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为民请命
“回公子的话，老拙与孙儿都是新平郡栒邑（今陕西咸阳北部）人，如今闹了灾荒，要到汉中去讨一个生活。”
老人一五一十地招来。
“原来是新平郡的流民啊……”吕臻收回思绪，喃喃道。
“正是。”
吕臻冷哼一声，随即喝道：
“一派胡言！从新平郡逃去汉中，要经扶风国、始平国，直下梁州，怎会逃来北地郡！尔当真以为我好糊弄吗？”
“哎呦呦……”老人被喝声惊得差点尿了裤子，意识到吕臻十分了解流民的情况，对他的称呼也发生了巧妙的变化，“不瞒上官，老拙有一个孙女，一直寄养在泥阳县乡下的小叔家，咱来此是接她一同逃难的。”
吕臻略作思考，觉得老人所言并无纰漏，于是问道：“你那孙女可曾寻得？”
“回上官，寻得了，如今就在小叔家的老宅里。”
吕臻追问：“几时寻得？”
“老拙想来，应是五日之前。”
吕臻听罢，眉头一紧道：“尔等既然到了泥阳，又接上了孙女，为何在此逗留数日？又为何亵渎我晋军将士的尸首，怕是胡人的细作吧！”
老人哪敢担下这等罪名，脸色又白了几分，赶忙解释道：
“断然不敢，断然不敢呐……老拙近日在泥阳城里替人编织背篓，赚取些路费，这才停留数日。昨日正好撞见此处发生兵事，原本老拙是吓得要死，后来想到此去汉中路途遥远，身上又没有什么盘缠，这才鬼迷心窍，做出此等下贱之事……老拙罪该万死，只是咱那孙儿尚小，尚且不谙世事，请上官治我之罪，莫要迁怒于他……”
吕臻当然知道眼前的一老一少并非胡人的细作，只是用这个名头诈一下二人的底细而已。
见老头为孙子开罪的可怜模样，所说的话也有理有据，他的心中泛起一丝怜悯，于是松开了钳制老人的手。
老人见吕臻松手，也算看到了活下去的希望，一连谢道：“感恩上官体谅，感恩上官体谅……”
老人言毕，一把拉过小孙子，按着他的脑袋，一起对着吕臻使劲磕头。
“多谢上官不杀之恩，老拙铭记在心。咚、咚、咚！上官有何差遣，即当吩咐便是，老拙感念大恩，定然万死不辞……咚、咚、咚……”
“罢了罢了，起来吧。”吕臻看不下去，连忙制止道。
“多谢上官！”老人这才拉着孙子站起身来，恭敬地低垂着脑袋。
正在这时，吕臻的胸口传来隐隐疼痛，低头看去，发现有半截箭矢没入了右胸下方，所幸有甲片阻挡，剪头才没有完全插入体内。
老人见状，赶忙讨好道：
“上官负伤了？定是昨日那帮可恶的胡匪所为，请待老拙去城中找一找药铺，寻些金疮药来为上官治伤。”
“小伤而已，无妨。”吕臻淡淡地说道。
他径直拔出箭矢，又从褶服的内襟中掏出一小包止血散，洒在了伤口上。
这时，吕臻注意到了衣襟里的一个小物件。
老人见讨好不成，又奉承道：“上官大难不死，必是得天相助，往后必然有一番大事业！”
吕臻向来不喜他人溜须拍马，没有接话，而是问道：“我还不曾问过，尔等姓甚名谁啊？”
“一介贱民，不敢在上官面前妄称姓名。老拙唤作苟平，这孙儿与我同姓，单名一个坎字。”苟平替孙子回答道。
古时候的下等人，尤其是流民，很少拥有自己的姓名，一般会用一些简单粗俗的字或词来称呼。
这两人有名有姓，虽然不好听，但已属难得。
“唔，有姓名自然方便很多。尔等也莫要称我上官了，我姓吕，现任雍州建武都尉，称我吕都尉便是。”
“吕都尉！恕老拙眼愚，不识都尉大驾，先前多有得罪。”
苟平说着又要跪下磕头，而苟坎儿仍是不知所措地缩在他的身后。
“起身吧，我并未降罪于你。”
吕臻哪里在乎给他治罪，他现在是败军之将，眼下最值得考量的，是日后的打算。
根据这一世的记忆来看，自己身处晋朝，当朝皇帝司马衷，是个有名的痴呆，“何不食肉糜”这个典故就出自此人。
这可不是什么好消息……
本是文科出身的他，向来对历史很感兴趣，他知道东西两晋是一个动荡的朝代，除了已经死去的司马亮和司马玮，接下来还会有六个藩王作乱，以及五胡①乱华引起的巨大灾难——至于令后人深恶痛绝的胡人，吕臻昨日已经领教过他们的厉害了。
西晋短短51年里，天灾人祸频发，可以说是一年一天灾、两年一人祸，就连皇帝都当不长久，更别说他现在一个小小的都尉了。
留在这里，指不定哪天就被卷入政治的漩涡，成为藩王的牺牲品，亦或是死在胡人的屠杀之下。
“哪个朝代不好，非把我穿越到晋朝……悠悠苍天，何薄于我！”
吕臻欲哭无泪。
身为忠烈之后，又有琅琊王氏这个强大的靠山，吕臻倒不担心自己会因为战败而被治罪，就算朝廷怪罪下来，顶多是降职停用罢了，杀头流放的事断然轮不到自己头上。
“倒是那天杀的高慎，等我回到长安，高低跟他算算账，还要向刺史和梁王参他个临阵脱逃之罪！”
吕臻恨的咬牙切齿。
这样想着，他突然想起泥阳已被叛军攻占，不可久留，万一被胡人发现，自己就真的活不长了。
“老人家，可知先前的那帮逆贼哪里去了？”吕臻试着问道。
“回都尉的话，胡匪昨日弃了泥阳县，便不知所踪了，甚至连尸首都来不及收敛。”
“这么着急离开，一时半会怕是不会轻易折返。”吕臻点点头。
这倒是穿越以来听到的最好的消息了，此刻起码性命无虞。
拥有现代知识的小脑袋瓜飞速运转，吕臻很快就想到了一个可以挽回败局的大胆主意。
“那泥阳城里，如今可还有民丁？”
“有的，不少人逃走之后，听闻胡匪已经退去，便在今日回来了。但城中房屋多有损毁，钱粮也被洗劫一空，许多民丁无家可归。”
有转机！吕臻心中大喜。
“很好。尔等在汉中可有亲眷？”
“哎！族人皆因灾祸逃离故地、散落于四海，怕是寻不到亲眷了。”苟平哀叹道。
“原来如此，你既年事已高，孙儿又如此幼弱，依我之见，你还是领着孙女孙儿，与我前往长安城居住吧。我在那里有有一间府邸，正好没有什么侍从，你们跟着我倒也有一份妥当的营生。”
“这……这……”
苟平万万没想到，堂堂建武都尉，居然还会为他们这些贱民考虑，虽不知这位都尉作何意图，但也惊讶得一时间说不出话来。
见老头吞吞吐吐的样子，吕臻以为他要拒绝，于是补充道：
“老人家不要多意，我只是觉得当今流民四起，加之胡人叛逆，尔等在汉中又无亲眷，只怕四处奔走，难以在这世道上生活罢了。”
其实他说的没错，西晋朝廷为了解决流民的问题，默认官僚地主进行人口贩卖，以此稳定社会、保障税收。像苟平这样的老头，独自领着两个小孩，哪怕没有死于胡人掳掠，也怕是活不过官僚地主的手段。
“感念恩公挂怀！”苟平匍匐在地，声泪俱下，对吕臻的称呼再次变化，“当今之世，竟有如此体恤民情的上官！若蒙恩公不弃，老拙与孙子孙女今后服侍恩公，那真是咱的福分……坎儿，快跪下谢过恩公！”
“不必如此，老人家快些起身吧。”
吕臻站起身，将苟平扶了起来。
“为官者，当为民父母、体察民情。奈何我官卑职浅，不能伸张民愿于天下，只能做此微不足道之事以表正心，还望老人家不要推辞。”
这番不害臊的发言，在苟平听来铿锵有力、正气十足，一时间真的以为吕臻是一个的济世安民的大才。
于是，苟平又是一番恭维感激。
“贼人在此胡作非为，百姓受苦久矣！既然我已决心为黎民请命，那泥阳城中无家可归之人我不能坐视不管。苟平，且与我进城。”
文言文背多了，这些漂亮话对吕臻来说简直轻车熟路，他挥了挥手，不等苟平回答，径直向城内大步走去。
苟平心中感慨不已，拉着苟坎连忙跟上。
作者注：
①五胡：指匈奴、鲜卑、羯、氐、羌这五个少数民族，其趁中原八王之乱的衰弱之际，陆续起兵造反，建立北方政权而与南方汉人政权对峙。值得一提的是，五胡只是这段时期少数民族起义的概称，具体起义的民族并不止于此。
老人一五一十地招来。
“原来是新平郡的流民啊……”吕臻收回思绪，喃喃道。
“正是。”
吕臻冷哼一声，随即喝道：
“一派胡言！从新平郡逃去汉中，要经扶风国、始平国，直下梁州，怎会逃来北地郡！尔当真以为我好糊弄吗？”
“哎呦呦……”老人被喝声惊得差点尿了裤子，意识到吕臻十分了解流民的情况，对他的称呼也发生了巧妙的变化，“不瞒上官，老拙有一个孙女，一直寄养在泥阳县乡下的小叔家，咱来此是接她一同逃难的。”
吕臻略作思考，觉得老人所言并无纰漏，于是问道：“你那孙女可曾寻得？”
“回上官，寻得了，如今就在小叔家的老宅里。”
吕臻追问：“几时寻得？”
“老拙想来，应是五日之前。”
吕臻听罢，眉头一紧道：“尔等既然到了泥阳，又接上了孙女，为何在此逗留数日？又为何亵渎我晋军将士的尸首，怕是胡人的细作吧！”
老人哪敢担下这等罪名，脸色又白了几分，赶忙解释道：
“断然不敢，断然不敢呐……老拙近日在泥阳城里替人编织背篓，赚取些路费，这才停留数日。昨日正好撞见此处发生兵事，原本老拙是吓得要死，后来想到此去汉中路途遥远，身上又没有什么盘缠，这才鬼迷心窍，做出此等下贱之事……老拙罪该万死，只是咱那孙儿尚小，尚且不谙世事，请上官治我之罪，莫要迁怒于他……”
吕臻当然知道眼前的一老一少并非胡人的细作，只是用这个名头诈一下二人的底细而已。
见老头为孙子开罪的可怜模样，所说的话也有理有据，他的心中泛起一丝怜悯，于是松开了钳制老人的手。
老人见吕臻松手，也算看到了活下去的希望，一连谢道：“感恩上官体谅，感恩上官体谅……”
老人言毕，一把拉过小孙子，按着他的脑袋，一起对着吕臻使劲磕头。
“多谢上官不杀之恩，老拙铭记在心。咚、咚、咚！上官有何差遣，即当吩咐便是，老拙感念大恩，定然万死不辞……咚、咚、咚……”
“罢了罢了，起来吧。”吕臻看不下去，连忙制止道。
“多谢上官！”老人这才拉着孙子站起身来，恭敬地低垂着脑袋。
正在这时，吕臻的胸口传来隐隐疼痛，低头看去，发现有半截箭矢没入了右胸下方，所幸有甲片阻挡，剪头才没有完全插入体内。
老人见状，赶忙讨好道：
“上官负伤了？定是昨日那帮可恶的胡匪所为，请待老拙去城中找一找药铺，寻些金疮药来为上官治伤。”
“小伤而已，无妨。”吕臻淡淡地说道。
他径直拔出箭矢，又从褶服的内襟中掏出一小包止血散，洒在了伤口上。
这时，吕臻注意到了衣襟里的一个小物件。
老人见讨好不成，又奉承道：“上官大难不死，必是得天相助，往后必然有一番大事业！”
吕臻向来不喜他人溜须拍马，没有接话，而是问道：“我还不曾问过，尔等姓甚名谁啊？”
“一介贱民，不敢在上官面前妄称姓名。老拙唤作苟平，这孙儿与我同姓，单名一个坎字。”苟平替孙子回答道。
古时候的下等人，尤其是流民，很少拥有自己的姓名，一般会用一些简单粗俗的字或词来称呼。
这两人有名有姓，虽然不好听，但已属难得。
“唔，有姓名自然方便很多。尔等也莫要称我上官了，我姓吕，现任雍州建武都尉，称我吕都尉便是。”
“吕都尉！恕老拙眼愚，不识都尉大驾，先前多有得罪。”
苟平说着又要跪下磕头，而苟坎儿仍是不知所措地缩在他的身后。
“起身吧，我并未降罪于你。”
吕臻哪里在乎给他治罪，他现在是败军之将，眼下最值得考量的，是日后的打算。
根据这一世的记忆来看，自己身处晋朝，当朝皇帝司马衷，是个有名的痴呆，“何不食肉糜”这个典故就出自此人。
这可不是什么好消息……
本是文科出身的他，向来对历史很感兴趣，他知道东西两晋是一个动荡的朝代，除了已经死去的司马亮和司马玮，接下来还会有六个藩王作乱，以及五胡①乱华引起的巨大灾难——至于令后人深恶痛绝的胡人，吕臻昨日已经领教过他们的厉害了。
西晋短短51年里，天灾人祸频发，可以说是一年一天灾、两年一人祸，就连皇帝都当不长久，更别说他现在一个小小的都尉了。
留在这里，指不定哪天就被卷入政治的漩涡，成为藩王的牺牲品，亦或是死在胡人的屠杀之下。
“哪个朝代不好，非把我穿越到晋朝……悠悠苍天，何薄于我！”
吕臻欲哭无泪。
身为忠烈之后，又有琅琊王氏这个强大的靠山，吕臻倒不担心自己会因为战败而被治罪，就算朝廷怪罪下来，顶多是降职停用罢了，杀头流放的事断然轮不到自己头上。
“倒是那天杀的高慎，等我回到长安，高低跟他算算账，还要向刺史和梁王参他个临阵脱逃之罪！”
吕臻恨的咬牙切齿。
这样想着，他突然想起泥阳已被叛军攻占，不可久留，万一被胡人发现，自己就真的活不长了。
“老人家，可知先前的那帮逆贼哪里去了？”吕臻试着问道。
“回都尉的话，胡匪昨日弃了泥阳县，便不知所踪了，甚至连尸首都来不及收敛。”
“这么着急离开，一时半会怕是不会轻易折返。”吕臻点点头。
这倒是穿越以来听到的最好的消息了，此刻起码性命无虞。
拥有现代知识的小脑袋瓜飞速运转，吕臻很快就想到了一个可以挽回败局的大胆主意。
“那泥阳城里，如今可还有民丁？”
“有的，不少人逃走之后，听闻胡匪已经退去，便在今日回来了。但城中房屋多有损毁，钱粮也被洗劫一空，许多民丁无家可归。”
有转机！吕臻心中大喜。
“很好。尔等在汉中可有亲眷？”
“哎！族人皆因灾祸逃离故地、散落于四海，怕是寻不到亲眷了。”苟平哀叹道。
“原来如此，你既年事已高，孙儿又如此幼弱，依我之见，你还是领着孙女孙儿，与我前往长安城居住吧。我在那里有有一间府邸，正好没有什么侍从，你们跟着我倒也有一份妥当的营生。”
“这……这……”
苟平万万没想到，堂堂建武都尉，居然还会为他们这些贱民考虑，虽不知这位都尉作何意图，但也惊讶得一时间说不出话来。
见老头吞吞吐吐的样子，吕臻以为他要拒绝，于是补充道：
“老人家不要多意，我只是觉得当今流民四起，加之胡人叛逆，尔等在汉中又无亲眷，只怕四处奔走，难以在这世道上生活罢了。”
其实他说的没错，西晋朝廷为了解决流民的问题，默认官僚地主进行人口贩卖，以此稳定社会、保障税收。像苟平这样的老头，独自领着两个小孩，哪怕没有死于胡人掳掠，也怕是活不过官僚地主的手段。
“感念恩公挂怀！”苟平匍匐在地，声泪俱下，对吕臻的称呼再次变化，“当今之世，竟有如此体恤民情的上官！若蒙恩公不弃，老拙与孙子孙女今后服侍恩公，那真是咱的福分……坎儿，快跪下谢过恩公！”
“不必如此，老人家快些起身吧。”
吕臻站起身，将苟平扶了起来。
“为官者，当为民父母、体察民情。奈何我官卑职浅，不能伸张民愿于天下，只能做此微不足道之事以表正心，还望老人家不要推辞。”
这番不害臊的发言，在苟平听来铿锵有力、正气十足，一时间真的以为吕臻是一个的济世安民的大才。
于是，苟平又是一番恭维感激。
“贼人在此胡作非为，百姓受苦久矣！既然我已决心为黎民请命，那泥阳城中无家可归之人我不能坐视不管。苟平，且与我进城。”
文言文背多了，这些漂亮话对吕臻来说简直轻车熟路，他挥了挥手，不等苟平回答，径直向城内大步走去。
苟平心中感慨不已，拉着苟坎连忙跟上。
作者注：
①五胡：指匈奴、鲜卑、羯、氐、羌这五个少数民族，其趁中原八王之乱的衰弱之际，陆续起兵造反，建立北方政权而与南方汉人政权对峙。值得一提的是，五胡只是这段时期少数民族起义的概称，具体起义的民族并不止于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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