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别驾与兵曹
辰时，京兆郡长安城，刺史府中堂。
堂内共有三人。
解系身着绯色官服，伏身于案几前，手指不断敲击着桌上的信纸，面色铁青。
他刚刚受到召见去了一趟行都督府，在那里被梁王司马肜怒斥一番，本就憋了一肚子气，回来后又收到了王敦的来信，看过之后心中更是五味杂陈，沉默了好半天才悠悠道：“王驸马的来信你们都看过了，都说说吧，眼下该做何打算？”
另外两人分坐在中堂的两侧。
其中一人大约四十多岁，头系巾冠，眉眼细长，五短身材，身穿形制简单的白色深衣。
这个中年男人名为潘越，官任别驾从事史，作为刺史的佐官，在行政方面有很大的话语权。
潘越在雍州任职将近三十载，辅佐过四任刺史，颇有资历，再加上为人正直、谦虚谨慎，深受解系的信任，州内大小事务多会找他商议。
另外一人要年轻许多，身穿土黄色褶服，外披两当甲，脚踏短靴，脸上留着杂乱的胡须，一身横练肌肉。
此人唤作许睦，在京兆太守的举荐下，现任雍州的兵曹从事，也就是协助刺史处理军务的职位。
许睦官职不高，只负责执行而不能决策，平日的工作也比较清闲。只是解系近日来被司马肜和郝度元两方搞得焦头烂额，只好下放了部分权力给他，许睦这才能够参议兵务。
听到解系的询问，许睦自知资历浅薄，没有贸然开口，而是看向了潘越。
潘越一如既往地低着眉头，不紧不慢地回道：“北地郡失陷的消息传到洛阳已有多日，国婿只是担忧自己的侄儿罢了。我军虽然溃败，但未见吕都尉尸首，此事尚有转机。”
解系口中的王驸马，以及潘越所说的国婿，自然就是王敦了。
早在十多年前，王敦迎娶了前任皇帝司马炎的女儿舞阳公主，因此加官驸马都尉，说起来还是当今皇帝的小舅子呢。
至于信中的内容，则是所谓的“吾悉闻有胡起兵于北地，杀太守张损……靖宣年甫弱冠，初入仕，概不悉兵事……况高辅独此一子，窃为其后危之……望解公体谅，莫予之大功……”
通俗来讲就是：我听说胡人在北地郡作乱，还把太守杀了。我想到吕臻刚刚成年，而且是第一次当官，恐怕不会领兵打仗；话说回来，吕弼就这么一个儿子，总不能让曾经的朝廷栋梁绝后吧？因此，还望解刺史多多理解，千万不要派吕臻去做打仗之类的危险差事。
信写的很委婉，话里话外都透露着王敦对吕臻的重视。
然而王敦还不知道的是，解系已经把吕臻用作了先锋，随着平叛失败，他的侄儿也生死不明。
不过这个消息传去洛阳也是早晚的事。
此时，距离吕臻随军出征的日子，已经过去了三天。
“你也晓得他是国婿，倘若此事没有转机，哪怕朝廷没有降罪，只消王驸马开口，那我等的仕途便到此为止了！”解系拍着桌子，大声说道。
潘越沉默不语。
实际上，潘越当初劝告过解系，不要派遣吕臻去平叛，就算要派遣他，也应该多发些兵马。理由是吕臻初来乍到，不了解雍州的情况，唐突领兵恐怕对作战不利。
但是解系向来低估胡人，认为郝度元的叛军和以前一样，是一群聚众闹事的乌合之众罢了，朝廷一旦发兵，很快就归降了。
而且他深知，吕臻来雍州当都尉，就是为了混个履历，所以象征性地带兵也不算什么大事。
正是由于这个想法，解系没有采纳潘越的建议，却不料事与愿违。
许睦见气氛有些压抑，赶忙岔开话题道：“刺史大人①，不知今日梁王召您所为何事？”
谁知这句话再次点燃了解系的怒火。
“哼，能有何事！”解系冷笑：“还不是高慎、高大将军做下的好事！”
“高慎将军还活着！”许睦并未听出解系的讽刺之意，惊喜地问：“那他现在何处？又是否知晓吕都尉的下落？”
“他被梁王打断了腿，现在正押在牢里，不如你去问问他罢！”
“这、这……高将军纵然平叛不利，无非论罪处置，梁王何故断其双腿？”许睦呆呆地问，表情由惊喜变为了惊讶。
“高慎不战自溃、坑害同僚，自知罪责重大，于是逃到富平县，却被梁王的部下认了出来，当即就拿住了。押解到长安之后，这厮在一番拷问之下说了实情，梁王震怒，没对他用极刑已属克制。”
潘越与许睦均为吃惊，他们从未想到此次出兵失败的原因，居然是因为主帅临阵脱逃。
“亏他还是当年赵王推举的牙门将军，想不到竟是这么一个害命的蝇徒，我恨不能手刃此人！”解系咬牙切齿道：“若不是他，吕臻何至于下落不明，我等又何至于骑虎难下！”
“刺史大人息怒。”潘越劝解道：“事已至此，我等就是有滔天怒意也于事无补。属下愚见，有一方法可以助此转机。”
解系端起茶碗大饮一口，凉茶下肚后也稍微冷静了些。
“潘别驾有什么主意，直说便是。”
“依属下看来，梁王几番催促刺史起兵，又对高慎一事如此大费周折，不过是托都督之名，扩充外军职权，用以辖制雍州的兵力罢了。”
所谓外军，就是来自于军户，并且直属于中央管辖、由各都督调遣的军队。相比于地方上的兵团，外军的作战素质、武器装备都要出色很多。
潘越所言，解系再清楚不过。
都督各州军事的藩王们，手握几万到十几万不等的外军军队，为了把所在的州、郡变成自己的第二个封地，他们就会利用身为都督的职权，不断蚕食刺史或者太守的兵权，已达到控制州、郡的目的。
“因此，刺史大人不妨主动出击，以讨伐郝度元的名义，集结一州之兵力。一来，可以在军事上与梁王相制衡……”潘越继续道：“二来嘛……斥候一直没有寻得吕都尉的尸首，或许是被郝度元所俘，此举若是攻破胡匪，说不定还能迎回吕都尉，王驸马那边也好交代。”
听完潘越的计策，解系略作思索，表情逐渐柔和下来，最后竟浮现出一抹笑容。
“此计甚妙，甚妙！”解系拍着大腿说道。
“潘别驾之计，实乃高着！”许睦也顺着解系的话奉承道。
“愚见而已，谬赞了。”潘越面无表情地草草谢过。
潘越打心眼里鄙夷解系的为人处事，这个刺史喜怒形于声色、胸无城府、刚愎自用，这些都是令他极度反感的特点。
无奈解系官高一级，潘越若想在仕途上善始善终，只能屈居其下。
“许兵曹，拿上我的信印，即刻发书各郡太守，调遣余下的五万士卒……还有，派人传话出去，就说我要举全州之力征讨郝度元。时间紧迫，务必尽快做好！”解系吩咐道。
“属下领命。”许睦诺了一声，匆匆退下。
“刺史大人，属下有政务尚未处理得当，便也退下了。”潘越一刻都不愿意多待，于是托事请辞。
解系沉浸在喜悦中，哪里顾得上他，只是随便摆了摆手。
潘越见此更是失望，摇了摇头就离开了刺史府。
作者注：
①大人：唐宋之前，大人主要有两个意思：一是父亲、男性长辈；二是对地位高于自己的人的尊称（不仅限于官场）。【感谢浮生未歇提出的意见】
堂内共有三人。
解系身着绯色官服，伏身于案几前，手指不断敲击着桌上的信纸，面色铁青。
他刚刚受到召见去了一趟行都督府，在那里被梁王司马肜怒斥一番，本就憋了一肚子气，回来后又收到了王敦的来信，看过之后心中更是五味杂陈，沉默了好半天才悠悠道：“王驸马的来信你们都看过了，都说说吧，眼下该做何打算？”
另外两人分坐在中堂的两侧。
其中一人大约四十多岁，头系巾冠，眉眼细长，五短身材，身穿形制简单的白色深衣。
这个中年男人名为潘越，官任别驾从事史，作为刺史的佐官，在行政方面有很大的话语权。
潘越在雍州任职将近三十载，辅佐过四任刺史，颇有资历，再加上为人正直、谦虚谨慎，深受解系的信任，州内大小事务多会找他商议。
另外一人要年轻许多，身穿土黄色褶服，外披两当甲，脚踏短靴，脸上留着杂乱的胡须，一身横练肌肉。
此人唤作许睦，在京兆太守的举荐下，现任雍州的兵曹从事，也就是协助刺史处理军务的职位。
许睦官职不高，只负责执行而不能决策，平日的工作也比较清闲。只是解系近日来被司马肜和郝度元两方搞得焦头烂额，只好下放了部分权力给他，许睦这才能够参议兵务。
听到解系的询问，许睦自知资历浅薄，没有贸然开口，而是看向了潘越。
潘越一如既往地低着眉头，不紧不慢地回道：“北地郡失陷的消息传到洛阳已有多日，国婿只是担忧自己的侄儿罢了。我军虽然溃败，但未见吕都尉尸首，此事尚有转机。”
解系口中的王驸马，以及潘越所说的国婿，自然就是王敦了。
早在十多年前，王敦迎娶了前任皇帝司马炎的女儿舞阳公主，因此加官驸马都尉，说起来还是当今皇帝的小舅子呢。
至于信中的内容，则是所谓的“吾悉闻有胡起兵于北地，杀太守张损……靖宣年甫弱冠，初入仕，概不悉兵事……况高辅独此一子，窃为其后危之……望解公体谅，莫予之大功……”
通俗来讲就是：我听说胡人在北地郡作乱，还把太守杀了。我想到吕臻刚刚成年，而且是第一次当官，恐怕不会领兵打仗；话说回来，吕弼就这么一个儿子，总不能让曾经的朝廷栋梁绝后吧？因此，还望解刺史多多理解，千万不要派吕臻去做打仗之类的危险差事。
信写的很委婉，话里话外都透露着王敦对吕臻的重视。
然而王敦还不知道的是，解系已经把吕臻用作了先锋，随着平叛失败，他的侄儿也生死不明。
不过这个消息传去洛阳也是早晚的事。
此时，距离吕臻随军出征的日子，已经过去了三天。
“你也晓得他是国婿，倘若此事没有转机，哪怕朝廷没有降罪，只消王驸马开口，那我等的仕途便到此为止了！”解系拍着桌子，大声说道。
潘越沉默不语。
实际上，潘越当初劝告过解系，不要派遣吕臻去平叛，就算要派遣他，也应该多发些兵马。理由是吕臻初来乍到，不了解雍州的情况，唐突领兵恐怕对作战不利。
但是解系向来低估胡人，认为郝度元的叛军和以前一样，是一群聚众闹事的乌合之众罢了，朝廷一旦发兵，很快就归降了。
而且他深知，吕臻来雍州当都尉，就是为了混个履历，所以象征性地带兵也不算什么大事。
正是由于这个想法，解系没有采纳潘越的建议，却不料事与愿违。
许睦见气氛有些压抑，赶忙岔开话题道：“刺史大人①，不知今日梁王召您所为何事？”
谁知这句话再次点燃了解系的怒火。
“哼，能有何事！”解系冷笑：“还不是高慎、高大将军做下的好事！”
“高慎将军还活着！”许睦并未听出解系的讽刺之意，惊喜地问：“那他现在何处？又是否知晓吕都尉的下落？”
“他被梁王打断了腿，现在正押在牢里，不如你去问问他罢！”
“这、这……高将军纵然平叛不利，无非论罪处置，梁王何故断其双腿？”许睦呆呆地问，表情由惊喜变为了惊讶。
“高慎不战自溃、坑害同僚，自知罪责重大，于是逃到富平县，却被梁王的部下认了出来，当即就拿住了。押解到长安之后，这厮在一番拷问之下说了实情，梁王震怒，没对他用极刑已属克制。”
潘越与许睦均为吃惊，他们从未想到此次出兵失败的原因，居然是因为主帅临阵脱逃。
“亏他还是当年赵王推举的牙门将军，想不到竟是这么一个害命的蝇徒，我恨不能手刃此人！”解系咬牙切齿道：“若不是他，吕臻何至于下落不明，我等又何至于骑虎难下！”
“刺史大人息怒。”潘越劝解道：“事已至此，我等就是有滔天怒意也于事无补。属下愚见，有一方法可以助此转机。”
解系端起茶碗大饮一口，凉茶下肚后也稍微冷静了些。
“潘别驾有什么主意，直说便是。”
“依属下看来，梁王几番催促刺史起兵，又对高慎一事如此大费周折，不过是托都督之名，扩充外军职权，用以辖制雍州的兵力罢了。”
所谓外军，就是来自于军户，并且直属于中央管辖、由各都督调遣的军队。相比于地方上的兵团，外军的作战素质、武器装备都要出色很多。
潘越所言，解系再清楚不过。
都督各州军事的藩王们，手握几万到十几万不等的外军军队，为了把所在的州、郡变成自己的第二个封地，他们就会利用身为都督的职权，不断蚕食刺史或者太守的兵权，已达到控制州、郡的目的。
“因此，刺史大人不妨主动出击，以讨伐郝度元的名义，集结一州之兵力。一来，可以在军事上与梁王相制衡……”潘越继续道：“二来嘛……斥候一直没有寻得吕都尉的尸首，或许是被郝度元所俘，此举若是攻破胡匪，说不定还能迎回吕都尉，王驸马那边也好交代。”
听完潘越的计策，解系略作思索，表情逐渐柔和下来，最后竟浮现出一抹笑容。
“此计甚妙，甚妙！”解系拍着大腿说道。
“潘别驾之计，实乃高着！”许睦也顺着解系的话奉承道。
“愚见而已，谬赞了。”潘越面无表情地草草谢过。
潘越打心眼里鄙夷解系的为人处事，这个刺史喜怒形于声色、胸无城府、刚愎自用，这些都是令他极度反感的特点。
无奈解系官高一级，潘越若想在仕途上善始善终，只能屈居其下。
“许兵曹，拿上我的信印，即刻发书各郡太守，调遣余下的五万士卒……还有，派人传话出去，就说我要举全州之力征讨郝度元。时间紧迫，务必尽快做好！”解系吩咐道。
“属下领命。”许睦诺了一声，匆匆退下。
“刺史大人，属下有政务尚未处理得当，便也退下了。”潘越一刻都不愿意多待，于是托事请辞。
解系沉浸在喜悦中，哪里顾得上他，只是随便摆了摆手。
潘越见此更是失望，摇了摇头就离开了刺史府。
作者注：
①大人：唐宋之前，大人主要有两个意思：一是父亲、男性长辈；二是对地位高于自己的人的尊称（不仅限于官场）。【感谢浮生未歇提出的意见】
转码声明：以上内容基于搜索引擎转码技术对网站内容进行转码阅读，自身不保存任何数据，请您支持正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