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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九章 归来

    盛京大衙门内,努尔哈赤端坐正中,一众亲王大臣分列两侧,气氛严肃。博和礼站在殿内,胡子拉碴,辫子凌乱,一脸哭相。

    努尔哈赤脸色越来越难看,见博和礼又要开口,他重重地拍了下桌子,腾的从椅子上跳起来,厉声说道:“闭嘴!竟还有脸说话。我大金国自起兵以来,先夺抚顺、清河,又克开原、铁岭,再下沈阳、辽阳,气势何其盛也,如今却两次败于狼群,实乃莫大之耻辱。你博和礼也曾数次跟随我征战,足智多谋,勇气过人,深得本汗重望。可如今,你带了两千兵马,却被一群狼杀得落荒而逃,实在令本汗失望。”

    博和礼扑通跪在地上,一脸冤屈地说:“承蒙大汗信任,所带兵马本已将大京山和西牛岭的狼群杀尽,不曾想夜间竟遭到狼人袭击。它们咬死军马,焚毁粮草。臣为防止狼人再次袭击,遂连夜返回。”

    努尔哈赤质问:“何为狼人?何来狼人?”

    博和礼汗都下来了,“大汗息怒,臣若不是亲眼见到,也绝不敢相信有狼人存在。那狼人身高一丈有余,周身长毛,两眼绿光,黑面獠牙,善于跳跃,快如闪电,壮硕如牛,几十名士兵都挡不住它,臣拼死才将其击退,所幸除军马外,士兵并无损伤。狼人凶残异常,马匹或被开膛破肚,或被驱入深谷,场景极其惨烈。这些狼人与狼一起行动,从突袭到撤退,只在眨眼之间。臣带领弓箭手射倒两只,却没有将其捕获。臣所言,句句属实,绝不敢欺瞒大汗。拜格与哈萨喇皆可作证,所带士兵皆可作证。”

    大臣扈尔礼站起身,“大汗,臣以为博和礼并非妄言。本族一直有狼人之说流传,臣也曾听祖辈提起。据传此物邪恶异常,时而化身人形,时而化身狼形,只在夜间行动,善跳跃,嗜人血,被咬之人也会变成狼人,但并无人亲眼见过,更无人猎获一头。臣一直当是族人的臆想,不足为信,博和礼所见与传言无二,况且这么多人都看见了,看来确有此物。”

    努尔哈赤点点头,“其实,不光你听过,本汗也听过狼人之说。”

    博和礼擦了擦额头的汗,表情松弛了一些,“臣敢以性命担保,确有此物。”

    “乱世多出妖邪。本汗励精图治,宇内清朗,岂容此等妖邪之物横行。”努尔哈赤看向博和礼,“本汗再拨给你三千兵马,务必将狼人一网打尽。我就不信,狼人再凶猛,还能挡住刀剑利刃?”

    博和礼一脸为难,欲言又止。

    努尔哈赤看出他的心思。“怎么,你不敢领兵前去?”

    “臣……”违抗汗命还是冒险前往,博和礼正在犹豫,见努尔哈赤威严不可犯,身为败将的他,心虚内疚没底气,只得硬着头皮接下,“遵命”。

    在地图前沉思了许久,博和礼的目光最终落在了鹿尾山。鹿尾山坐落在兴安岭东侧,是帕兀儿东南方的鹿角山向东延伸的余脉,这里山势平缓,一直延伸到丛林腹地。他令拜格率两千人马进入塔伦河北岸,在河谷和林缘之间布下两道防线。自己和哈萨喇率三千大军一路北上,渡过塔伦河,翻过小锯岭,穿越那乌特草原,直抵鹿尾山下。他要从这里入山,直插腰部,然后与拜格南北夹击,荡平狼人。

    天色渐晚,大军在鹿尾山下驻扎下来。吃了上次的亏,博和礼这回步步小心、处处谨慎,驻防粮草一概不敢马虎,大小事务一律亲力亲为。为防止狼人和狼群夜袭,军马粮草统统置于营寨中心,四周犬牙交错布下兵力,同时拉起简易围栅。各营士兵分作三拨,一拨原地警戒,一拨流动巡逻,一拨睡觉休整。

    得知五千金兵再次杀来,桑图族长再次召集四部首领和阿布共商对策。这一次,大家意见完全一致:放弃幻想,坚决抵抗。

    阿布决定趁大军立足未稳,主动出击。临近下半夜末尾,金军见一夜无事,稍稍放松了警惕,士兵们困倦不堪,摇摇欲睡。阿布将族人和狼分成两拨,狛塔带领一拨从鹿尾山北侧发起攻击,自己带领一拨从南侧发起攻击,两拨相向冲击到营寨中部,毁坏军马粮草后,并成一路向西突围,从鹿尾山中部撤回山林。

    丑时刚过,阿布和狛塔率部同时发起冲击,两支队伍迅速冲破外围防线,直奔军马粮草而去。他们绕开营帐和士兵,如两柄利剑直刺中心部位。然而,他们很快就意识到,这一次突袭远不像上次那样顺利,四面冲出的金兵的纠缠使得快进快退的意图成了一厢情愿。金军犬牙交错的阵型给他们带来了极大的障碍,无论狼人和狼群冲向任何一处,其余各处都能互为策应,互为补充,迅速化解冲击,迅速完成合围。

    发现形势不对,阿布急忙发出号令,让狛塔放弃原先计划,立刻向鹿尾山突围。情况异常紧急,生死只在一瞬。阿布带领族人和狼群奋力扛住金兵的一波冲击后,也立即向鹿尾山方向突围。他们迅速收拢队形,聚成拳头,奋力拼杀,眼看就要冲破包围圈。

    又一拨金兵援军扑过来,在金军将领声嘶力竭地喊声中,如蝗虫般蜂拥而上,将撕开的口子堵住。刚刚看到的希望瞬间又被扑灭。如果不能一举突破防线,合围的士兵会越来越多,生的希望会越来越小,阿布异常清楚这一点。

    “跟着我,冲出去!”他一声大吼,冒着密集的箭雨冲了上去,几步跨到金军箭阵前。他挥舞长矛,势不可挡,左右一扫,打倒五六个士兵。族人和狼群紧跟其后,与金军展开近身肉搏。阿布勇猛异常,一杆长矛在手中飞舞,如长蛇游走,靠上来的士兵死伤一片。族人和狼群士气大振,愈战愈勇,杀声震天。面对狼人异兽,金兵本就有些胆怯,气势上已输了三分,再加上人狼大军攻势猛烈,他们渐渐不支,开始向后退去。

    “不许后退!给我顶住!顶住!如果狼人跑了,我杀了你们。”博和礼急得乱蹦,他一把摘掉歪在头顶的帽子,扭头大喊,“来人!来人!”

    焦急万分之际,哈萨喇带着一大队援军赶到,眼看要被冲垮的防线又成了铁桶。

    在博和礼的嘶吼声中,金军重新反扑上来,逐渐缩小包围圈,族人和狼群腾挪的空间越来越小。毕竟双拳难敌四手,阿布后背中了两刀,腿上中了一箭,满身是血,几个族人陷入地阵,瞬间被乱刀砍死,狼群也是死伤一片。

    阿布一遍一遍发出号令,让狛塔赶紧带领队伍与自己会合,先将两股力量聚到一起,再行突围。然而,除了震天的喊杀声,他没有收到来自狛塔的任何回应。

    博和礼靠了过来,大呼小叫地指挥着,一副尽在掌握、志在必得的样子。眼看包围圈越来越小,族人和狼群的伤亡越来越大,阿布一跃踏上两名士兵的肩膀,再一跃出了包围圈,向博和礼飞身扑去。博和礼还没反应过来,脖子已被阿布反手掐住,提了起来。

    阿布将腿上的箭拔下,抵在博和礼的喉咙上,大喊:“全都不许动,否则我就杀了他。”

    金兵见主将被擒,一时愣在原地。

    博和礼被提在半空,像一只被捏住脖子的鸭子,两手乱舞,两脚一阵乱蹬。他喘不上气,伸手去掰阿布的手指,但脖子仿佛被一只铁手钳住,压根儿掰不开半点。他难受极了,感觉脖子快要断了,喉咙里发出痛苦的低吼。

    阿布将博和礼放到地上,手稍稍松开一些,冲他喊道:“让他们退回去,还有北边的,全部退回去。”

    博和礼长喘了口气,哭喊起来:“全都不许动,往后退。”

    金军纷纷向后退去。

    “再往后退,闪开一条道。”阿布冲金兵大喊。

    金兵只听主将之令,全部看过来。阿布瞪着博和礼,示意他发话。

    博和礼不甘心到手的鸭子就这么飞了,喘着粗气,心里盘算着怎么翻盘。

    见博和礼有些迟疑,阿布手上又上了劲。

    断气的感觉再次袭来。博和礼相信,只要狼人稍一用力,就能把自己的脖子扭断。他喊不出话,一脸痛苦地挥手示意金兵让开。

    金兵闪开一条通道,然而,族人们却站在原地,他们不愿抛下阿布。突然,从金兵闪开的一道缝中,阿布远远地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他的心都碎了。那个刚刚还活蹦乱跳的狛塔,那个手把手教自己生存技艺的狛塔,那个与自己并肩战斗、情同手足的狛塔,此刻毫无生气地躺在血泊中,生命之花已然陨落。

    山林如死一般沉静,空气中弥漫着哀伤的味道,狼群发出撕心裂肺的悲嚎。“走!”阿布流着眼泪,大声喊。

    族人含着泪把战死的兄弟和狼扛在肩上,他们遍体鳞伤,鲜血染红了衣服,染红了大地,也染红了每个人的双眼。他们相互搀扶着,和狼群一起,向大山深处走去。

    愤怒之火在阿布心底熊熊燃起,他一把将博和礼举起,发出震耳欲聋地吼叫:“为什么要这样?为什么要逼我们?为什么要把我们赶尽杀绝?”那声音如响雷一般,横扫千军,震彻山谷。他一把将博和礼的脖子掐断,手指深深抠入喉咙,然后重重掼在地上。

    金兵如洪水般涌来,阿布甩开大步,迎向扑面而来的大军。他如下山猛虎,似入海蛟龙,在重围中奋力拼杀,将金兵杀得人仰马翻。

    “抓活的!”哈萨喇大声喊。

    突然,阿布感觉后脑被什么重重地砸了一下,他晃了几下后,一头栽倒在地。

    记忆的碎片从头脑深处跑出,这些碎片越来越多,越来越清晰,逐渐织成一张大网。

    一切都回来了。

    “我叫冯喜,山西大同县人。我爹叫冯贵,以烧炭为业,将我养大。被强征入伍后,受守备和参将欺凌,张举为了救我,惨死于乱刀下。我跑进山林,摔晕过去,被族长一家收下,娶了狛那佤为妻。金兵几次来犯,我们奋起反抗。我爹、老师、张举、朱四、荣淳、额齐儿、狛塔……”所有的记忆都回来了。

    深沉的爱与深沉的仇恨如烈火般腾起,他的毛孔在燃烧,他的血液在沸腾,他的肌肉在膨胀。“我不能死,为了我爹,为了张举,为了我的妻子和族人。”他睁开双眼,一下挣断绑在手脚上的铁链,一把将囚车扒开,冲出牢笼,呼啸着向山林跑去。金兵哪敢挡其锋芒,吓得纷纷避开,眼睁睁看着他消失在密林之中。

    哈萨喇吓得面如土灰,不敢久留,带领残存人马匆匆南下,与拜格汇合后,逃回盛京城内。

    六十八岁的努尔哈赤依然踌躇满志,召集亲王贝勒及诸大臣又一次推演作战方案,为攻打宁远做最后的准备。见哈萨喇和拜格跪在大衙门外,心中已知十之八九。

    作战推演一结束,没等哈萨喇哭诉完,努尔哈赤已是一肚子怒气,劈头盖脸地骂道:“一帮饭桶!本汗给你们一个将功折罪的机会,你们倒好,又损失了一千人马,连根毛都没带回来。那博和礼即便不死,本汗也要让他以死谢罪。那狼人纵然凶猛,还能有三头六臂?还能刀枪不入?我大金勇士,屡战屡胜,攻无不克,如今三番两次受挫于狼群野兽,实在是丢尽颜面。尔等屡次败逃,损我士气,着实可恨!削去尔等一切官职爵位,押入监牢,审讯定罪。”

    “大汗息怒,请再给我们一次机会。”哈萨喇和拜格把头重重地磕在地上。

    “没有机会了,拉下去!”努尔哈赤怒目圆睁,一把抽出宝剑,重重地劈在桌案上,“大军筹备数月,兵发宁远在即,暂容妖兽欢腾几日。待本汗拿下宁远后,亲自带兵,将这些妖兽铲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