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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辽饷(一)

    初春的大同县城,刚有一丝暖意,一股冷风袭来,又把一切带回了冬日。街面上空无一人,几块儿掉了色的幌子在风中翻飞,让本已破败不堪的大街更显萧条。人们还不知道,两千里外的盛京,一个女真部族首领“告天”誓师,发动了一场蓄谋已久的战争,随后率兵连续攻下抚顺、清河。人们还不知道,但他们很快就感觉到,这股两千里外的冷风已经刮来,寒入骨髓。

    天还没亮,街上一阵阵嘈杂声把一切从沉睡中吵醒。“各家各户听着,知府大人有令,凡知情不报者,与贼同罪。凡坦白交代者,既往不咎。凡提供线索抓到罪犯者,重重有赏。”衙门官差、皂隶、杂役……各色服饰混杂在一块儿,在大街上疾步行走,一边敲着锣,一边嚷嚷着。

    人们早已对官府的各色号令失去了兴趣和信心,但街边墙面上每隔几十步就赫然贴着的一张张公告,却清楚明白的告诉着大家正在发生的事情。

    “他妈的!再去找,再去查。刚接布政使司衙门消息,朝廷已经派了刑部右侍郎王元童大人为钦差,正在来山西的路上。钦差大人明天就到,我不管你们用什么办法,再给你们一天时间,一定要找出来。”知府两眼喷火,嘶哑着嗓子,冲同知大吼。

    “大人,我们该想的办法都想了,该做的都做了。一天时间,就是杀了我们,也难在这么短的时间追查出来。”同知呼吸急促,满头是汗,一脸哭相。

    “你以为这事儿不会掉脑袋?十万两官银,这可是朝廷征收的辽饷,前线打仗用的,找不到,我们都得死。”知府拍着桌子。

    同知脸上一个大写的难字,“十万两银子是不少,可要是藏在大同府所辖区域的某一个角落,那真是大海藏针,现在一点儿线索都没有,我就是死一万次,也不可能在这么短的时间找出来。”

    知府瞪着两眼,“死?死了要是能找到的话,我不让你死,我去死。官银保卫护送是你的职责,事情是在你手里出的,银子是在你手里丢的,这是你的事,你要负起责任来。”

    “我知道,我知道。”同知擦了擦脑门上的汗,“大人,我也很急,为今之计,解决问题最重要。我有个想法,不知道合不合适。”

    “讲!”

    同知凑上来,捂着半边嘴,“能不能在大同府内把失窃的官银先补上,就说是找到了。大同府的账以后再慢慢填补。”

    知府愣了一下,盯着同知,加重了语气,“那不是一千两,也不是一万两,是十万两,我们到哪去弄十万两?而且,那是官银,上面刻着一众官员的名字,糊弄不过去的。”

    同知叹了口气,默不作声。

    知府知道,危急关头,还是要靠这些人干事的,见同知像泄了气的皮球,他的语气稍稍缓和了一些。“还是想想怎么破案吧。据各城门和出口要道回话,这些天没有见到官银出城。这么大一笔银子,不好运,不好带,应该还在城里。一定要挨家挨户地搜查,不放过一个地方。现在什么都不要干,全部去追查官银下落。咱们现在头上只悬着半个脑袋,另外半个脑袋能不能保住,就看咱们能不能追回官银、挽回损失了。”

    同知点点头,牙齿咬得咯吱响。“我要把大同府上上下下、里里外外翻个底朝天。”

    “这就对了。”知府拍了拍同知的肩膀,“我明天一早就去使司衙门,争取拖住钦差大人。我最多能拖一天,加上今天一天,最多给你两天时间。”

    白天追查未果,知府一夜未眠,一大早就赶到布政使司衙门。巡抚大人胡子都气歪了,当着三司大人的面,对知府一阵训斥。巡抚名叫陈言,主政一方之前,长期在户部任职,对官银的征缴调拨再熟悉不过了,在这个问题上,他看得入木三分,讲得头头是道,在这个事情上发起火来,自然也更严厉,如疾风暴雨。他从官银的重要价值、铸造标准讲到辽饷的特殊意义、征收接转,从辽饷失窃的恶劣影响、严重后果骂到府县的麻木不仁、失职失责……知府也早有这个心理准备,一句话也不说,毕恭毕敬地站着,承受着巡抚的暴怒。他清楚,出了这事,整个山西都受牵连,无论多难,他都要咬牙扛过这一关。

    见巡抚骂的差不多了,知府陪着笑脸。“大人息怒,卑职一定查明此事,就是掘地三尺,也要把官银找到。只是偌大一个大同府,细细过一遍筛子,也要十天八天的时间。钦差大人过来,请大人尽可能留他在使司衙门多待些日子,给我们多争取一些时间。”

    巡抚大人一脸无奈,“好吧,我尽量拖他几天。但脚长在钦差大人身上,他想什么时候到什么地方,我也拦不住。你们不要有任何幻想,当务之急是尽快破案。”

    “卑职已经发动全府之力追查。请大人放心,卑职一定竭尽全力。没有其他交代的话,我就回去了。”说完,知府向三司大人拱手行礼告别。

    “等下。”巡抚又想起了什么,“这样,你代我出城三十里迎接一下,礼多人不怪。见了钦差大人,告诉他,我和三司衙门主事都在这里恭候。”

    知府带领几名随从早早的在钦差必经的官道上等候,虽然还没见到钦差的影子,可内心的焦灼已经让他喘不上气来。虽然钦差还要一个多时辰才能到,他却像见着钦差大人一般毕恭毕敬地站着,心里设想着与钦差见面的各种情形,盘算预演着怎样向钦差禀报。虽然在官场混迹多年,大大小小的情况也见过不少,但这么大的事还是头一次碰到,加上朝廷派了大员督办,这在他饱受煎熬的心上又加了千斤重负。且不说这位钦差大人背后是愤怒的朝廷,单单王元童本人就官居刑部要职,可不是随随便便就能应付打发的,处理不好真是要扒官服、掉脑袋。他越想越紧张,表面上故作镇定,小腿却不由自主地发起抖来。

    钦差一行远远地出现在视线里,转眼来到跟前。知府深吸了一口气,正要跪下禀报。钦差前面的随从不耐烦地摆了摆手,示意知府把环节免了,直接带路。

    “哎,好。”知府站起身,小跑着钻进马车,在前面带路。

    一行人马不停蹄赶到布政使司衙门。

    “王大人,别来无恙。”陈言迎上前去,拱手行礼。“前段时间就想着去拜访您,不曾想以这样的方式跟您见面了,惭愧啊。不论怎样,我们山西上上下下欢迎您。”

    “陈大人,别来无恙。”王元童拱手回礼。

    “因为我们的疏忽,给朝廷添了乱,给您添了堵,我们山西上下深感自责。先不急着办案,您这一路鞍马劳顿,先去驿馆歇息。”陈言笑着。

    “陈大人言重了。咱们同朝为官,为朝廷分忧,是我们的本分。不急着歇息,还是先说说目前案子的进展情况吧。”王元童环视了一下在场的一众山西地方官员。

    “那好。”陈言请王元童坐下,然后挨着一旁坐下。“大同府各衙门的人全都派出去了,正在紧锣密鼓地排查,肯定能找到线索。”

    “还没有任何线索?”王元童皱起眉头。

    “相信很快会有线索的,这事出在山西,我们有信心把事情解决在山西范围内。王大人亲自坐镇指挥,协调各方,是对我们的巨大支持。”刚才还火急火燎的陈言,此刻却是一副胸有成竹的模样。

    “陈大人,这事刑部和督察院都盯着呢,连皇上都知道了。这可不是一般的案子。征收辽饷是皇上定下的,那是朝廷供给关外备战用的,兹事体大,务必要查出银子下落,否则,有愧于皇上,有愧于朝廷啊。”王元童语重心长地说。

    “是的,这事就像是压在我们心里的一块儿石头,食不甘味,寝不安席。我们已经在加紧追查了,但一时半会儿还没有线索,还请王大人多给我们宽限些日子。”

    “陈大人,不瞒您说,朝廷给我的期限是五天,五天破不了案,你们交待不了,我也交代不了。今天算上,只有四天了。急事当头,咱们一天要当两天用,一个人要当两个人用。对于失职的官员,朝廷已经有了处理意见,但破案正需用人,先不发落,看破案情况,再行议罚。”说完,王元童看向一旁站立的官员,“大同府的官员在不在?”

    “下官在。”知府赶忙上前几步,弯着腰,等候训示。

    “话我就不多说了,案子破不了,我拿你是问。现在就到你那去,你带个路。”

    “哎,明白。下官一定竭尽全力。”知府连连应承,眼睛瞟向巡抚。

    陈言与知府对视了一眼,暗中挤了挤眉毛,然后笑着看向王元童,“这些事交给我们办就行了,王大人不必过于操劳。我们已备了薄酒,王大人吃了饭,在这里休息一晚不迟。”

    “对,钦差大人一路辛苦,还请钦差大人赏脸。”三司主事们纷纷站起来。

    “案子不破,我哪有心思吃饭啊。大家的心意领了,请大家见谅。我要即刻赶往大同府。陈大人,诸位大人,你们事务繁忙,就不用陪我了。”王元童起身。

    巡抚连忙起身,“王大人这种公而忘私的精神,堪为我等楷模,值得我们山西的官员学习。既然这样,我就不强留了。”

    离开布政使司衙门,王元童一行傍晚赶到了大同府衙门。刚坐下,他重重地拍了一下桌子。“知府。”

    知府被这突如其来的一下吓了一跳,腿打了个软,差点摔倒,结结巴巴地回答:“下……下官在。”

    王元童一脸威严,“只给你三天时间,我不管你用什么办法,破不了案,提头来见。发现什么线索,有什么情况,即刻向我禀报。”

    “下官遵命,下官这就去办。”知府踉踉跄跄退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