。”梁语温声道。

    风瑶蒙圈……这是在关心她?梁语居然在关心她,那她的猜测成立了。

    风瑶扑哧一笑,仰头欣喜道:“你是不是在担心我,梁唯衣。”

    梁语用咳嗽来逃避回答。

    “你就是在担心我!”

    梁语严肃道:“是,微臣担心殿下,臣之本分。”

    风瑶假装失落,委屈巴巴地说:“那你走吧,我现在没事了。”

    梁语皱眉,找了个借口:“离早朝还有两个时辰,殿下可否让微臣叨扰两个时辰?”

    你都主动要留了我怎么还会让你走,风瑶腹诽。

    “我想吃梅花羹。”风瑶支使梁语。

    梁语让风瑶等着,他去后厨给她做梅花羹,但风瑶非要跟着去,那就只能裹着被子去……一位风度翩翩的公子后边跟了个衣衫不整的姑娘,这样好笑的场景,洛七必定要去凑热闹啊。

    “果然没有阿瑶姐姐拿不下的人。”洛七瞅着梁语感叹。

    梁语让她们俩坐远点,别让柴火沾了身,引起又一场灾祸。风瑶是知道梁语会做饭的。天枢十四年,风瑶去梁府,误入了厨房,看到梁语在为生病又不愿意喝药的梁薇烹制混了药的菜品。风瑶当时就定了个小目标,要让梁语为她下厨。如今这个小目标实现了,该下一个小目标了。

    “殿下……”梁语出声,被风瑶打断。

    “这里就我们三人,阿七都喊阿瑶姐姐,你喊我阿瑶吧。”

    梁语是肯定不会干这么僭越的事。

    “吃几分糖?”他直接省了称呼。

    “我不喜甜,象征性撒点糖就行了。”

    阿七开口,奶声奶气地说:“阿语哥哥,我要多加糖。”

    阿语哥哥,一个敢喊一个敢应哈。

    风瑶刮了下洛七的鼻子,吓唬道:“糖吃多了掉牙。”

    两个人打打闹闹期间,梁语已经把梅花羹做好了。一身白衣染了不少灰,宽袖上还沾了黑漆漆的煤炭,所幸,脸还是干干净净的。

    风瑶惯会得寸进尺的,支使梁语给她做梅花羹就罢了,这会还要梁语喂她……洛七一副看热闹的样子,期待看到梁语如何一步步沦陷在她阿瑶姐姐的花招中。

    梁语乖乖照做,一句反抗的话都没有。这样听话,风瑶都要怀疑这是不是梁语了。她目不转睛地仔细打量这张脸,确实是梁语无疑啊。

    “梁语,你发烧了吗?”风瑶伸手覆上他的额头。

    梁语身体没发烧,是脑子发烧了。此刻什么梁氏兴衰、什么太平盛世,他是一点都记不得了。变数,就是他命中注定的变数。

    阿七打趣道:“阿语哥哥是心发烧了。”

    梁语脸不红心不跳,就一言不发地喂风瑶吃梅花羹。

    吃完梅花羹,阿七和风瑶对视一眼,阿七秒懂,打着哈欠说困,要回去睡觉了。

    “行了,这会没人了,你想说便说吧。”风瑶见他频繁眨眼,就知道他有话想说又在纠结该不该说。近五年的相处,最懂梁语的,是风瑶。

    梁语镇定地坐下来,干咳两声,十分没底气地说:“殿下以后若想做什么事,能否知会微臣一声。”

    风瑶笑出声问:“为什么要知会你啊?你是会为我赴汤蹈火还是为我与世界为敌啊?”

    她就是要梁语亲口说出来,让她已经九成确认的事,完全确认。只是她低估了梁语的隐忍。

    梁语回答:“若是不韦天理伦常之事,臣必为殿下赴汤蹈火。臣与殿下师徒一场,不愿看殿下涉险。”

    天理伦常?她干的还真是有韦天理伦常的事。

    风瑶站起来,冷淡道:“好了,时间差不多了。梁相换身衣服去上朝吧。”

    说完风瑶低声嘀咕,谁在意和你师徒一场啊……

    当梁语走上朝堂,才知道风瑶与梁商的婚事已成定局。在他守在沧澜殿的几个时辰里,就已经变了天。

    风瑶又回去小睡了一会,醒来后就觉得浑身发热,连连咳嗽。许是昨晚跟着跑来跑去受了风寒。雪上加霜的是,赐婚一事,给本就生病的风瑶重重一击。

    三天!三天!她能想出什么计策拒了这门婚事,她这父皇还真是老谋深算,看来投毒一事,他是偏向王氏那一边了。

    梁商……别说是梁商……就算被赐婚的是梁语,她也不能嫁。这沧澜殿就是她的大营,她怎么能离开。

    风瑶让洛四急召沈迟入宫。

    “我都知晓了,昌远侯此刻也在想办法,你莫要着急,把病养好。”沈迟让她宽心。

    快两日了,沈迟和云若也没想出个万全之策。

    风瑶不能坐以待毙了,换了男装偷偷出宫。

    梁语正在书房看书,听到外面有动静,南风已经将人拦住。

    南风道:“我从未听过公子认识姓姚的书生,你看着也面生,还是翻墙进来的,我怎么知道你是不是想刺杀我们公子。”

    风瑶无语地翻了个白眼,摘了束发带。南风惊讶地发现她竟是女子,还女扮男装,这个杀手不简单。

    风瑶正想说她是棣宁,梁语的声音从书房中传出来。

    “南风,不得无礼,让她进来。”

    梁语抬头印入眼帘的竟是憔悴的病容。风瑶向来张牙舞爪的,就算前几日中毒后都能戏弄他,他何时见过风瑶这般病态,素来都是他自己一副病态的啊。

    梁语拜见风瑶,问:“殿下怎会憔悴至此?可是那毒导致?”

    风瑶不说话,就板着一张苍白的脸。

    梁语见风瑶不说话,他也不去自讨没趣,继续看他的公文。

    两人就这么僵持着,看谁先耗死谁。

    梁语眼睛是在看公文,但一个字都没进脑子。风瑶就那么站那不说话,他怎么能安心处理事务。

    “殿下深夜前来,就是为了督促微臣处理事务么?”梁语先出声。

    风瑶继续板着脸不说话,一双狐狸眼里包含了很多情绪,委屈、不甘、愤怒……可她一个字都不想多说,就像一只濒死的狮子即使牺牲也依旧坚定。

    她出宫之后也不知道去哪,云若和沈迟显然没辙,她就只好来了梁府。反正她有九成把握,她带着九成把握进了赌场,这一把她一定会赢,她必须得赢。

    “梁唯衣。九弟,小叔子。”风瑶一字一字地吐出来。

    梁语扔下公文,站起来站到风瑶身边俯身一拜道:“若殿下为此事而来,殿下请回吧。微臣只是朝臣,改变不了陛下的主意。”

    一滴眼泪从风瑶脸颊滑落,坠到了梁语的手背上,最初温热,刹那寒凉。梁语心酸不已,却还是说出了身为人臣,身为弟弟,身为梁氏家主该说的话:“殿下,五哥一表人才,为人正直,满腹经纶,待人和善。殿下莫要未相见就有偏见。殿下嫁入梁氏是最好的选择,至少梁氏可以护殿下贵体无恙,和乐安宁。”

    梁语刚说完就挨了一个耳光,风瑶撕心裂肺喊:“懦夫!是我风洛言看错了人。”

    梁语苍白的脸上出现了明显的红印子,滚烫的痛觉传到了每一根神经,梁语幡然醒悟,喊住了即将踏出这扇门的风瑶。

    “洛言!”

    风瑶停下脚步,心里觉得她成功了。只是身体的不适让她无法展颜。

    梁语跟过去,关上门,牵起风瑶的手回到房中,找了把椅子让她坐下,随后也搬了把椅子坐在她对面。

    “殿下说得对,我确实,懦弱。”梁语面露愧色。

    “殿下确实,看错了我。我不该同殿下说那些,臣子该说的话,弟弟该说的话,梁氏家主该说的话。”梁语愧疚地低下头,继续说:“同殿下朝夕相处的四年,我也不知何时就掉入深渊。”

    “梁唯衣思慕殿下。这句话可让殿下满意?”梁语的桃花眼落下泪珠。

    风瑶摇头,喜极而泣答:“不满意。应该是,梁唯衣思慕洛言。你知不知道我等你这句话等了好几年。”

    “好,梁唯衣思慕洛言。”梁语拂去脸颊上的泪水,人格分裂般地又成了那个孤高耿介的梁相。

    “殿下恕罪,唯衣冒犯。此事臣会解决,望殿下今后,莫再同臣纠缠,早觅良缘,琴瑟和鸣。”梁语冷漠无情地说这些话。

    风瑶愣住。这是要同她划清界限?天纵奇才的脑回路,风瑶这般聪慧的人都神经打结。方才还深情款款情深意重的,不过须臾怎就一别两宽各生欢喜了?

    梁语下逐客令:“殿下回吧。”

    言罢起身,一步步走向桌案,背对着风瑶,不愿意再多看。看什么呢?徒添烦恼罢了。

    风瑶对梁语一拜,哽咽道:“洛言谢梁相搭救之恩。望梁相早遇佳人,子孙满堂。”

    那夜,风瑶在房中喝了一整晚酒,发起高烧,昏睡不醒,皇帝大怒,整个御医院都在沧澜殿提心吊胆地待命。

    那夜,梁语站在窗前吹了一整晚的冷风,染上风寒,发烧咳血。梁氏医官再劝,莫要再拿身体开玩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