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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六章 桃李初成蹊

    【瓜州县府】

    待顾恩泰来到府衙时,发现公堂上挤满了人,分别是:自己的仵作,那位被羁押的店老板,和驿站的伙计,几位客商模样打扮的人以及凉州刺史田允。

    “田使君。”顾恩泰自然是先向最有权力威望的人打招呼,“不知使君驾临下官这有何贵干啊?”

    “顾明府,我还在这呢!”只见那公堂中央正端坐着狄桃香,一脸嫌恶地看着自己。

    “狄小姐,失敬失敬。”怎么这个该死的妮子又在这里,今天有刺史在场还这般胡闹,“狄小姐,这使君在场,要还是您坐主位,刺史坐次位,这……不合定制吧……”

    “无妨。”田允倒是不在乎。

    桃香冷哼一声,依旧没给顾恩泰好脸色,直接发问:“顾明府,先前那驿站悬尸案的尸体,能否呈上来呢?”

    “呃……这公堂之上见如此惨状,怕是不好吧……”

    “废什么话,你看不出现在是正要断案的架势吗?”桃香再次失去耐心。

    “明府,你呈上来便是。”田允也劝道。

    “呃……使君,狄小姐,近来天气转热,再加上这瓜州本就是大漠燥热之地,恐尸体腐坏发臭,便早早下葬了。”顾恩泰解释道。

    桃香长叹一口气,摆出一张“你还是真是不撞南墙不回头啊”的脸。

    “那便由我给你再弄一具尸体吧。”桃香说道,随后对着衙役一挥手,“抬上来。”

    几个衙役便抬着一具赤裸的尸体进到了公堂内,桃香也随之走下台来,到众人和尸体跟前。

    “此人是我从鬼市集尸坊买的尸体,是个在大漠中被渴死的可怜人。”桃香说道,“早先替他收拾了下身子,去了些风尘,正好能拿来断案。”

    拿来断案?这妮子要做甚?

    桃香向自己的下人伸手讨要,那下人便递上来一把钝了的菜刀。

    只见桃香毫不犹豫地手起刀落,用尽少女那不到几斤的腕力猛向尸体砍去,尸身僵硬,血液虽已凝固,但还是耐不住刀斧之锋,谈不上血肉横飞,怎么也是皮开肉绽。

    几个文人见此就已浑身不适,顾恩泰更是接连作呕。

    待桃香将那尸身浑身上下都糟蹋一遍,少女的气力也便用尽了,但依旧开口向仵作问道:“你……你看,这尸体……和那天运来的……悬尸身上的伤口……一……一致否?”

    仵作细瞧,伤口切面粗糙且宽大,内深三分不到,考虑到桃香的小姑娘气力,伤口深度会少些,但可见造成伤口的方法是一致的。

    得到仵作的确认后,桃香转头,想着驿站的伙计显摆了下手中的钝菜刀,随口吐露两字:“嗯,凶器!”

    那话音刚落,伙计就浑身颤抖不止。

    随即桃香又再度向身后仆役讨要,这回是胡匪所用的游牧弯刀。

    只见桃香直接弯刀划向尸体脖颈,虽无渗血,但伤口细长且分均有致,估摸着活人这一下直接就见阎王了,不愧是大漠中的杀人神器,就桃香这一及笄少女都可用其杀人无形。

    “是否一致?”桃香再度问向仵作。

    再细看,无可挑剔,那日运来的尸体,脖颈处的伤口刚好也是半寸左右。

    再次得到肯定,桃香将那弯刀对着顾恩泰甩了甩,说道:“这才是死因。”

    伫立在一旁的田允见桃香已测试良久,便开口直达主题:“小姐神断,竟这么快发现了尸体死因,那么敢问凶手究竟是何人呢?”

    桃香冷笑,将弯刀递给下人,随即背手漫步至台上,高声说道:“凶手,在座的都不是,而是那大漠胡匪。”

    “啊?”这句“啊”,可以说是众人异口同声,这般大费周章,又是买尸体,又是做测试,结果就是为了说明凶手是那“大漠胡匪”?

    桃香见众人诧异的表情,很好地满足了自己的虚荣心,再度回归正题:“但是,这具尸体放到那驿站中,是有意而为之的,目的就是为了嫁祸给店老板!”

    此言一出,在场又有人抖了抖。

    “当然了,光这么说是无法定罪的。”桃香坐回公堂之上,再度命令下人,“请顾明府看看这个吧。”

    说罢,下人们就给顾恩泰递过去一份香囊,桃香随之问道:“明府可知此物?”

    顾恩泰接过香囊闻了闻,一时被那香囊呛了鼻,颤颤巍巍地说:“这……是何物啊,下官不知……”

    桃香嗤笑,给旁边的客商甩了个眼色。

    “呃……”商客还有些犹豫。

    “怎么?我请你来这公堂之上,你便不敢说实话了吗?”桃香呵斥道。

    “小奴不敢,这就将实情具禀。”那商客说道,“小奴是游历四方的商贩,做的是香料买卖,半月前小奴来瓜州做营生,就有人来小奴这买此伊羯兰香,买了一大袋,说是要送到那瓜州县府……”

    “这……”顾恩泰不禁一时语塞。

    “说说看,顾明府拿这香料来做什么呢?”桃香再度发问。

    “哦……噢,是下官的夫人很喜欢这伊羯兰香,下官就多买进了些。”顾恩泰解释。

    “哦,是吗?那你夫人的口味也是蛮重的呀。”桃香阴阳怪气,“那你刚刚怎么说不知呢?”

    “是是是,贱内的口味确实很重,”顾恩泰接着解释,“下官刚刚被香囊过盛的香气所扰,一时不曾想起,方才这商客说这是伊羯兰香,下官才意识到。”

    “哦……是这样。”桃香继续逼问,“你知道,我在悬尸所处的阁楼之中,也发现了这香料所遗剩的碎末,你说这是怎么回事啊?”

    “啊这……这兴许是这贼店家在阁楼也有放置此香料吧……”顾恩泰甩锅。

    桃香再次冷笑,随即质问座下店家:“是这样吗?”

    而那店家一言不发。

    “小姐,这贼人自知被拿获,辨无可辩,才缄默其口,这案情一目明了,小姐何必拖到今日呢?”顾恩泰喊冤。

    “顾明府很急啊?怎么?心虚?”桃香讥讽。

    “下官何来心虚,倒是小姐自案发以来一直对下官百般挖苦刁难,下官不知何处得罪了小姐,竟让小姐如此记恨于我。”顾恩泰的情绪显然有些不稳,“今日田刺史在堂前,小姐竟还如此不敬,殊不知小姐只为内眷并无官职,若真想定下官之罪,还请宋督查亲自来判!”

    “哼!”听到此言的桃香顿时雷霆乍怒,“你倒是知道宋璟来不了,才如此口出狂言!见案情逐渐明了,自己甩不干净了,才想用这嘴上功夫蒙混过关,我告诉你,如果不是今日收集齐了证据,我也不会请田刺史来此堂前!”

    桃香说罢,转向剩下的两位商客:“你们说说,案发当日你们见到的怪事。”

    “呃……”其实商客也不好发言,现在堂前两边正剑拔弩张,这俩可都是官啊,自己得罪哪一方将来的生意都不好做。

    “但说无妨。”这个时候,田允这个刺史的重要性就体现出来了,作为封疆大吏,他在这凉州是说一不二的。

    “喏。”如此商客便开口:“那日傍晚申时左右,驿站来了一队香料商,抬着个巨大麻袋,差不多有六尺有余,那麻袋奇香无比,应该就是这伊羯兰香。”

    “还有那马车之事呢?”桃香提醒。

    “哦,对。案发之后,有个大秦商说是一个长安商客被衙役私放走了,实际上当时那辆车根本不可能是长安商的车,而是凉州的,长安制的车辕定是柳木所制,不会用乔木的。”

    听罢这话,桃香接着质问:“顾明府,那日我问你这被私放的商客为何在你府上,你说是你将他逮捕归案的是吗?现在可还在你府上啊?”

    顾恩泰不说话。

    桃香咧嘴笑,显然是胜券在握的得意:“你既不说,就由我来帮你找吧。”

    只见大白不知从何处跃到桃香怀中,桃香先是抚摸了它几下,再将伊羯兰香的香囊放到它鼻子上,接收到这股香味后,那大白就立马一跃而下,朝着公堂之外飞奔而去。

    “麻袋并非实打实的密封,香料细碎,总归会有泄露的,不论是在阁楼,还是在车内。”桃香边说边走下台来,这一字一句字字诛心,此刻的顾恩泰已经汗如雨下了。

    “阿吭噶!”只听到公堂外大白的鸣叫,桃香立马寻声而去,田允也跟了出去,见刺史已经挪步,其他人也不得不跟着走。

    大白已然钻进了一辆车厢内,桃香便跟着钻进去,在里头捣鼓一阵后,出来就给那香料商递了一堆粉末。

    “此物可是那伊羯兰香?”桃香问道。

    香料商闻了闻,给出了肯定答复。

    如此这般,证据链算是凑齐了。

    “虽然你撤了长安店铺的牌子,但车辕构成的事实你掩盖不了。”桃香鄙夷地说道,“现在是你自己招了,还是要我给你讲明白啊?”

    顾恩泰却还是一言不发。

    见此情形,桃香没有理会他,反而是走到那店中伙计身旁,此刻少女已然化身死神,所言所行皆如厉鬼:“伙计,你可知罪?”

    结果那伙计扑通一下就跪下了,不停磕头:“小的知罪!小的知罪!”

    桃香再度回到公堂之上,其余人也跟着走回来。

    “既然涉案者不肯招供,那我就从头到尾给你们理清楚吧。”桃香义正言辞地开口道,此刻她的声线虽然还是稚嫩的声线,但气势和压迫感早已不像位及笄少女,更像是她已故的阿翁。

    “未时一帮人伪装成香料商,扛着藏尸袋进到客栈,其中掺杂着伊羯兰香用于掩盖尸臭,这具尸体并不是被店家杀害,而是漠中因胡匪遇害的不知名尸身。”桃香还原道,“同时,你们买通了伙计和你们协同作案,伙计将尸身带到驿站后厨,在那里用菜刀制造伤口,伪造成同第一宗杀人命案相同手法的假象,同时,后厨中宰杀牲畜的腥气用以盖过伊羯兰香的味道,再撒入些牲畜的血以混淆死者的死亡时间。”

    田允听之,确实有理有据。

    “趁着未时驿站内客人往来不断,便在买通伙计的带领下进到阁楼,挂好尸体,浅凿阁楼地板,利用店内的人声鼎沸,盖过你们的凿木之声。”桃香继续还原,“最后案发后,原来可以轻易逃之,不曾想遇上了我和宋璟封锁了现场,为了防止裹藏尸体的麻袋被发现,也害怕那些赶来的相熟衙役认出你们,你们就假借长安商的名义出脱,实则躲进瓜州县府让人无迹可寻!”

    最后,桃香郑重其事地总结:“这一切,都是为了陷害驿馆店老板所设下的全套!”

    桃香猛然一拍桌,台下的人都浑身一颤。

    “对不对啊?顾明府?”桃香继续质问,“你不会还想抵赖不认吧?”

    顾恩泰依旧一言不发。

    桃香则继续说:“还记得前日我向你借了几辆银锭吗?”

    顾恩泰瞬间抬头。

    “当下的凉州,鬼市流通的金元银锭几乎都是有兴西侯府所制,其底下皆由侯府所印私印。那日我要你将驿馆所截获之赃物呈于我看,就是为了确定那些是否有侯府私印。”桃香说道。

    听闻此言,顾恩泰一脸震惊地看着桃香,脸上写满了四个大字“不敢置信”。

    桃香明白,顾恩泰是吃惊于自己居然知道侯府私印的事。

    “其中一部分赃物确有私印,而那些赃物,与店家当日报述自己偷窃之物的数量吻合,但是多出来的那部分银两,却没有私印,你给我的银两,也没有。”桃香歪头质疑,用着轻蔑的语气,“你的银两是官家给的俸禄,自是无那私印,而店家所窃之物怎也会无私印呢?难不成他也来你家偷钱了嘛!”

    顾恩泰还是一言不发,只是这回是真的没话说了。

    见顾恩泰不再诡辩,桃香也便收下咄咄逼人的态度,长舒一口气后,对田允说道:“田刺史,此番判断,应能定下顾恩泰之罪了吧。”

    田允早已对桃香的推理心服口服:“狄小姐不愧于狄氏门楣,此番推理实是惊为天人,其逻辑鞭辟入里,独茧抽丝,下官佩服。”

    说罢,便向桃香行了叹服之礼。

    礼毕,又转向顾恩泰,语气顿时变得凶煞:“你这狗官,身为一方县令,食君之禄,不思替天子牧养黎民,竟用如此龌龊手段对百姓栽赃陷害,真是猪狗不如!”

    桃香也是走下堂来,一脚踹倒了顾恩泰:“几次三番你都是巧舌如簧,蒙骗于我,今日证据确凿,你再是能言善辩也是逃无可逃。”

    顾恩泰直接被踹掉了官幞,连喊冤的气力和勇气也没有了。

    “我且问你,宋督查遇险之事是否与你有关!”桃香质问道。

    那顾恩泰听闻此言,先是一愣,但还是依旧避而不答。

    “你倒是说话啊!”桃香又是一脚,又将顾恩泰踢翻。

    一旁的田允看不下去了:“小姐莫急,既然此人罪行已揭,自可索拿下狱,慢慢审讯,不必急在一时。”

    桃香也接受了田允的提议。

    不过,这案情还没审完。

    “台下店家!”桃香还有话要问那驿站老板,“那顾恩泰之所以会陷害于你,皆因你那驿站的头起命案,事到如今,顾恩泰已然伏法,你可不要再想着推诿逃罪,把案情说明白,你也落得轻松。”

    而此刻店老板的表情甚是难懂,既有真相大白的喜悦,却又有说不明白的忧伤,百般情绪之下,还是选择了闭口。

    “你也不要不撞南墙不会头哦!”桃香呵斥。

    只见那店家一口叹气,无奈说道:“上官,小人也是无奈啊,这两起案件,都非小人之责,人也皆非小人所杀……”

    “哦?”桃香疑惑,“这第一具尸体,究竟是由何人杀之?”

    “是一位名叫祝继忠的官爷杀的人,具体是什么官,小人也不清楚,但他杀了人,却要小人隐瞒,说是你暂且担下,官府不会深究的。此前确实如他所说,官府没有追究,可谁知又有了第二起……”

    桃香顿时一惊,田允也跟着吃惊。

    这祝继忠,正是此前桃香要调查死因的吏部郎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