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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辽饷(三)

    东来茶楼许久没有开张,一股子霉味,桌椅板凳上蒙了一层灰。里面一片昏暗,连个蜡烛都没有,坐在跟前也只能大概看出脸的轮廓。

    “官银失窃一案,想必你也听说了。荣老爷如果听到了什么风声,可以提供一些线索。”王元童说话了。

    “草民虽没有亲眼看到,亲耳听到,但谁动了官银,却心里有数。”

    “哦?”王元童跟外甥对视了一下,“看来我还真找对人了。你说,是谁动了官银?”

    “大同县城北何老二。”荣民不假思索地回答。

    “何老二是何许人?你怎么知道是他偷了官银?”

    “何老二名叫何奎,是大同出了名的地痞豪强,上面有个哥哥,何老大,下面一个弟弟,何老三。听说他们在山东背了人命官司,逃到这儿的。刚到这儿的时候,吃不上饭,穷得连条裤子都没有。三兄弟人高马大,会拳脚,处处争强斗狠。他们招罗了一帮闲散无赖,干起了贩卖药材的行当。大人知道,现在道上不太平,药材南来北往,经常被人劫货。他们在这儿没什么根基,找不到靠山,于是跟山里的土匪混到了一起,平时没少干打家劫舍的勾当。依我看,官银十有八九是他们偷的。”荣民言之凿凿。

    “那你还是猜测。”

    “他们常干偷盗之事,而且大同地界能干这一票的只有他们。”

    “有过偷盗的案底?”

    “有。去年,河南几个药材贩子打这儿过,何老二伙同山里的土匪劫了人家的药材和银子,还把人打伤了。人家告到官府,最后也没有追究。”

    “这样看,何老二确有嫌疑。”王元童点点头,“不过,你说这个事是何老二干的,有什么证据?”

    看舅舅和荣老爷两个人心照不宣,很快就把案件轮廓画了出来,李佥感觉有救了。

    “证据现在是没有,但只要去一趟何老二家,保准有证据,而且是人赃并获。”

    “怎么人赃并获?”

    “大人,您让衙门派人,明天夜里寅初时刻准时到城北何老二家抄没赃物、拘捕犯人。”

    虽然荣民一副胸有成竹、尽在掌握的样子,但王元童还是放不下心。“这个案子关系重大,朝廷上下十分关注。案子一定要破,但绝不能有任何枉法徇私之嫌,一定要办成铁案。荣老爷可有这个把握?”

    荣民知道王元童心中的顾虑,也完全明白王元童话里话外的意思,“大人放心,铁证如山!何老二咎由自取,罪有应得,不容他不认。”

    李佥知道,荣老爷跟何老二都干药材生意,多年竞争,早已水火不容,这一招借刀杀人,荣老爷玩得驾轻就熟,心里佩服得五体投地。

    事关重大,王元童眉头紧锁,沉思起来。“朝廷给的时间不多了,案子不破,交不了差。荣老爷这一招又狠又毒,但照他指的路子去做,拿到案犯,追回损失,案情就不那么重要了,真相也就没人在意了。最重要的,要救李佥,就要找个替死鬼,目前来看,何老二是个不错的选择。夜长梦多,当断不断,时间长了,事情容易败露。”想到这里,他下定了决心。“好,我这就安排。不过,不是明天,而是今夜,衙门的人寅初时刻准时到何老二家抄家抓人。”

    荣民想了一下,点点头,“没问题。”

    王元童起身,再一次跟荣民确认,“现在刚到子时,只有两个时辰,没问题吧?”

    荣民站起身来,语气肯定,“没问题!”

    “那好。你要知道,我既然出手,一定要打到蛇。”王元童一字一句地提醒荣民,“你可一定别让朝廷失望,别让大同的百姓失望。”

    荣民十分确信地说:“一定。”

    送走王元童,荣民和李佥在茶楼里继续密谈。

    “荣老爷,您说,我该怎么做?”

    荣民想了一会儿,抬起头,看起来已经理清了头绪。“你现在立即回钱庄,挑选信得过却对官银的事毫不知情的伙计,最多挑两三个,不要多,就说客人取用,把官银遮挡好,抓紧装上车。”

    “官银原封不动,全部在箱子里,没有拆开。”

    “那更好。装车后,从城南找几个樵夫拉到城西严家肉铺,凌晨子正三刻前送到。送到之后,就让他们走。再从城西雇几个瓦匠,接了车,从严家肉铺拉到城北的高记酒楼,丑初一刻前到。同样,车拉到地点,人就走。再从城北雇几个车夫,把车拉到何老二家,务必丑正三刻前送到。何家人出来询问,就说是邱掌柜派人送来的药材。晚上尽量走小路,注意避人耳目。拉车的人,让你爹娘分头去找。你现在就回去准备。”

    李佥听得愣了神。“不会出问题吧?”

    “只要事办得严密,就不会出问题。”

    “这是死罪,何家不会轻易认罪的。另外,钱庄的伙计,还有樵夫、瓦匠、车夫,事后如果被找到问话,怕会说出实情。”

    “人赃并获,铁证如山,不由他们不认罪。至于钱庄的伙计和拉车的人,无须担心,几拨人都不知道车上装的什么,也互相不知底细,再加上大半夜的,黑灯瞎火,不会有问题的。只要按照计划行事,保管滴水不漏、天衣无缝。要是不放心的话,钱庄经手的伙计,最好是外地人,给假半年,明早就打发走。”

    李佥扑通跪下,“这一关要是能平安度过去,您就是我的再生父母。”

    荣民拉他起来,“现在不是言谢的时候,抓紧时间。”

    夜里,一切都在按照计划进行着。

    “砰砰砰。”几声沉闷的敲门声响起。

    “谁啊?”门开了小半扇,一个男子披着件衣服,探出半个身子。

    “邱掌柜让送来的药材。”车夫回了话。

    “哪有大半夜送药材的。”男子抱怨着,一脸的不耐烦,“来来,进来吧。”

    五个板车进了院子,停到西侧一排偏房前。

    “先回去吧,都睡了,晚上不卸货了。车子先放这儿吧,明天再说。”男子开始撵人。几个车夫刚出去,“咣当”一声,大门又关上了。

    不一会儿,知府带着一队衙差赶到,把何家围了起来。“砰砰砰。”几声沉闷的敲门声再次响起。

    “有完没完?还让不让人睡了?”里面骂声传来。

    门刚打开,知府带人冲了进去。“搜!”

    “大人,这有几个箱子。”一个衙差喊。

    跟着几个火把的光亮,知府凑到跟前,“打开。”

    何老二听见动静,跑到院子里,见都是官府的人,不知道出了什么事。何老大、何老三也纷纷从卧房出来。

    衙差们找来斧子,对着箱子上的锁叮铃啷当一阵乱砸。盖子掀开,满满一大箱白花花的银子。知府拿起一个,火把照过来,上面赫然印着“辽饷银”字样,银两重量以及抚臣、司臣、承差、按臣、工匠的名字都刻得清清楚楚,这就是前些日子失窃的官银无疑了。

    “拿下!”知府一声令下。何家三兄弟还没弄明白咋回事,就被一群衙差按在地上,绑了起来。

    大同府衙门里,王元童气定神闲地坐着。

    “大人神机妙算,卑职已将嫌犯一众人等抓获,请大人审理。”知府前来禀报。

    “还是你来审吧,我旁听。”

    “大人对此案的审理可有什么交代?”

    “我没有什么说的。不过,皇上有旨意,尚书大人有交代,案犯胆大包天,染指官银,数额甚巨,耽误辽东军事,影响极其恶劣。朝廷命本钦差速查速办,以儆效尤。就按朝廷的意思办,从速审结,从严惩治!”

    “案犯当然要从重惩治,但何家兄弟到底是不是案犯,王元童却避而不谈。”知府心里琢磨着,又想到王元童对搜查抓捕一再催促,慢慢的,他似乎品出了一丝意味。

    “案犯之罪,如查实,当定‘斩监候’,大人您的意思是?”知府问。

    “再说一遍,我没有任何意思,一切按照大明律令和朝廷意思办。不过,来之前,三司大人已请了旨,也都跟我交代过了。案犯延误军事,罪同谋反。朝审就免了,直接‘斩立决’。”

    见王元童依然只谈刑罚,不谈案情,知府心里更加嘀咕了。

    “怎么?有问题吗?”见知府原地愣着,王元童反问。

    这一问,语气和神态中包含着诸多信息,就差讲明了。知府的脑筋突然转了过来,他赶忙答复:“哦,没有问题,下官明白,下官这就按朝廷的意思办。”

    案子结了,一切出乎意料的顺利。北风刮了一天一夜,又降了一场大雪,破落的街面,残缺的屋瓦,荒芜的田地,黯淡的群山……渐渐地被一片白色覆盖起来。真相似乎永远地闭嘴了。

    “给大人请安。”返京前的一天夜里,荣民又来拜见王元童。

    “荣老爷请起,不必这么多繁文缛节。”王元童请荣民坐下。

    荣民从袖子里掏出一摞银票,放在桌子上。

    王元童瞟了一眼,“这是何意?”

    “特来感谢大人。”

    “你助本官、助朝廷破了官银一案,功不可没,本官应该感谢你。”王元童轻轻拍了拍荣民的胳膊。

    “草民提前对大人日后的恩情表达感谢。”荣民又站起身来,拱手弯腰。

    王元童假装不明白。“这话怎讲?”

    “草民有一子,叫荣淳,虚龄十七,才思敏捷,去年秋天,在大同府举行的院试中,犬子一举拔得头筹,考了第一名。盼能得到大人的提携,草民感激不尽,特来感谢。”

    王元童点点头。“你都这么说了,我若是回绝,倒显得不近人情了。官银一案,大同府和大同县获罪免职的有七十多名官员和差役,正缺人用。你也知道,直接授予一官半职,需要考取举人方可,现在为时尚早。不过,院试能考取第一名,也颇有才学,就先到大同府衙门当个差吧。”

    荣老爷一听,深深弯腰行礼。“草民代犬子感谢大人提携之恩,当竭心尽力,涌泉相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