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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一章 复仇(三)

    总兵府衙东南角有一座酒楼,名曰得月楼。恰如其名,近水楼台先得月。凭着靠近府衙地利之便,各路各号往来办差行事,都在这里落个脚,酒楼每天熙熙攘攘,人来人往,客流旺盛。身上不多的银子已用得干干净净,正巧得月楼在招帮厨的伙计,他决定前去试试。

    后院空地上码放着一堆木桩,几个小伙儿抡着斧头,使出吃奶的劲劈砍着。原来应聘帮厨伙计,考的就是劈柴。他抡起斧头,一根根木桩随着斧头的上上下下,齐刷刷分开。不一会儿,一堆木桩全都变成了粗细相当、大小称用的木柴。一同应聘的小伙儿都看傻了,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厨房的几个伙计都跑出来看,一个个鼓掌叫好。掌柜的见了,心里暗暗称奇。

    “好一身力气!叫什么名字?”掌柜的问。

    “张……嗯,我叫陈章。耳东陈,立早章。”上了通缉榜,他只得又给自己换个名字。

    “去,把招聘告示撕下来吧。”掌柜的对一旁的小伙计喊了一句,然后转身对走来看热闹的账房先生耳语起来,“这一个能顶三个,不用再招人了。”

    何止一个顶三个,陈章一个人能干五个人的活儿,后院的柴火已经堆成了山。客人多的时候,他就帮忙传菜、打扫卫生、清理客房……

    酒楼就像消息集散市场,不管是什么人,什么身份,几个朋友坐下来,张口闭口不离国家大事。酒楼虽小,却是一个微型的舞台,上演着一幕幕各路各派政治力量角逐的大戏。

    这不,几个客人你一言我一语地聊开了。

    “听说大金汗国努尔哈赤大汗和察哈尔林丹大汗闹僵了。”一个穿着藏青色布衫的人抛出了一个话头。

    “怎么回事?黄三爷,您跟大伙儿说说。”

    “快跟我们说说。”

    ……

    几个人来了兴趣。

    见大家凑了上来,黄三爷抿了口茶,露出一口黄牙。“这还真值得说道说道。要说他们闹僵的事儿,就必须要说说这事儿的前因。你们看啊,当今天下一分为三:一是关内的大明,二是关外的金国,三是蒙古各部落。这金国和大明打得难解难分,他们一时半会儿都没有完全吃掉对方的实力。这个时候,蒙古就显得举足轻重了。蒙古诸部里面,数察哈尔林丹大汗实力最强,他毕竟是蒙古各部落的共主。谁能得到察哈尔的支持,谁就能占得上风。所以,你们看,金国和大明明里暗里都在拉拢察哈尔汗国。努尔哈赤也一改往常,降低了姿态,主动示好,往察哈尔汗国派了使者,同样,林丹大汗也放下身段,派了使者去金国。本来两家要修好,可你们猜怎么着,林丹大汗竟然把努尔哈赤派去的使者给杀了。这下好了,努尔哈赤一怒之下,也把林丹大汗派去的使者杀了。”

    “林丹大汗不愿意跟金国修好?”坐在对面的人一脸疑问。

    “愿不愿意修好我不知道,但这竟然是一场误会,能误大事的大误会。”黄三爷伸长了脖子,一脸神秘。“你们猜怎么着,事后才知道,金国的使者没有被杀,他们又回到金国去了。”

    “这是咋回事?”几个人面面相觑,议论起来。

    “金国使者没死,金国也不能承认啊。说人家把自己的使臣杀了,于是就把人家的使臣杀了,结果自己的人没死,跑回来了。这算什么事啊?怎么跟林丹大汗交代,怎么跟蒙古各部交代啊。”坐在右手边的人摊着手,愁得不轻。

    “这里面有误会。”坐在对面的人若有所思地点点头。

    “这误会可大了。”右手边的人环视了一圈,“这可不是两个人之间的误会。弄不好要打仗的。”

    “谁知道呢?也保不齐是金国的阴谋,揣着明白装误会,有意为之。”左手边的人也若有所思,“可这完全不讲信义啊。”

    “不管是误会还是有意,那林丹大汗也咽不下这口气啊。”侧面站着的人也开了口。

    众人你一言我一语聊开了。

    黄三爷右胳膊肘撑在桌面上,手晃了晃,继续分析起来,“各位,你们想过没有。林丹大汗杀了金国使者,哪儿传出来的?说不定是大明设计散布的谣言。”

    众人似懂非懂。

    “你们想啊,大金汗国和察哈尔汗国如果结了盟,那大明的处境可就更艰难了。”黄三爷停顿了片刻,手指头戳点着桌面,加重了语气,“大明肯定要使绊子啊。”

    众人纷纷点头,觉得有道理。

    “三爷消息就是灵通,讲的在理。”侧面站着的人吹捧起来。

    黄三爷摆摆手,以示谦虚,脸上却满是得意。“我家侄子就在总兵府衙门当差,这些事情我知道一些。”

    酒楼的客人来来往往,络绎不绝,陈章忙前忙后,不亦乐乎。但凡听见客人们聊到这些话题,他就到跟前伺候得勤快些,听到关键处,干脆站在一旁候着。通过这些闲聊杂谈,一段时间下来,大到整个天下的局势,小到总兵府衙的情况,他都有了一些了解。

    “你们几个,动作快点,赶紧收拾。”“陈章,吹火棍拿着。”“东西点齐喽,别落下啥。”得月楼的掌柜在一旁催着。

    一大早,得月楼的后厨里,众人忙得不可开交。刚刚,总兵府衙门来了几个人,说总兵大人要宴客,请得月楼的老师傅去府衙做烤乳鸽。这可是天大的事,得月楼上上下下不敢怠慢。

    荣淳喜欢吃烤乳鸽,得月楼的烤乳鸽是一道招牌,老师傅是城里名厨,烤乳鸽更是一绝。陈章手脚勤快,老师傅点名要带他一起去总兵府。

    为了做道菜,得月楼几乎把整个后厨都搬了去。收拾好满满两大车东西,陈章跟着老师傅出发了。

    离开得月楼,向西来到什字街,穿过李成梁石牌坊,过了通济桥,总兵府衙门就在眼前。之前一直想进去却苦于找不到机会,如今,机会竟然主动找来了。他不知道接下来会怎样,不知道接下来会看到什么人,发生什么事,不知道动手的机会会不会突然蹦到自己跟前,就像他突然被请去总兵府衙门一样。他把匕首绑在大腿内侧,这座城池正在一点一点地敞开自己的心脏。

    城门两侧,士兵分列左右,没有进行任何的检查就直接放行。穿过厚厚的城门,来到一片石板铺成的宽阔广场,总兵府一下子呈现在面前。好一副气派景象!从南到北,沿着中轴线耸立着几座殿宇,层层叠叠,挑檐重重,院墙深深。左右各有一排配殿,一间连着一间,宛若大鹏之翼。这情形与张老汉描述的大体一致。

    陈章和师傅被带到右侧的一间配殿。这就是总兵府衙的厨房。卸下从得月楼带来的各式工具和瓶瓶罐罐,陈章把东西简单归置一下,生起炉火。老师傅现杀乳鸽,煺毛、腌制、挂炉……炉子空间有限,只能几只几只地烤。烤完一炉,端去一炉。

    端着刚烤出来的乳鸽,陈章出了厨房,朝着府衙中间的几座主殿快步走去。给他领路的是府衙的一名后厨杂役,身材瘦弱,脚力不行,一路小跑着跟在后面。陈章大步流星,直奔最南侧的主殿,也就是一进总兵府大门见到的那座大殿而去。那是整个府衙里最高的一座城楼,城楼建在高高的基座上,大殿前的石质围栏围出一片空地。陈章分析,按照布局来看,那很可能是点将阅兵之处。

    “不对,不是去那儿。要送到后殿,大人在后殿宴客。”杂役快步撵上,“你们这些人不懂事,这是总兵大人巡视城防的地方,军机重地,闲杂人等不得靠近。要不是知道你是个厨子,侍卫真能一刀把你砍了。往这边走。”

    陈章端着烤乳鸽,向后走去。来到中间的大殿,转身要往里走。

    “不对,不对,不是那儿。还要再往后去。”后面又开始喊起来。

    陈章假装没听到,几步跨到大殿正门前。大门敞开着。北墙一副虎啸图,正中一张长长的公案,公案后面立着一张万里河山屏风,两侧各摆着一排椅子。这陈设一看就是衙府大堂,肯定是荣淳办公、会客的地方。

    “你是不是耳朵聋了?走那么快干嘛?”杂役气喘吁吁地跟上来,一脸怒气,“你这人怎么莽莽撞撞,冒冒失失的。”

    “这位大哥,我头一次进总兵府衙门,哪见过这么气派的房子,有点激动,就想看看。我没见过世面,也看不明白。这位大哥,您在这儿当差,见多识广,您给我讲讲,这几间大房子是什么地方?”

    谁不爱被高高架起来呢?听了几句受用的话,杂役嘴上生着气,心里却生起一种优越感。“什么大房子?刚才那是前殿,原先是鼓楼,现在改作点将台。这是中殿,衙门大堂,是总兵大人处理军务的地方。”

    “总兵大人白天在这里处理军务?”陈章问。

    “大人平时不在这里,只有极为重要的会见,才到这里来。他平时喜欢在后殿,就在那儿。”杂役指着北边,“就在那边,公务、宴客、起居……都在后殿。”

    “这府衙这么大,守卫一定很多吧?他们都在什么地方?”陈章看似无心地问。

    “那还用说,这里守备森严,一只苍蝇都别想飞进来。”杂役感觉对方问多了,也感觉自己说多了。“只管端你的菜,打听这干什么?”

    “好的,好的。我这就把菜端去。”

    为了尽可能看清情况,他的脚步慢了下来。后殿没有前殿、中殿那么高,但却是最宽大的。可能因为今天宴客的缘故,这儿的守卫明显多了。殿前两侧各站着两排守卫,他们人高马大,身材强壮,一个个精神抖擞,站得笔直,一看就是从千军万马中挑选出来的。殿前大约有十级台阶,每隔一级台阶分立着两名侍卫。除了这些,他注意到,还有一支六十人左右的流动巡逻卫队,正迈着齐刷刷的步子,行进在府衙西北侧的道路上。

    走上台阶,走向堂内,陈章高度警觉起来,每一根神经都调动了起来,每一根汗毛都在探知周围的信息。事情的进展远超他的预想,以致于他不确定自己有没有做好准备。他不知道会不会和荣淳相遇,会在什么样的情况下相遇。他不知道会不会有下手的机会,不知道能不能杀掉老贼。他不确定荣淳会不会认出他来,虽然他的容貌变化极大。他在犹豫要不要在这里动手,哪怕只有一成机会。

    进了大堂,他迅速环视一遍,里面空无一人。大堂真气派,进深十丈,面阔五间,足有二十多丈远,几根大红柱子撑起中庭。大堂中间摆了七张圆桌,凉菜已上,看来正是为此次宴客而设。西侧一扇门敞开,露出半张桌案。东侧的门关着,凭着透过隔断传来的一丝气味判断,里面很可能是荣淳的卧房。

    “怎么又磨叽起来了?有啥好看的?菜放桌上吧。”杂役小声催促。

    陈章一边往桌上放菜,一边飞速分析起来,“如果此刻荣淳正在卧房,则与我相距至多十丈。如果我现在动手,如果荣淳确实在屋里,我有十分的把握杀了他,屋外的众多守卫肯定来不及救他。但是,如果荣淳此刻不在卧房,那么一切都无法挽回了。”

    “荣大人在里面?”陈章转头,轻声问身后的杂役。

    “我怎么知道大人在不在里面。赶紧出去。”杂役一脸烦躁,示意陈章小声点。

    陈章哪有心思理会那些,进出大殿短短十几步,他的内心一阵激烈的挣扎。荣淳可能就在里面,撕碎他只要一眨眼的功夫。那里可能有千载难逢的机会,也可能是粉身碎骨的深渊。

    “不行!杀了他,我也没法脱身。”陈章强迫自己冷静下来一些,“我不能选择鱼死网破,妻儿还在等我,给他陪葬愚蠢至极,我必须全身而退。况且,老师傅也在这里,杀了荣淳,老师傅和整个得月楼都要受牵连。万一荣淳不在里面,那就是白白送死。”想到这里,他一脚跨出了大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