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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八章 留宿沧澜

    散了朝臣后,只剩梁语风瑶二人在玉明殿。

    “现下是该称殿下还是陛下?”梁语问。

    风瑶不想再受梁语的阴阳怪气,他们二人相互亏欠,她不能一再低头失了帝王该有的尊严。风瑶没看梁语,摇着团扇迈出脚步。

    “陛下,臣有一事相求。”梁语跪地。

    风瑶停住脚步,她倒是想听听为了何事。

    “昌远侯医术高明,臣恳求他为臣一朋友治病。”梁语抬头,继续说,“昌远侯要得陛下许可才肯相救,臣求陛下恩典,允了臣的请求,臣感激不尽。”

    风瑶攥紧手中的扇柄,没有转身问:“朋友?是男是女?患了何病你不应该说清楚吗?”

    梁语坦荡地温声回答:“确实是朋友。是名女子,患了眼疾。”

    风瑶闭目,怎么会不知道他说的是温曦,被养在守卫森严的别院,重点保护对象。他是怎么敢向她开这个口,不怕她直接杀了温曦吗?

    “梁唯衣,你是算准了我会因为对你的愧疚之心答应吗?”

    梁语沉默一会,低下头。

    风瑶攥紧拳头,忍着脾气道:“既然是梁相的朋友,岂有见死不救的道理。但请梁相保证,她只是朋友,我不会允许我的孩子有小娘。”

    风瑶说完这句话就大步离开,独留梁语一人消化这个消息。想起那日风瑶呕吐,原来是真的不适而非做戏。为什么他们就突然有了孩子,那他要如何对待风瑶和这个孩子。他原本打算狠心和风瑶别扭地死磕一生,可如今有了这个孩子,他无法这么做了。

    登基大典后,风瑶第一道指令就是允许女子入太学参与科举入朝为官,第二道指令是为洛蘅族昭雪,让洛蘅族幸存者可以光明正大行走在大街小巷。梁语听到这件事时,睁大眼睛看向风瑶,他不明白风瑶为何要替洛蘅族平反,难道是为他么?他心里那杆秤又偏向风瑶更多一点。

    第三件事就是官职调动,梁语继续任相,骠骑大将军受封国公,世代沿袭。沈迟接赏黄金万两,雅致小院两处。云若加封定远侯,榜眼云落任御林军统领,状元文嵩任长史,加封钱瑛为昌明伯。

    云若不求高官权力,也不求荣华富贵,因此风瑶许了他一个心愿,想到即提,终生有效。

    忙碌一天下来,风瑶已经累得灵魂出窍,听了洛四建议去玉泉殿泡温泉。

    她刚下水没多久,梁语便进来了。她允许梁语在宫中出入自由,不必通传。

    “梁相见此情形不避,是默认了我与你不清不楚的流言吗?”风瑶面对着梁语,仰头问。

    梁语在风瑶对面池边坐下,回答:“我与你,何时清楚过?”

    风瑶倒了一杯酒,冷声道:“若你是为了孩子向我示好那大可不必,她和你没有关系。”

    “落花风雨更伤春,不如怜取眼前人。”梁语垂首,道:“洛言,我活不过两年了。”

    风瑶持杯的手颤了一下,不是有归元散续着他的命么?那盆鹤望兰并没有枯萎的迹象。

    “归元散已经解了。”梁语知道风瑶在想什么,主动解释。

    她让洛四和云若都去研制归元散的解药,可怎么就突然解了?风瑶想不明白。梁语也不明白,他确实感觉到他在逐渐变虚弱,却不曾想是归元散已解。

    “洛言。我们,不要互相折磨了,好不好?”梁语提出和解。

    风瑶将杯中酒一饮而尽,伤情地回答:“我从未想过与你互相折磨,是你一直在怨我。梁唯衣,我对你的情意有几分你难道感受不到吗?眼见不一定为实的道理你不明白吗?”

    风瑶转身将酒杯放下,右肩上的蓝色弦月纹在烛光的照映下,不偏不倚地落入梁语眼中。梁语紧抓石壁,脸色突然变得煞白,像是受了什么惊吓。

    “长宁太子肩上是否也有蓝月纹?”梁语突然问起风琼,风瑶不解。想来是她看到了自己肩上的弦月纹才这么问。她知道梁语肩上有蓝色圆,起初她只觉得巧合,后来得知梁语母亲是洛蘅族人,便以为蓝色纹样是洛蘅族的标志。梁语是猜到她出身洛蘅族了吗?

    “哥哥肩上有半月纹。有什么问题吗?”风瑶并未隐瞒。卫芮是不是卫芮已经不重要了,只要在收回兵权前,卫信相信风瑶是他的外甥女即可。

    梁语的脸色更白了,发际间隐隐冒出冷汗。

    梁语挤出笑容答:“没有。”

    “我先走了,你照顾好自己。”梁语扔下一句话,匆匆走出玉泉殿。风瑶从未见过梁语这么失态,胎记背后必定藏了什么事。

    那晚梁语淋雨回去,一到家就直奔书房,将书库里的一本书撕得粉碎,靠在书架旁坐了一夜。因淋雨着了凉,他高烧不退,呕吐不止,咳嗽连连,病了好几天都没去上朝。

    六月盛夏,梁语又似去年夏天一样披着狐绒披风上朝。风瑶屡屡听到梁语的咳嗽声,苏潜所奏之事,她也未曾让梁语发表看法,尽早结束了当日早朝,留下梁语议事。

    “你怎么病成这样?”风瑶担忧地伸手抚梁语脸颊,梁语却往后退了一步,避开风瑶的触碰。风瑶尴尬地收回手,转身离开玉明殿。

    说要珍惜眼前人的是他,对她疏离躲避的也是他,他到底是个什么心思,风瑶也懒得去猜。她有好多事要去做,有很多风琼没有实现的抱负要去实现,她不能浪费太多时间在儿女情长上。梁语总是这样忽冷忽热,风瑶觉得很累。

    梁语望着风瑶渐行渐远的身影,五味杂陈。

    时间偷偷地溜走,每天都有千千万万事情发生,这家高升,那家贬谪,东边新生,西边死人。普普通通的点点滴滴构成了生活。每天都不一样,每天也一样。

    当第一片枫叶落下,帝京便开始进入秋天。

    当最后一片枫叶落下,帝京便开始进入冬天。

    十月中旬,帝京飘起大雪。在定远侯府治疗的温曦,进行最后一次针灸。温曦躺在竹榻上,云若坐在一旁给她检查眼睛。

    “温姑娘,我同梁相没交情,本不愿给你治疗。只是陛下点头,我才勉强一试。我希望你明白,你同梁相是不可能的,不要再执着了。”

    温曦思考了一会道:“侯爷与陛下也不可能,侯爷又为何要执着?”

    云若没好气地笑:“小丫头还真是牙尖嘴利。我知道我与她不可能,但是我能守护她,看到她开心我便开心。最初我不愿意给你治疗,就是怕梁相会受你影响跟她离心。她,谈不上有多爱梁相,但她也爱梁相。只要是她喜欢的,我就一定不能让她失去。”

    温曦:“侯爷是说,我会成为梁大人的累赘?我确实没什么用,可我和你一样,看着他开心我便开心。梁相有多爱陛下,我很清楚,所以我不会让他痛失所爱。其实我的毕生所愿,便是看看这个令我惦记了一年的人,长什么样子。”

    云若给温曦蒙上布条,敷好草药,开始扎针。

    此时梁语在沧澜殿商议税收一事。

    风瑶主张减税:“今年虽是丰年,但减税可以让百姓生活更加富足。你不是一直都在提倡改善百姓生活吗?”

    梁语温声答:“臣确实在提倡改善百姓生活,但如今国库空虚,若再减税轻则来年礼仪典制预算不足,重则朝廷无钱应对天灾人祸。”

    “我听说你在姑苏让苏玄出了一大笔钱赈灾,鹤裕富甲豪绅、世家大族这么多,到时再让他们出出血。这文武百官的把柄,你手里不是多得很?”

    梁语驳斥:“陛下一心为民的心思固然是好,可陛下似乎没有意识到,富贾豪绅、世家大族也是鹤裕子民。若陛下一直为下层打压上层,那江山岌岌可危。”

    “你这是在为你们世族利益找托词。”风瑶气道。

    梁语沉默,迷人的双眸深邃凄迷。他如今对风瑶刻意隐藏情绪。

    他温声道:“陛下若是这么想,那便是如此吧。臣言尽于此,望陛下三思。”

    风瑶握笔写字的手顿住,抬眸看着梁语,手上的力道家中,毛笔拦腰截断。风瑶朗声道:“我若是这么想便是如此。那是不是我想你和那个瞎子有染,也是如此?”

    梁语俯身答:“陛下这么想,便是如何。梁语人微言轻,不敢辩驳。”

    风瑶捂住肚子,气得肝火旺盛。她愤怒地将笔扔到梁语身前,扶着肚子起身走下台阶,行至梁语身前,抬手甩了他一个耳光,怒道:“梁唯衣。我腹中孩子听着呢,你居然说你和别的女人温存缠绵?你那晚莫名其妙来跟我谈和,随后依然对我冷淡,终日称臣,三个月来从未关心过我和孩子,这些我都忍了。你今日居然跟我说你和别的女子有苟且之事!”

    “陛下同臣皆是未婚,那臣与旁人谈何苟且?”梁语也生气,她对他一丝信任都没有。

    “滚。”

    梁语俯身退出沧澜殿。

    温曦重见天日,拿着梁语的腰牌入宫,心里异常激动。

    她就要看到梁语的样貌了!他应该会比她想象的更好看吧。那他的夫人……是不是也很好看呢……

    她心里千万思绪,完全没有察觉危险在靠近。

    她从北廊跑过,梁语从南廊走过,二人眼前都有要紧事,都有心心念念的人,并未朝周围看看。心无杂念,便此生错过。

    梁语回到梁府才想起来他今天要去接温曦,于是又上车去昌远侯府。门卫说云若去找沈迟喝酒了,温曦说是入宫找梁相去了。

    她如何进宫?梁语这才想起来,他的腰牌落在昌远侯府,必是被温曦拿去了。梁语再次上车入宫。

    “陛下,长安北廊发现一具女尸。”秦固火急缭绕地跑进沧澜殿。

    风瑶疑惑问:“发现一具女尸为何要向朕请示?”

    秦固迟疑着答:“回陛下……此女带的是……是……梁相的腰牌。”

    “谁杀的?”

    “是燕王殿下的门客……被臣拿下时已服毒自尽。”秦固如实禀告。

    风瑶前脚刚让人把女尸抬上来,后脚梁语便走进了沧澜殿,直奔主殿而去。他进殿,看到躺在担架上的人,藏在腰后的手紧紧握拳,闭上眼,深吸一口气,语气沉重道:“南风,带温曦回去。”

    南风得到命令蹲下抱起温曦,退到梁语身后。风瑶淡漠地看着,一语不发。梁语也没有自始至终都没和风瑶招呼,等南风抱着温曦回来后,转身便走。

    风瑶本来以为梁语会为此事质问她,误会她善妒杀了温曦,可梁语什么都不说反倒让风瑶心里更加乱。梁语这几个月本就对她冷漠疏离,若她再背上一条人命,她真没法想象她和梁语会走到什么地步。她怀孕六月余,朝中对这事的非议越来越多,对孩子父亲的猜测五花八门,梁语和她关系暧昧,她也没法对外传出真相。

    “梁语!”风瑶主动辩解:“她不是我杀的。”

    梁语停住脚步,却未回头,冷声道:“是不是你,不重要了。”

    梁语确实觉得此事是不是风瑶所为不重要,不是,他也不会因此同她更加亲近,是,他也不会因此同她更加疏离。他深知此情覆水难收,故不欲再收,甚至连盆都扔掉。他是知道真相掌控全局,却总是留风瑶一人千猜万疑心神不宁。他自私地替两个人做决定,从未问过风瑶愿不愿意。

    风瑶让其他人都退出去,留她和梁语二人在殿中。

    风瑶扶着桌子起身下阶,缓慢走到梁语身旁,牵起他的袖角晃了晃,恳切道:“梁唯衣,我最后一次不管身份不顾尊严地问你,对于我们,你心里到底怎么想的?你说的怜取眼前人是哄我的吗?你能不能跟我说说你心里到底在想什么?你……不要……不要让我一直猜好不好。”

    梁语低头看了一眼被扯住的袖角,又望向风瑶哭花妆的脸,抬手拭去她眼角的泪,正想开口,唇上猝不及防触上一抹微凉。出现在他梦中千千万万次的脸,此时近在咫尺,却如远隔天涯。造化弄人,命运不公,他梁语这一生,似乎就没被命运眷顾过。他的前程,死在了病体残躯;他的爱人,死在了天理伦常。

    宛若命中惊醒,梁语拿开勾着他脖颈的手,轻扶着风瑶,退后一步,拉开二人之间的距离,跪下道:“君臣之间,礼不可废。臣那夜喝多了,说了许多胡话,陛下不要放在心上。至于臣心中所想,此刻不过是望陛下自重耳。”

    风瑶难以置信,苦笑:“君臣?胡话?自重?你倒是撇得干净。既然你视我为君,那我便命令你,今夜留在沧澜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