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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一章 复仇(一)

    经过一番打听得知,天启二年,努尔哈赤兵临广宁,身为正安堡守将的荣淳借口回援广宁,里应外合,打开城门,迎请努尔哈赤入城。

    作为辽西咽喉,广宁西临蒙古诸部,南接辽西走廊。因地理位置极其重要,大明把整个东北的军政中心设在这里。荣淳献城,让大明经营了多年的广宁据点顷刻失陷,直接导致整个辽西防线土崩瓦解,进而致使大明陷入关外无险可守、无关可据的境地。明军无奈,只能退守山海关。大金汗国这边,拿下广宁,努尔哈赤已经实质性控制了整个关外的土地,力量的天平向着大金汗国倾斜过去。蒙古各部也心生忌惮,为求自保,渐渐倒向大金汗国。广宁,这座当初大明所倚重的压制大金、控制蒙古的桥头堡,如今反过来成为大金挺进关内、震慑蒙古的前沿阵地。

    努尔哈赤轻而易举地拿下广宁,大喜过望,封荣淳为总兵,统领十万大军,为大金汗国驻守广宁。其余将领凡献城有功者,均加官进爵。拒不归顺者,尽皆屠戮。荣淳权赫日盛,一时风头无二。

    正因为广宁所处的战略位置极其重要,使得它成为各方力量角逐的前沿。这里暗潮涌动,每天都上演着一幕幕联络与反联络、策反与反策反、刺探与反刺探、暗杀与反暗杀的惊心动魄的大戏。为防奸细和内应,荣淳下令,城内人口一律实名登记造册,实行宵禁,白天进出,亦需严加盘查。所有入城人员均需说清入城事由、城内住址以及城内家属亲眷情况,信息登记在册,出城人员也需说明出城事由,搜身后放行。对可疑人员,一律先抓捕,再审问。

    走了近两个月,冯喜来到广宁。当年在广宁卫正安堡当兵的日子历历在目,清晰如昨。遥望着广宁城,遥望着那段岁月,心中百感交集。一别五年,他又回来了,这里结下的仇恨,还要在这里报。

    广宁城的宏阔远远超过他的想象,城池东西横亘四里,南北更是一望无际,冯喜不禁惊叹起来。当年城高墙厚的正安堡跟这里比起来,就是小巫见大巫了。走近一些,城池更显雄伟,巍峨的城楼和各处角楼直插日月,像一柄柄利剑刺向天空,那高入青云的骊宫想必也不过如此。站在城下,一种强大的压迫感袭来。南门是一座瓮城,一块块条石和青砖密密麻麻、齐齐整整地向上码起,足有四五丈之高,像一道厚厚的铁甲,“迎恩门”三个大字刻在城门正上方。城墙上箭楼耸立,居高临下,傲视着一切。瓮城有三面城墙,却只在东侧开了城门。城下是宽宽的护城河,顺着墙脚向两侧延伸。

    行人三三两两,来来往往,从相貌、衣着和讲话上看,全是汉人,但全都留了辫子头。冯喜跟着入城的行人,穿过护城河上的铁索木桥,来到瓮城门外。城门门洞有两丈多高,左右双扇大门,只开了一扇,门上包着一层铁皮,打着两排铁钉,像半张着口的魔鬼的獠牙。城门前排着长长的队伍,好像蜗牛一般缓缓地移动。入城口,一队卫兵全副武装,逐个盘查出入人员,交谈声、呵斥声、乞求声、呼喊声……不绝于耳。冯喜不敢贸然上前,远远地跟在后面,细细观察眼前的一切。

    见卫兵问得详细,冯喜在心里思虑起来。他孤身一人,城里既没有亲戚,也没有住处,这样盘查起来,不光进不了城,还有可能被抓起来。正愁怎么进城,一个老汉远远地挑着个担子,向城门走来。身边跟着个二十来岁的男子,一副吊儿郎当的样子。

    冯喜迎上前去,来到老汉跟前,深深作了个揖。“大伯,侄儿有礼了。”

    “你是?”老汉望着面前高大黝黑的年轻人。

    “敢问大伯尊姓?”冯喜微微含腰。

    “我姓张。恕我眼拙,没认出来。你是?”老汉仔细辨认着。

    “我叫张良,关内人氏,家里遭了灾,来广宁寻亲戚,看大伯面相,与家父有几分相似,所以前来认亲。”知道老汉姓张,冯喜只觉“张良”二字顺口,不假思索地张口而出。他一边说,一边把张老汉的担子卸下,挑在自己肩上。

    “哈哈,我说你啊,一定是认错了。”张老汉笑了起来,“我可没有亲戚在关内,我们祖辈都在关外。”

    “大伯,我这人生地不熟的,来广宁寻亲戚,既然已经叙上,也是缘分。况且咱们都姓张,五百年前是一家,正好一起进城。”张良笑着说。

    张老汉看了看张良的头发,“你没有剃头,进不了城。金兵打下这里后,所有人都要剃头,只留一根辫子。你这样的,在城里要被逮起来,要是不愿意剃,可是要杀头的。”

    “愿意剃,我从关内老家赶来,不知道这里的规矩,进城后就剃掉。走吧,大伯。”说完,张良搀着张老汉向城门走去。

    老汉看张良是个快人快语的直性子,面相上也是个忠厚之人,待人又热情,开始跟张良攀谈了起来。说着,他转过头,开始介绍身后跟着的年轻人,“这是我的独子,张昌,今年二十六岁。看年纪,张昌小一些,该管你叫哥哥。”

    张良今年才二十三岁,常年的风霜,让他看起来略显苍老。他回头望了一眼张昌,“我今年三十,痴长张昌兄弟几岁。”

    张昌也不接话,斜瞥了一眼,一副玩世不恭的样子。

    张良哈哈一笑,继续跟老汉热聊起来。

    三人接在城门前等候的队伍后面,排了队。张良贴在老汉身旁,嘘寒问暖,问长问短,越说越熟络,“大伯”二字越发喊得亲切、自然。

    来到盘查处,一个卫兵看过来,朝老汉招手,“你,到这边。”

    三个人一起走过去。

    “干什么的?”

    “我们住在广宁城里,前些日子去探亲,才回来。”老汉回答。

    “几个人?”

    “三个。”张良抢过话,手从张老汉和张昌身前带过,“我们三个是一起的。”

    “挑的什么?”

    “衣服、干粮,还有一些白菜、大蒜。”老汉一边说,一边把袋子解开。

    卫兵胡乱翻了几下,“到那边登记。”

    三人站到一旁的一张文案桌前。

    “叫什么名字?”桌前坐着的一个衙差问。

    “我叫张文才,这是我儿子张昌。”

    “我叫张良,这是我大伯。”张良生怕出差错,自我介绍起来。

    “哦,对,他也是跟我们一起进城的。”张老汉补充了一句。

    “怎么不剃头?”衙差看着张良。

    “这位大人,我从关内来的,家里遭了灾,来这里投靠大伯,进了城一定剃头。”张良挂着笑脸。

    “住在什么地方?”衙差看着眼前几本厚厚的簿册,头也不抬地问。

    “我们住在税课司胡同。”张老汉回答。

    衙差翻了一下,抽出一本簿册。“胡同什么地方?”

    “住在胡同最北头,老余家药铺斜对面。”

    衙差翻开簿册,看了一眼。“名册上只登记着两个人,张文才、张昌。没有什么叫张良的。”

    张良心里一紧,故作镇定,一脸诚恳地回话:“回禀大人,我来投靠大伯,头一次到广宁,所以簿册上未曾登记我的名字。”

    “常住吗?”

    张良快速转动着脑筋,“不常住,过两天就走。”

    “进去吧。”

    总算有惊无险地进了城,张良长舒了一口气。在满城的辫子中,汉人发式显得异常招眼,他从衣衫衬里撕下一块儿布,把头发裹了起来。

    从南大门向北望去,一条宽阔的大街贯通南北。一座恢弘的石牌坊横跨街面,后面隐隐现出一座高大的府衙,虽相距甚远,却透着一股森然的气氛。沿着大街向西走,又是另一番景象。与城外一派肃杀的空气相比,这里多了一些人间烟火味儿。行人三五成群,熙熙攘攘。路边烧鸡铺、油饼铺、包子铺、麻花铺、凉粉铺……一间接着一间,让人眼花缭乱。香味从店铺里飘出,溢满整条大街。叫卖声、马蹄声、打铁声、锣鼓声、杂耍声……交织在一起,此起彼伏,一派热闹。

    “今天是庙会,人都到街上来了。”张老汉给张良介绍起来,“这广宁不光是军事重镇,也是贸易中心,要不是这些年战乱,逢庙会的时候,南来的、北往的,东跑的,西进的,都在这里做生意。蒙古人、女真人、朝鲜人,还有俄国的老毛子,满街都是,那才叫热闹呢。现在进出城查得紧,外地人基本看不到了。”

    “让开,让开。”正说着,一阵嘈杂声传来,循着声音看去,一队官兵迎面走来。一个军官骑着马,走在前面,几个士兵押着一个犯人,跟在身后。犯人披散着头发,带着枷锁,在士兵的推搡拉扯下踉踉跄跄。

    张良站到路边,看着他们从身旁走过。

    张老汉走出几步,一回头,见张良还在张望。“走吧,没啥看的。不用大惊小怪,这里天天都在抓人,天天都有这事。”

    又走了大约半里地,他们向北拐进一条老胡同。

    “到了。”老汉在一间砖房前停了下来。

    房门向东,在两条胡同的交叉口。进了门,向里是个院子,院子前方是堂屋,右侧是两间偏房,右后侧是厨房。左侧是一道与邻居合用的院墙,院墙下开辟了一小块狭长的菜地。院内各种用品用具不少,都收拾得利利索索。

    “谢谢你帮我挑了这么远的路。东西就放在这儿吧。”老汉指着厨房门前的过道。

    张良把担子放下。

    “坐下来喝口水。”老汉一边招呼,一边向厨房的水缸走去。

    张良拉住老汉的手,“不用了,大伯。有个事想跟您商量,请大伯帮忙。”

    “是寻亲吧?”张老汉笑着,“城里我熟。你就说到哪儿,要找谁。”

    “是寻亲,不过我也不知道亲戚叫什么,住在哪里。”张良有些不好意思地说,“我在这里,人生地不熟,能不能在大伯这儿先暂住几天?”

    “你这人怎么这样?”一路上一言不发的张昌不乐意了,“我们这可不是免费的客栈。”

    “这个我知道。”说着,张良从兜里掏出半两银子,递给老汉。

    “这是干啥?”老汉推辞。

    “还请大伯让我在这里暂住几日。”张良一脸恳切,“我一路吃穿用度,就剩这么点儿银子了,就当是住宿的钱,还请大伯不要见怪。”

    一旁的张昌怕父亲又推让回去,伸手把银子接到手上。“不见怪,不见怪。这住嘛,好说。不过,先提前说好了,只在这小住几天。我们也不是富贵人家,时间长了,我们可负担不起啊。”

    张昌就是这副德性,游手好闲,不学无术,好吃懒做,不务正业,能过今天,不想明天,经常与一帮狐朋狗友聚众赌博,手头紧了,就想着从这里抠点儿,从那里弄点儿。张老汉也拿他没办法。看张良讲话规规矩矩,知情达理,自己儿子却一副不成器的样儿,真是掉了架子,让人看了笑话,张老汉越发觉得不好意思。“不麻烦,不麻烦。家里条件差点儿,委屈你了。你要是不嫌弃,就把这儿当家,愿意住到什么时候,就住到什么时候。”

    张良谢过老汉,对张昌说:“弟弟不要多虑。我这几天在城里寻个活儿干,自食其力,尽量不给你们添负担。”

    “我平时跟儿子住在北头那间。”讲着话,老汉领着他来到东侧的一间偏房。“你来看看。条件简陋,委屈你住这儿吧。堆了些杂物,简单清理一下就行。”

    “挺好。”张良连连称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