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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 朝贡(二)

    沿着崎岖坎坷的小路,额齐儿纵马疾驰,广宁城早已被远远地甩在身后。大约半个时辰后,一队士兵突然冲出来,横在前方的路口。额齐儿假装镇定,来到跟前。

    “公主,参将大人请您到堡城做客休息。”一个军官上前,伸手拦住额齐儿的马。

    “你们弄错了吧?我们是牧民家的女儿,走亲戚的。”

    “公主,您就别演了。您换了身衣服,可换不了美貌。”

    “我有急事在身,无暇前往,就不去打扰了。”说完,额齐儿踢了踢马肚,就要往前走。

    军官也不再客气,伸手去拉缰绳。

    随行的侍女见状,骑马朝军官冲过来,挡在额齐儿前面,厉声呵斥:“你想干什么?”

    军官不管那么多,一下子抓住侍女所骑马匹的缰绳,使劲晃起来。

    见军官无礼,额齐儿扬手,一鞭子抽在军官的脸上。

    “哎呦!”军官捂着脸上的血印子,疼得嗷嗷叫,“你怎么打人?”

    “闪开!”额齐儿一声怒吼,眼神威严地扫视一圈,强大的气场震慑着每一个士兵。

    见士兵们不知所措,军官怒骂:“愣着干什么?上!”

    士兵们一拥而上,有的搂马脖子,有的抱马腿。马儿站立不稳,惊恐嘶鸣。额齐儿从马上跳下来,一脚踹翻一名士兵。

    “公主,您就别为难我们了,我们也是奉命行事。”军官挡在跟前,眼睛不时瞥向额齐儿手中的鞭子。

    没办法,她们只得进了城。

    “公主受惊了,给公主请安。”荣淳穿戴地整整齐齐,来到公主住处,一副油腔滑调,“咱们又见面了,这就叫缘分。”

    额齐儿带着嘲讽的语气说:“是啊。参将大人莫非都是这样强留客人的?这样的盛情,实难消受。”

    荣淳笑了笑。“公主好像对我有些成见,不过没关系,我会消除所有的误解,我愿意给您足够的耐心。我受朝廷重用,奉旨守边,他日定能立下赫赫功勋。高官厚禄、封王拜将,于我而言,只是时间问题,到时一定让公主尽享荣华。请公主给我一点时间。”

    “参将大人守边,固若金汤,定能立下不世之功。据我看,大明朝廷没选错人。”

    “公主真的这么认为?”荣淳不知额齐儿是正话还是反讽。

    “当然。您一张脸,就可挡十万金兵?”额齐儿继续说。

    “这话怎么讲?”荣淳听得云里雾里。

    “皮厚。”

    荣淳心里一阵恼怒,这是额齐儿第二次羞辱他了。他咬了咬牙,喘了几口粗气。额齐儿毕竟贵为蒙古公主,又是朝廷的座上宾,他没有办法,只得强忍着把怒气压回肚内,无趣地回去了。

    冯喜像往常一样,给参将府各处添送木炭,这会儿来到参将住处。刚要敲门进去,忽然听见孙槐在里面小声嘀咕着什么事情,“额齐儿”三个字眼钻到他的耳朵里。上次参将府宴会之后,“额齐儿”三个字已经传遍了堡城的每一个角落,为这里的每一个人所熟知。

    孙槐心思缜密,办事干净利落,跟了荣淳多年,深得信任。无论大事小事、公事私事、明事暗事,荣淳一律交由孙槐经办。整个堡城,或许有人没见过荣淳,但没有人不认识孙槐。见四下无人,冯喜蹑手蹑脚地躲进房间右侧墙壁的凹缝中,他屏住呼吸,耳朵贴在窗外,仔细听着里面的谈话。

    “这是刚从广宁发来的密件。”孙槐说。

    “讲什么?”荣淳问。

    “巡抚大人已把情况奏给兵部,同时派人密切监视科尔沁使团的动静。截住了额齐儿,巡抚大人很高兴,要求我们就地严密监视,决不能让她踏出正安堡一步。”孙槐又压低了声音,“只等兵部尚书张鹤鸣大人一声令下,就将额齐儿和一众使臣送往京城。”

    “我早已料到。”荣淳说,“听说尚书大人已奏请皇上下旨,将额齐儿和使臣解到京城,作为人质,防止科尔沁彻底倒向大金汗国。可是,在对科尔沁蒙古的政策方面,朝中有很大分歧,皇上一时还拿不定主意,所以尚书大人和巡抚大人让我们先把人稳住。”

    “咱们的任务很简单,也很明确,就是把公主看住。”孙槐说,“大人要加强公主住处的守卫,万不可掉以轻心,等朝廷要人,咱们要把公主完好无缺地送过去。”

    “不这样,又能怎么办呢?”荣淳叹了口气。

    “大人何须劳神。无论是放回还是押解,自有皇上的旨意。”

    “我哪里是操朝廷的心。”荣淳停了片刻,又叹起气来。“唉!可惜啊!”

    “大人还对公主念念不忘?”

    “若不是考虑到朝廷可能要人,她早就是我的人了,哪里由得她愿不愿意。不过,我想要的,一定会想办法得到,如果得不到,我不惜把她毁掉。只不过,现在还不是时候。”荣淳言语中带着狠劲。“对了,公主的一日三餐要多用些心,不能饿瘦了。另外,天还是冷,让冯喜每天挑些上好的木炭送去。”

    “大人一片痴心,公主早晚会明白的。”孙槐说,“我这就去安排一下。”

    听到这儿,冯喜赶忙抽身回来,飞快向外跳出几步远,又若无其事地朝参将住处走去。

    孙槐从房间出来,带上门,一扭头,见到冯喜。“正要找你。给参将大人送过之后,再挑些上好的木炭,给额齐儿公主那送去。记住了,每天都要送。”

    “好的,大人。我马上去办。”

    “时间紧急,朝廷随时可能下令扣人,必须尽快把情况告诉额齐儿公主。”冯喜一边挑选木炭,一边在脑子里飞快盘算着传递信息和搭救公主的办法,然而,公主目前什么状况,住处环境如何,身边守卫分布,他一概不知。他唯一知道的是,公主此刻一定处于严密的监视之下,想要在一群人眼皮子底下传递消息,绝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如果无法用言语报信,纸条或许可行,只是他不知道公主能不能看懂汉文。不管怎么样,他都要试试。写好纸条,他挑了一块儿有裂缝的木炭,小心地塞到里面。一切准备妥当,冯喜提着一筐木炭来到公主住处。大门两侧各有一个侍卫,懒洋洋地靠在墙上,没有一分兵样。冯喜来到跟前,刚要说明来意,一个侍卫不耐烦地摆摆手,示意他进去。冯喜快步进了门,一颗心扑通扑通乱跳,紧张得彷佛要从胸腔里蹦出来。

    “是她。”冯喜一阵欣喜,他看到公主正巧在院子里。见公主看过来,冯喜鼓起勇气,用目光迎过去。一种难以言表的喜悦和发自心底的幸福感再一次涌上心头。公主半锁着眉头,绝美的面容上挂着一丝心事。身旁跟着的一个蒙古女子,也机警地看过来。

    “放在这儿就行了。”一个身穿枣红色衣服的女子走了过来。

    冯喜注意到,公主住处除了蒙古侍女之外,还有几个参将府的女眷,他之前在参将府里见过。显然,这是荣淳派来监视公主举动的。

    “木炭要劈成小块儿才好烧。”冯喜对枣红衣服女子说。

    “也不准备好再过来。”女子嘟囔了一句,“那就在这儿劈吧。”

    “麻烦给我拿一个木炭盆,再找个斧子。”冯喜说。

    “好,你等着。”女子朝东南角落里一个身穿淡青色衣服的女子喊,“兰姐,你去灶房里找个木炭盆,我去找个斧子来。拿好后,你在这里看一下,我马上回来。”

    淡青衣服女子丢下手中的活计,往灶房去了。枣红衣服女子看了公主一眼,出了门。见机会来了,冯喜立即举起双臂,朝公主晃了晃,嘴巴张开,睁大了眼睛。成功引起公主的注意后,他迅速从木炭缝里抠出纸条,压成一个小团,用指头一弹,弹到公主脚下。

    额齐儿连忙弯腰捡起,藏在手心,回到屋里,打开纸条,上面写着:“公主殿下,我是参将府负责烧炭的士兵。朝廷可能要把你和使团其他人扣下来做人质,因不忍心公主受难,所以前来报信。如果公主想要逃走并且相信我,请把房门掩上半扇,然后再打开。我先查探一下这里的情况,然后想办法救你出去,我会再和你联络。”

    冯喜接过淡青衣服女子递来的木炭盆,先把小块儿的木炭捡进去。很快,枣红衣服女子也回来了,手里拿着一把斧子。冯喜接过去,一边慢慢腾腾地劈着木炭,一边用眼睛的余光瞟着客厅的门。

    果然,门先掩上了半扇,不一会儿,又打开了。公主能看懂汉文,冯喜大喜过望。自己与公主并无半点交情,而公主竟然选择相信自己,冯喜感到受宠若惊。他没有时间细细品味内心的欣喜,时间紧迫,他必须尽快想好下一步的计划。更令他没有想到的是,公主已经开始为他的下一步行动创造条件了。

    “你去看看房前屋后有没有砖块儿,拿来垫床脚,我喜欢睡高脚床。”额齐儿从屋里出来,对冯喜说。

    冯喜呆呆地站着,一下子愣住了,一种从未有过的兴奋和喜悦充斥全身。清脆悦耳的声音从红润的嘴唇中飘来,宛如天籁,他头脑中一阵激动的眩晕。他不敢想象但又千真万确,那个如天仙般的公主,竟然在跟他说话。那声音有一种神奇的力量,不要说救她了,就是为她去死,他也心甘情愿、甘之如饴。

    “喂,聋了?让你去找砖头。”枣红衣服女子见冯喜呆愣着,喊了一句。

    “哎,好,我这就找。”冯喜回过神来,朝院子四周张望,心里暗暗惊叹于公主的机敏。

    主屋门开三扇,中间是客厅,西侧是书房,东侧是公主的卧房。卧房向南开着个小窗,对着院子,不远处长着一棵柿子树。院子东西两边各有一排南北走向的偏房,与主屋南墙间隔一庹。东偏房上砌着烟囱,很明显是灶房、杂物间一类。西偏房前晾着几件衣服,应该是枣红衣服和淡青衣服女子住的地方。

    见院子里没有砖头,冯喜从东侧巷道进去。卧房东侧紧邻着院墙,中间留有可供一人行走的狭窄过道,冯喜绕到主屋后面。卧房后墙也开了一扇小窗,离围墙有一丈远,与外面的一棵白桦树隔墙相对。继续向西走到院子西北角,再向南拐入西侧巷道,然后回到院子中。他一边走,一边记,院内的大致情况已了然于胸。

    “没有看见砖块儿,我到院子四周找找看。”跟枣红衣服女子招呼了一声后,冯喜从南侧大门出去,绕着院墙查探情况。

    院墙出奇的高,甚至超过了主屋的屋脊,上面一圈是加盖的新砖,与下面的旧砖泾渭分明地接在一起。南门口的两个守卫歪七扭八地靠在墙边,满脸倦怠。院墙南侧临着一条马路,东侧是一块空地,北侧是一条狭窄的胡同。两个守卫蹲在胡同里,山南海北地吹着牛,看了冯喜一眼,又聊了起来。院墙东北角不远是那棵白桦树,从这棵树的位置,越过院墙,正对着公主卧房的北窗户。院墙西侧是一座破旧的钟楼,除了参将府之外,这是附近的最高点,钟楼上掉了色的柱子间隐约露出个脑袋,想必是负责敲钟瞭望的士兵。堡城西南侧有一座旧仓库,南北两间,隔着一道墙。爬满一道道裂缝的墙面颤颤巍巍地支撑着房檐砖瓦,仿佛轻轻一推就能垮掉。透过裂缝,冯喜看到,南面的一间堆放着破衣烂布和破桌烂椅,北面的一间放满了药材,成捆成捆地堆压着。

    回到院子,见到公主,冯喜禀告:“院子四周也没有找到砖头,我刚想起来,我那烧木炭的炭窑边,就有很多砖头,要多少有多少,我这就去拿一些过来。”

    公主点点头,“有劳。”

    “赶紧去。”枣红衣服女子催促。

    出了院子,冯喜在头脑中努力构思着一个又一个营救计划,然后又一次次把计划否定。他回想着院子和周围每一处的样子,努力设想着每一种情况,推想着每一个细节。终于,他有了主意。

    傍晚,冯喜又挑着一筐砖头过来。门前的两个守卫已经换了人,他们盘问了几句、翻了翻砖头之后,就让冯喜进去了。在枣红衣服和淡青衣服女子的注视下,冯喜担着砖头进了客厅,走入卧房。一股淡淡的清香瞬间将他包围,那种香味清新脱俗,是女子身上特有的天然的体香,是一种萃取于草木山川的自然的香味。一个雕花精巧的红色木床靠着东侧墙面,上面架着淡紫色的床幔。

    冯喜将砖块儿从筐里拿出来,小心地放在地上。他站到床边,一只手提着外侧的床板下沿,缓缓抬起一个床脚,将两块儿砖头垫在下面。同样的办法,又把同一侧的另一个床脚垫好。接着,他抱着几块儿砖头钻到床下,用后背顶着床板,把床脚撑起来,砖头放好后,再把床脚垫在砖块儿上。

    床加高了一拃。冯喜看着公主的眼睛,拍了拍床角,“您看这么高行吗?”

    公主心领神会,“可以。”

    冯喜又拍了拍床角,“公主安心就寝,床保准稳当。”

    公主点了点头。

    枣红衣服和淡青衣服女子跟着冯喜出了门,天色已经暗了。公主把门关上,从冯喜拍了拍的床脚下,找到了一张纸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