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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一章 以商拓土

    【凉州城门西】

    如果说大唐境内哪里的胡人最多,那就一定是这了。

    过了城门西,迎面就是凉州城最大的市集——油馓子集。起初这里有一家油馓子店远近闻名,回头客络绎不绝,为蹭一蹭这客流,周边就开了些钱庄客栈,也是生意兴隆,那再后来什么瓷器店,丝绸店,木材店灯笼店都整起来了,规模一下子就翻了倍,就成了这凉州城内最大的明市。

    现在那油馓子店铺已经不在了,只因那店老板亡故,后辈们手艺不精,口味渐渐变了,人气也就随之而散。但周围店铺的生意依旧红火,百姓们喝水不忘挖井人,为了纪念那家馓子店铺,就将此市集成为油馓子集。

    相较于漠海的鬼市,这油馓子集可没有什么门槛规矩,是人都能来,是狗也可溜。但也正因为如此,此处流民乞丐众多,行街要饭之人随处可见,让那些想做正经生意的店家甚是苦恼,不少店铺自个就立下了凡衣衫褴褛者,蓬头垢面者不得入内的条例。

    胡家六郎就是因此条例,已经好几日没要上饭了。只得蹲坐在油馓子集的过道上,时不时对着走过的路人讨要些钱财零食。但是这年头,慢说是好心人,就是不予理睬直接甩袖走人已经算是不错了,有些商贩还因生意不好,见到有路边行乞者,就拳打脚踢,这一天饭没要到,脸上的淤青倒是攒了不少。

    然即便如此,六郎还是得不停地去要饭,你以为他是真的想要那点施舍吗?大错特错,这凉州城上上下下的这么多流民乞丐,一半都是伪装的,他们皆是那鬼市绯言馆派遣的眼线,皆习有那观相之术,看人面相衣品,就知其身份,了其来路,随后书成卷宗交于绯言馆,必有厚赏。这活的来钱速度,讨饭讨上个五十年一百年怕是也不及。

    但今天,一个游方道士不知是犯了什么病,与六郎一同蹲坐路边,相互对眼看了少说也有一盏茶的功夫。

    “臭道士你瞅你妈呢瞅!”六郎作为观相者,一眼就看出了这个道士不是个有钱的主,盯着自己这个乞丐看半天,还想抢生意不成。

    “贫道看施主脸色煞青,最近恐有祸事所伏啊。”那道士说道。

    “哼,装神弄鬼,滚滚滚,别妨碍爷谋生!”自己是为观相者,自己什么命数自己还不知道吗?脸上煞青,那是前两天挨揍的淤青还没褪呢,这臭道士净胡说。

    “贫道乃是那雍东王治下逐天观青阳真人,施主面相虽凶,但命数尚可,筋骨常年经过风沙洗礼也算已练得八九耐性,不如与贫道一同前往那逐天观,共图登仙极乐如何?”那道士邀约道。

    “得嘞您,爷我不着您的道。”什么登仙极乐,现在自己过得又不差,真觉得自己是街头该溜子吗?但观相者身份不能随便暴露,自是也不能给这臭道士炫耀。

    “凡来逐天观者,皆可受道法保佑,同时享尽锦衣玉食,贫道以雍东王之名向施主保证。”道士继续说。

    早就听闻雍东王开私库接济流民,无非是想给初来乍到的自己挣个好名声罢了,六郎这已在鬼市混迹多年的人,才看不上呢。

    见六郎还是不为所动,那道士直接凑近到六郎眼皮子前,两人鼻尖都快对上了,同时开口道:“贫道自知施主会那观相之术,且为那绯言馆苦干多年。施主既有如此大才,何须为区区一个民间情报组织行事?”

    闻听此言,六郎一惊,这道士竟知道观相术和绯言馆。

    “观相本为算人命数阴晴之法,我家道长正需此术助他修行,还望施主施以援手,以雍东王之名保证,那报酬定为绯言馆所给的十倍!”

    “十倍!?”六郎吃惊。

    “正是。”

    【漠海还元寺】

    大傻和桃香来到这还远寺内,寺内不大,仅有一座佛堂。但看上去显然是时有修缮,且香火不断。

    “按那柳氏的说法,武知齐每两日必来此处。”桃香开始推理,“若是兴西侯常来之庙宇,定不可能如此简陋,仅有一件佛堂供奉,其中定有隐秘。”

    大傻也赞同桃香看法。

    二人开始四处查看,是否有什么隐秘机关暗藏玄机。

    大傻虽读过《墨子·公输》,但对着这遁甲机关学问甚是浅薄,听闻凉州有不少能工巧匠,其中多半被都护府招了去,毕竟军用工事要比民用的多得多,因此自己素日里很少能与他们见着面,仅靠自己从书中管窥蠡测学些技巧,还是太难了些。

    打量半天,该摸的都摸了,该碰的也碰的,甚至连佛像之上的梁栋都细细观瞧过,桃香甚至还想爬上去找找机关,结果就是摔了个狗啃泥,只得不停咒骂。

    “这兴西侯倒是挺会藏!”桃香抱怨道。

    “小侯可没打算藏!”身后传来一句喊话声。还是那个浮夸的排场,还是那个仪表堂堂的不惑中年,武知齐大摇大摆地走进佛堂内,对着大傻和桃香行了叉手礼。

    “狄小姐,宋督查。”武知齐说道。

    桃香撇了撇嘴,不屑道:“看来你夫人已经把一切都告诉你了。”

    听到这句话的武知齐冷笑:“不是她告诉我的,是我本来就知道。”

    桃香皱眉:“何意?”

    “我什么都知道,不管是我老婆不伦之事,还是……”武知齐将目光转向大傻,“冒充督查之事。”

    “!”桃香这才意识过来,武知齐所谓的合作根本也只是个空话。

    “宋督查早已遇害,这种事情狄小姐觉得我会不知道吗?”

    想来武知齐掌握鬼市,这凉州陇右一带的事情他能如数家珍,也不奇怪。

    “这么说来,宋璟之死多半也是和你有关了。”桃香的语气开始变得冷峻,“你为了防止朝廷知道你们在凉州做的龌龊事,居然敢对四品督查使痛下杀手!”

    “防止?防止小姐带着那些,单单只是顾恩泰这个小小七品县令的污糟事,我就要大费周章地防止?狄小姐莫要说笑!”

    “这只是个引子,你觉得朝廷不会凭着顾恩泰的事情,牵扯出你这条大鱼吗?”桃香继续逼问。

    武知齐一声叹气,又是一口鄙夷:“某原以为,狄公后人应懂得明辨是非,审时度势,不曾想竟会如此得冲动莽撞,不谙世事。”

    “你……”仿佛一股热气涌上头,涨红了桃香的小脸:“武知齐,你个……”

    “罢了!”武知齐打断道,“今日我便替你阿翁,还有你那早逝的阿爷,好好教教你,何为世道!”

    说罢武知齐走近那佛像,在底座边上一同摆弄,又是敲击台面,又是推抽香炉,几番操作后,那佛像竟自己移开,展露出一深不见底的暗道。

    “二位随我来吧。”武知齐说道。

    这武知齐想干什么?在地下好谋杀我等性命吗?桃香这般想着,死在下边就不怕尸身被官府发现了是吧,自己才不会让他得偿所愿的,宁可在这死,也不可能让他……

    但是一旁的大傻,却已经跟着武知齐下了地道。

    “诶?大傻!你干嘛!”桃香也只好跟着过去。

    这佛像下的地道,也如同那鬼市一样,向下延伸的无尽石梯。三人便一同顺着阶梯往下走。

    “大傻,你疯了吗?武知齐是想在下边杀了我们,好让尸体不被官府的人发现!”

    “侯爷若是要动手,在上边杀了我们再抛尸于此岂不一样?”大傻说道,“再者,你看这里只有我们三人,根本没有杀手。”

    桃香这才发现,进到这地道的只有她,大傻和武知齐。

    “不错,小哥不是宋督查,却胜过宋督查,心思细腻,遇事不慌乱,不愧为田使君调教出来的引渡人。”武知齐赞赏。

    “侯爷谬赞了。”

    桃香还是不相信武知齐是什么好东西,甚至感觉他和大傻达成了什么默契,毕竟大傻是田允的人,这位上州刺史也跟武知齐有来往,现在即有可能大傻已经倒向武知齐那边,联起手来想谋害自己了。

    “小姐莫担心,小侯并没想伤害你,带你下来就是想你见识这凉州的真相。”

    “凉州的真相?”桃香纳闷。

    “以及小侯的理想。”武知齐说道,意味声长。

    而待三人走到阶梯尽头,一扇看上去相当牢固的铁闸门,这种材料和工艺哪怕是大明宫内也极其罕见,不知这西北之地的侯爷是如何制的。

    武知齐轻扣机关,那闸门瞬间打开,展现在三人眼前,是一屋子数不尽的金银元锭。

    “这……”桃香震惊。

    【萤光哨所】

    “这么说,这个兴西侯……和巨虫之事无关咯?”李森牙和风歌对坐在黄金树梢上。

    “是的。”风歌回答,“我所去之虫巢,其地下构造,与兴西侯所筑之地下工事截然不同,兴西侯的工事与那鬼市类似,有供人行走的阶梯,和开关的闸门。而虫巢的构造,与其说是人,倒不如说是那虫群自行开凿,常人根本无法通过。”

    “这样说来,是有人知道兴西侯有地下工事,然后接着这个幌子,来偷摸饲养巨虫,外人来查,这样最先怀疑的,反而会是,在佛寺地下修建金库的兴西侯了。”李森牙总结。

    “兴西侯所筑之金库,也是不得见天日的违禁物,因此兴西侯也定会阻挠外人探查佛寺之下的真相,这样反倒替那饲养巨虫的真凶,打了掩护。”风歌也总结。

    李森牙反复捋着胡须,思忖着。

    风歌也在思考,只是她没有胡须可捋。

    【漠海还元寺·地下暗道】

    “最早这些地下工事,是讨伐突厥时所筑。”武知齐开始介绍,“但战争结束后,这里就废弃了,直至武皇开始着手准备削弱西北贵族特权,特命迁来此地的武氏勋爵们,开始在这地道之下修建佛寺,他们通过这些地下暗道私藏贪污的西北军饷,外交使团的绢匹,甚至是关中发往都护府的军用设备,待查案的风声一过,在拿出来,牟取暴利。”

    “这……”桃香既震惊又愤怒,“这都是你们西域武姓侯爵干的!?”

    “都是过去式了,孩子。”武知齐感叹,“但至少我可以向你保证,我到之后从未干过这类事情,也不让其他武姓侯爵干。”

    桃香不发言,她想听听武知齐还有什么说辞。

    “当然我也能理解,那些王侯们为何如此做。这西北地界虽然广阔,然土地干涸贫瘠,不适宜耕种,唯一几片绿洲早被拿来军用屯粮,那些王侯来此根本赚不得好处。”武知齐继续说,“一贯的农耕思维在这里是起不了作用的,想在这片大漠上立足,唯有经商。”

    大傻神情严肃,仔细倾听。

    “自汉代开拓西域之后,这河西之地就一直饱受游牧民族侵扰,我唐一统华夏四方,又出兵图那广袤西境,想建旷世王朝,然哪一次不是占之即丢,得之便失呢?”武知齐发问,又马上自答,“原因只有一个,那就是靠兵马征服的土地定然不得长久,只有稳住经济,安定民众才方可千秋万载。为谋此业,方法只有一种,那便是经商,用这商贸,来开疆拓土!”

    桃香听不懂武知齐何意,望向大傻,然而他一言不发,目光死死锁着武知齐。

    “钱!可以干什么?”武知齐继续自问自答,“可以买卖商品,雇人劳作,甚至可以交换土地,采购兵马!某曾购置大批昆仑奴来改造商市,包括鬼市,也包括这条地道,皆是由昆仑奴所筑;某还花钱买了包括突厥马,大食驼甚至天陀战象,用来作甚?用来保卫商队,守护市集;而某还专门花钱,去吐火罗,去天竺,去大食甚至大秦开辟市场,兴修市集,将商物货品买卖至他们的家家户户。你们有没有想过,把这些事情串起来,会发生什么?”

    桃香不明白,大傻继续一言不发。

    “按我朝朝贡,西域珍宝可换马匹,丝绢金银玉器等高级名贵稀材。但是你想,如果,他们的土地中,有了我们过去开的市集,有了我们所创造的贸易路线,那么当他们进贡给我们珍宝时,我们便无需用等量的资源来交换,便可用钱!用我们所制的唐钱。届时,所有的事物都会用唐钱来结算,西域甚至欧罗巴各国,大批的劳民会涌入大唐,替我们搬砖替我们筑房,我们只需要花小钱,便可购置他们的战马,他们的骆驼甚至他们的土地,他们的国家!”

    武知齐越说越兴奋,越说越高涨:“甚至!他们还需要我们派兵马,来保护这条贸易路线,来保证市集的正常运营,这样我们的军队就可以在他们的土地上驻军!这,难道不比派军队陷阵攻城来得有用,来得简单!?”

    用商贸代替兵马……桃香对此匪夷所思,这真的可行吗?

    “只是,每年从户部发往边疆的饷银数量,根本不足以支撑如此庞大的市场规模,正因如此,某才需要制造如此之多的金元银锭,以扩充市场需求。”武知齐说道。

    “这……你这不是私铸货币吗?”桃香终于明白武知齐为什么要把金库设置得如此隐秘,“这可是死刑的大罪,王侯身份也留不住你!”

    “既敢向狄小姐吐露某之真心,我又何惧这所谓的死刑律法!”武知齐反驳,“反倒是如今京中不宁,保不齐这李唐天下又得归于他人之手,我在此凉州陇右建立如此市场贸易,让百姓安居乐业,又何罪之有?”

    “你……”

    “狄小姐……”武知齐的语气终于平缓了下来,“某今日给小姐看这些,既是想让小姐了解小侯的理想,也是为了小姐。”

    “为了我?”

    “那宋督查之死,并非武某所为。”武知齐说道,“同时某也告诉小姐,因为近些年鬼市贸易繁荣,仅靠官制银两早已无法满足需求,当下大部分商客所备的金元银锭皆为某所制,但某为了防止和官制银两混杂,特地在某私制的银两下留有私印。”

    “这是何意?”

    “如若银两底下没有某所制私印,那定是由官家流出,顺着这条线索,去查查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