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朝贡（三）
乌云给月亮披上了一件黑纱，一切都笼罩在一片混沌的大幕中。冯喜穿着一身灰色衣服，悄悄来到仓库边。见四下无人，他把火折子吹着，从南侧墙上的缝隙丢了进去，然后迅速向北，消失在一片漆黑的巷子中。
“失火了！失火了！”仓库上方浓烟阵阵，热气翻腾，一声声呼救在黑夜中此起彼伏地传递。
火越烧越旺，很快从墙上的裂缝中钻出，翻腾着上了屋顶。它张开血盆大口，吐着红色的舌头，露出狰狞的面孔，狂笑着，咆哮着，发出吞噬一切的“嘶嘶”声。它扭动着几十米高的身躯，卷起滚滚浓烟，向四周席卷，毁灭着遇到的一切。
钟楼上的士兵撞响大钟，声动全城。附近巡街的、站岗的、打更的士兵纷纷赶了过去，投入到救火之中。
冯喜手里拿着几块儿石子，悄悄来到公主住处北侧外墙的白桦树下。他瞅准位置，将一颗小石子从墙上扔进院子。小石子划出一道弧线，朝窗户飞去，击中窗棂，发出一声清脆的声响。
很快，墙里传来三声短促的敲击窗棂的回应。冯喜爬上白桦树，顺着枝杈跳上围墙，四下看了一圈后，从胸前掏出一件小心缠裹好的衣服，朝窗户里扔去。
公主接过衣服，飞快换好，爬上窗台，跳到屋后的巷道里。她接过冯喜垂下来的麻绳，用力抓住，手脚并用向上爬去。冯喜向上拉着绳子，一把抓住公主的手，将她拽上围墙。他让公主抓住绳子，用麻绳末端在她腰间绕了一圈，系了个扣，将公主放了下去。
冯喜领着公主迅速跑进北边的巷子中，拐了几个弯，来到一座破马棚边。“公主，委屈你在这里待一会儿。明天早上钟声响起，城门开始查验放行。你从这里向右出去，过两个路口后，一直向北走，就到了北城门。我在那里接应你出城。”
额齐儿点点头，如水的眼波在夜色中闪着动人的光芒。
冯喜从腰间掏出一个布袋，“这是十两银子，你拿着路上用。”
“你叫什么名字？”
“冯喜。”
公主点点头。
“他妈的，人都死哪去了？都喊过来！”“往里冲，往火上浇。”“动作快点，赶紧去打水。把药材烧了，我砍了你们。”眼看着大火要烧到北边的仓库，荣淳急得直跺脚。
烈焰炙烤下的隔断墙塌了一段，浓烟瞬间冲入北边的仓库，把抢运药材的士兵们逼了出去。荣淳一脚蹬出，一名士兵被踹翻在地，“他妈的，不许退，给我冲进去。”
很快，药材烧了起来，整个仓库一片火海。
荣淳一屁股坐在地上，呆若木鸡地看着大火。这是荣记药铺刚刚运来的一批药材，白花花的银子打了水漂，他感觉一阵肉疼。突然，他好像想起了什么，腾地一下从地上跳起，瞪着双眼，好像受了惊吓。愣了片刻后，他一边转头寻找，一边大喊：“孙槐，孙槐。”
“大人，我在这。”孙槐从不远处跑来。
“你赶紧去公主住处，看公主在不在，马上向我禀报，快去。”
“好，我现在就去。”孙槐喊上两个人，向公主住处方向一路狂奔。
荣淳焦急地等待着，他越想越怕，现在看来，与另外一边可能燃起的大火相比，这里根本不算事。
很快，孙槐跑来，上气不接下气地说：“大人……在。”
“公主在里面？”荣淳怕自己没听清，向孙槐确认。
孙槐弯着腰，两手撑着膝盖，喘了一大口气，干咽了口唾沫，“在……在里面。”
“你亲眼见到的？”
“大晚上的，我哪方便进去。我让府上的女眷进屋看的。公主在睡觉。”
“那就好，那就好。”荣淳松了口气，“只可惜了这些药材。我先回去了，你带人把火灭掉，查清楚怎么失的火，把管仓库的给我抓起来。”
钟声传来，公主按照冯喜指的路线来到城门前，她一身汉族女人装扮，头上和脸上用丝巾裹着，只漏出一双眼睛。冯喜早已在城门前等候，若不是早已约定，他也难以把眼前这个穿着粗布衣服的女子跟额齐儿公主对应起来。
“你，过来。”冯喜冲额齐儿喊。
额齐儿快步走过去。
假装查探了一番，他一挥手，“走吧。”
额齐儿看了冯喜一眼，四目相对的一瞬间，一切都那么的美好。她转过身，向城门外走去，在一段温柔的目光中走出牢笼，走向自由的天空。
荣淳躺在床上，却怎么也睡不踏实，总觉得哪里有问题，却又说不上来。迷迷糊糊中，孙槐一脸惊惶地跑来，公主竟然找不到了。他吓得魂都没了，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朝廷派人过来，将他五花大绑，押到刑场。他一下子惊醒，冷汗已经浸透了衣服。
“来人，给我拿衣服。”荣淳把侍卫喊来，“去，把孙槐喊来，赶紧！”
孙槐一头一脸的烟灰，满脸倦容地跑来，“大人，您喊我？”
“走，我要去看看公主。”荣淳蹬上靴子，顾不得梳洗，在孙槐和几名侍卫的跟随下，脚步匆忙地出了门。
来到公主住处，荣淳火急火燎地冲进大门，见参将府的两个女眷走上前来，连忙问：“公主还在睡觉吗？”
“应该还没起来。”
“你们去请公主起来，就说我有要事禀报，我在这等着。快去！”
没过一会儿，两个女子从屋里跑出来，脸色煞白，话都说不清了，“大……大人，公主不见了。”
“什么？”荣淳一听，犹如晴天霹雳，“不是说在里面睡觉的吗？”
枣红衣服女子吓得哭了起来，“里面不是公主。”
荣淳冲进卧房，见蒙古侍女穿着公主的衣服，坐在床边。他又惊又气，一把拉开侍女，猛地掀开床上的被。
“人呢？人呢？”荣淳歇斯底里地大喊。他回过脸来，一把抓住蒙古侍女的胳膊，恶狠狠地大吼：“公主呢？到哪去了？快说！”
侍女一脸不屑，“不知道。”
荣淳又急又气，快要疯了。他环视一圈，枣红衣服和淡青衣服女子吓得面如土灰，战战兢兢地缩在墙边。他嗖地从侍卫手中抽出一把刀，架在蒙古侍女的脖子上，“快说！公主哪去了？要不然我宰了你。”
“我是朝廷的贵客，你敢杀我？”蒙古侍女轻蔑地反问。
荣淳气急败坏，将刀猛地摔在地上，冲孙槐大吼，“去找！全都去找！掘地三尺也要把她找出来。封闭各城门，严禁任何人出城，我就不信她能长翅膀飞了。”
孙槐带人冲了出去。
荣淳瘫坐在椅子上，两眼无神，陷入深深的忧虑之中。
一个时辰后，孙槐满头大汗地跑来，一脸哭相，喘着粗气，“大人……城里……城里没有找到。我秘密派了人，向城外追了五十里地，也没有发现额齐儿的踪迹。”
荣淳眼神黯淡下来，自言自语，“完了，完了。看来，我是在劫难逃了。”
“要不要把情况禀报巡抚大人？”
荣淳摇了摇头，“不行，那样就万劫不复了。”
“大人，知情不报，后果更严重。”
“不，我不能就这么输掉，走到这一步不容易，我要赌一把。朝廷现在不是还没下定决心扣人嘛。”荣淳呆滞的目光中带着一丝不甘，“如果朝廷要扣，交不了人，早禀报迟禀报，都是革职下狱。如果朝廷不扣人，那我就能过了这一关。”
“好吧，大人吉人自有天相，一定会平安……”
“再去找。”荣淳失魂落魄地靠在椅背上，有气无力地摆摆手。
长这么大以来，这是他记忆中最难熬的一个夜晚，即便是知府以身家性命相托的那个晚上，他也没有感觉到如现在这般巨大的压力。暗夜笼罩着一切，更是让他灰心绝望。他想起了过往，想起了他的父亲，想起了他经历过的一桩桩、一件件。对功名的渴望与当下深深的无力感撕扯着他，让他异常的沮丧、不安、恐惧。就在一天前，他还坚信，命运掌握在他自己的手里，而现在，他什么也做不了，什么也掌控不了，只能等待着命运的宣判。他在心里暗暗祈祷，祈求上天再给他一次机会。
“大人，大人。”第二天一早，孙槐着急慌忙地跑来，还没进门，就大喊起来，“广宁来公文了。没事了，没事了。”
荣淳在椅子上坐了一晚，听到外面的喊声，一下子弹起来，慌忙迎了上去。
孙槐兴奋地挥舞着公文。“大人，没事了。”
荣淳一把抢过文书，飞快地看了起来。上面写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朝廷决定不扣押蒙古使团。
荣淳紧紧抱着孙槐，狂笑起来，接着嚎啕大哭。
“失火了！失火了！”仓库上方浓烟阵阵，热气翻腾，一声声呼救在黑夜中此起彼伏地传递。
火越烧越旺，很快从墙上的裂缝中钻出，翻腾着上了屋顶。它张开血盆大口，吐着红色的舌头，露出狰狞的面孔，狂笑着，咆哮着，发出吞噬一切的“嘶嘶”声。它扭动着几十米高的身躯，卷起滚滚浓烟，向四周席卷，毁灭着遇到的一切。
钟楼上的士兵撞响大钟，声动全城。附近巡街的、站岗的、打更的士兵纷纷赶了过去，投入到救火之中。
冯喜手里拿着几块儿石子，悄悄来到公主住处北侧外墙的白桦树下。他瞅准位置，将一颗小石子从墙上扔进院子。小石子划出一道弧线，朝窗户飞去，击中窗棂，发出一声清脆的声响。
很快，墙里传来三声短促的敲击窗棂的回应。冯喜爬上白桦树，顺着枝杈跳上围墙，四下看了一圈后，从胸前掏出一件小心缠裹好的衣服，朝窗户里扔去。
公主接过衣服，飞快换好，爬上窗台，跳到屋后的巷道里。她接过冯喜垂下来的麻绳，用力抓住，手脚并用向上爬去。冯喜向上拉着绳子，一把抓住公主的手，将她拽上围墙。他让公主抓住绳子，用麻绳末端在她腰间绕了一圈，系了个扣，将公主放了下去。
冯喜领着公主迅速跑进北边的巷子中，拐了几个弯，来到一座破马棚边。“公主，委屈你在这里待一会儿。明天早上钟声响起，城门开始查验放行。你从这里向右出去，过两个路口后，一直向北走，就到了北城门。我在那里接应你出城。”
额齐儿点点头，如水的眼波在夜色中闪着动人的光芒。
冯喜从腰间掏出一个布袋，“这是十两银子，你拿着路上用。”
“你叫什么名字？”
“冯喜。”
公主点点头。
“他妈的，人都死哪去了？都喊过来！”“往里冲，往火上浇。”“动作快点，赶紧去打水。把药材烧了，我砍了你们。”眼看着大火要烧到北边的仓库，荣淳急得直跺脚。
烈焰炙烤下的隔断墙塌了一段，浓烟瞬间冲入北边的仓库，把抢运药材的士兵们逼了出去。荣淳一脚蹬出，一名士兵被踹翻在地，“他妈的，不许退，给我冲进去。”
很快，药材烧了起来，整个仓库一片火海。
荣淳一屁股坐在地上，呆若木鸡地看着大火。这是荣记药铺刚刚运来的一批药材，白花花的银子打了水漂，他感觉一阵肉疼。突然，他好像想起了什么，腾地一下从地上跳起，瞪着双眼，好像受了惊吓。愣了片刻后，他一边转头寻找，一边大喊：“孙槐，孙槐。”
“大人，我在这。”孙槐从不远处跑来。
“你赶紧去公主住处，看公主在不在，马上向我禀报，快去。”
“好，我现在就去。”孙槐喊上两个人，向公主住处方向一路狂奔。
荣淳焦急地等待着，他越想越怕，现在看来，与另外一边可能燃起的大火相比，这里根本不算事。
很快，孙槐跑来，上气不接下气地说：“大人……在。”
“公主在里面？”荣淳怕自己没听清，向孙槐确认。
孙槐弯着腰，两手撑着膝盖，喘了一大口气，干咽了口唾沫，“在……在里面。”
“你亲眼见到的？”
“大晚上的，我哪方便进去。我让府上的女眷进屋看的。公主在睡觉。”
“那就好，那就好。”荣淳松了口气，“只可惜了这些药材。我先回去了，你带人把火灭掉，查清楚怎么失的火，把管仓库的给我抓起来。”
钟声传来，公主按照冯喜指的路线来到城门前，她一身汉族女人装扮，头上和脸上用丝巾裹着，只漏出一双眼睛。冯喜早已在城门前等候，若不是早已约定，他也难以把眼前这个穿着粗布衣服的女子跟额齐儿公主对应起来。
“你，过来。”冯喜冲额齐儿喊。
额齐儿快步走过去。
假装查探了一番，他一挥手，“走吧。”
额齐儿看了冯喜一眼，四目相对的一瞬间，一切都那么的美好。她转过身，向城门外走去，在一段温柔的目光中走出牢笼，走向自由的天空。
荣淳躺在床上，却怎么也睡不踏实，总觉得哪里有问题，却又说不上来。迷迷糊糊中，孙槐一脸惊惶地跑来，公主竟然找不到了。他吓得魂都没了，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朝廷派人过来，将他五花大绑，押到刑场。他一下子惊醒，冷汗已经浸透了衣服。
“来人，给我拿衣服。”荣淳把侍卫喊来，“去，把孙槐喊来，赶紧！”
孙槐一头一脸的烟灰，满脸倦容地跑来，“大人，您喊我？”
“走，我要去看看公主。”荣淳蹬上靴子，顾不得梳洗，在孙槐和几名侍卫的跟随下，脚步匆忙地出了门。
来到公主住处，荣淳火急火燎地冲进大门，见参将府的两个女眷走上前来，连忙问：“公主还在睡觉吗？”
“应该还没起来。”
“你们去请公主起来，就说我有要事禀报，我在这等着。快去！”
没过一会儿，两个女子从屋里跑出来，脸色煞白，话都说不清了，“大……大人，公主不见了。”
“什么？”荣淳一听，犹如晴天霹雳，“不是说在里面睡觉的吗？”
枣红衣服女子吓得哭了起来，“里面不是公主。”
荣淳冲进卧房，见蒙古侍女穿着公主的衣服，坐在床边。他又惊又气，一把拉开侍女，猛地掀开床上的被。
“人呢？人呢？”荣淳歇斯底里地大喊。他回过脸来，一把抓住蒙古侍女的胳膊，恶狠狠地大吼：“公主呢？到哪去了？快说！”
侍女一脸不屑，“不知道。”
荣淳又急又气，快要疯了。他环视一圈，枣红衣服和淡青衣服女子吓得面如土灰，战战兢兢地缩在墙边。他嗖地从侍卫手中抽出一把刀，架在蒙古侍女的脖子上，“快说！公主哪去了？要不然我宰了你。”
“我是朝廷的贵客，你敢杀我？”蒙古侍女轻蔑地反问。
荣淳气急败坏，将刀猛地摔在地上，冲孙槐大吼，“去找！全都去找！掘地三尺也要把她找出来。封闭各城门，严禁任何人出城，我就不信她能长翅膀飞了。”
孙槐带人冲了出去。
荣淳瘫坐在椅子上，两眼无神，陷入深深的忧虑之中。
一个时辰后，孙槐满头大汗地跑来，一脸哭相，喘着粗气，“大人……城里……城里没有找到。我秘密派了人，向城外追了五十里地，也没有发现额齐儿的踪迹。”
荣淳眼神黯淡下来，自言自语，“完了，完了。看来，我是在劫难逃了。”
“要不要把情况禀报巡抚大人？”
荣淳摇了摇头，“不行，那样就万劫不复了。”
“大人，知情不报，后果更严重。”
“不，我不能就这么输掉，走到这一步不容易，我要赌一把。朝廷现在不是还没下定决心扣人嘛。”荣淳呆滞的目光中带着一丝不甘，“如果朝廷要扣，交不了人，早禀报迟禀报，都是革职下狱。如果朝廷不扣人，那我就能过了这一关。”
“好吧，大人吉人自有天相，一定会平安……”
“再去找。”荣淳失魂落魄地靠在椅背上，有气无力地摆摆手。
长这么大以来，这是他记忆中最难熬的一个夜晚，即便是知府以身家性命相托的那个晚上，他也没有感觉到如现在这般巨大的压力。暗夜笼罩着一切，更是让他灰心绝望。他想起了过往，想起了他的父亲，想起了他经历过的一桩桩、一件件。对功名的渴望与当下深深的无力感撕扯着他，让他异常的沮丧、不安、恐惧。就在一天前，他还坚信，命运掌握在他自己的手里，而现在，他什么也做不了，什么也掌控不了，只能等待着命运的宣判。他在心里暗暗祈祷，祈求上天再给他一次机会。
“大人，大人。”第二天一早，孙槐着急慌忙地跑来，还没进门，就大喊起来，“广宁来公文了。没事了，没事了。”
荣淳在椅子上坐了一晚，听到外面的喊声，一下子弹起来，慌忙迎了上去。
孙槐兴奋地挥舞着公文。“大人，没事了。”
荣淳一把抢过文书，飞快地看了起来。上面写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朝廷决定不扣押蒙古使团。
荣淳紧紧抱着孙槐，狂笑起来，接着嚎啕大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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