笔趣迷 » 玄幻奇幻 » 启寐 » 吻

    沈群和林北声这趟难得的散步因为最后的分歧戛然而止,两人前一个后一个,闹着小孩脾气也不肯并排走,争着抢着快步都想走到对方前面,让另一方当自己的挂件。

    期间林北声不止一次想开口,但每每回头总能迎面装上沈群那淡然得有些骇人的神色撞上,顿时火气上涌气不打一出来,生生把颅内刚刚编写好的五千字批判书憋回到口腔里嚼烂咬碎咽回肚子。

    沈群什么意思林北声是知道的,接触了下伊甸两年,沈群的话她自然也听得进去。在黑街的经历是在正常社会中不曾有过的,这两年多黑街生活彻底催熟了林北声的心智,但她心里始终还坚守着一块最原本的纯净。他可以接受沈群不去对没有希望的生命施以援手,但她接受不了这种漠视的态度,离开时的最后一句话成了压在林北声心口的一块巨石。

    破天荒地,这一次打破冷战竟然是沈群先开了口:“我们换个地方逛逛吧,我听徐铿说过前面有个小广场,晚上经常会有集市,他上回带着罗秋寒去过。”

    林北声虽然带着气,但更多也是无处释放,两年来沈群情感方面的淡漠她是最清楚的,沈群能开这个口已经让她足够惊诧了,那股气也就像戳破的气球,一股脑儿地冲出来烟消云散掉了一大半。

    大家总是这样,对着原本底子不好的人就会变得宽容许多。

    林北声虽然还绷着个脸,但语气已经软化了很多,瓮声瓮气地说:“这些地方咱们下伊甸那里都没有。”

    “下伊甸的底层人活着混口饭都费劲,一瓶协调剂都要可丁可卯地用量杯来服用,那脏乱差的小环境里能指望谁办这样的小集市?”沈群目光依旧平静,面不改色说了出口。

    下伊甸里除了四处盘踞的黑帮外,聚居的都是联邦里地位最低下的贫民,迷宫一样无规则的建筑布局和此起彼伏的老旧建筑,泥泞不堪的水洼和拖拽起长长尾巴的私接电线共同绘就了这样一幅让人看了添堵的滑稽画卷。按理来说,这样一群在底层的蝼蚁自然应当像四战后仅存的人类一样抱团取暖,但现实好像总和理论大相径庭,这些最低贱的蝼蚁们,似乎要在这片泥潭中划出个高低贵贱来,对资本垄断的仇视似乎莫名其妙地转移到了他们自己之间,倒戈相向。

    这段道路脚下是透明的材质,已近深夜,脚下的地下铁已经停运,人流涌动的场面已经消失不见,能看见的只剩一片漆黑,林北声脚步有些减缓,眼睛里闪烁出了一抹别样的光彩:“你有没有想过,如果有一天我们能改变这样的局面,下伊甸也能有游乐场和集市,黑街的地盘盖起一座比联邦大厦更高的楼。”

    沈群有些愣住了,走路的动作明显微微一顿,短暂思考了一阵却并不打算继续这个话题,只扔下了一句“可能吧。”

    到小广场的路程并不算远,也就一刻钟的时间,路上的人群已经随着夜幕的深入逐渐变得稀薄,和深夜愈来愈浓重的雾偏偏唱起反调。沈群所说的小公园也是雷声大雨点小,这个小广场几乎临界于巴别塔的边缘,四周却依旧被高耸的摩天大楼和密集的建筑物环绕,建筑物上的霓虹灯和广告牌已经熄灭或者故障,只剩下几个零零散散发出微弱的光芒。广场的地面难得是由砖石铺就,但已经显露出岁月的痕迹,寸寸开裂的缝隙里覆盖了一层青苔。广场的边缘有矮墙和长椅,但大多数都已经被遗弃,卷起的铁皮包边更显得残破不堪。

    广场中央有一座风化的喷泉,看上去已经很久不再喷水,只剩下褪色的破碎瓷砖和锈迹斑斑的铜质雕塑。喷泉周围的水池已经干涸,形成了一个深深的坑洞,里面积聚了杂草和干瘪的饮料瓶,大有几分营销手段中常提到的“废墟美学”的意思。

    说是集市,倒不如说是几家恰好凑到一起的摊贩,零零散散围着小广场散布了一圈,摊位和摊位隔了八百丈远,和集市二字根本挨不着边,实在愧对于徐铿的描述。

    林北声挑了一家比较近的首饰摊位,在一众吊坠中挑捡起来,自然而然地起了话头:“大姐,这块集市是整改过了吗,我朋友跟我提过一嘴,跟他说的不太一样啊。”

    首饰摊位的妇人正在跟旁边的熟人闲聊,她没听清林北声的话,眯着眼睛问了一声“啊?”,林北声只好重复了一遍,她这才回答:“前段时间有人来检查,说是影响市容,当时抓到一个倒霉蛋就严惩了,他抱着自己摊子不撒手,一胳膊义体零件都甩得哪儿都是。就剩几个胆子大的敢在这里摆摊子了,那也不敢弄出太大动静。”

    那妇人看上去本来也没指望林北声买什么东西,话说完就把头扭了回去,继续自顾自跟熟人再度开启了她的长篇大论,谈到激烈处能看见铁质的胸腔剧烈地上下起伏。

    沈群用胳膊肘有意无意地碰了碰林北声,眼神却止不住地朝这边看,等两人目光相撞,确定了林北声注意到后装模作样地用食指挑起了一根银色的项链,闪闪发亮的铁环节节相扣,中间缀着一个银白色的条状哨笛。

    “这个蛮适合你,要不要试试看。”

    说着,沈群也不管林北声的回答,自顾自地长臂一展,帮林北声系好,卫衣的袖口轻轻摩擦过她的耳垂,在脸庞上漾起波浪般的红晕。

    介于沈群没有把哄人欢心的话说出口的能力,这成为了沈群不知不觉中自成体系的一套和解方式,并不适用于所有人,但对林北声却百试百灵。

    他小心地把项链的扣子扣上,却有些刻意地放慢了动作,亘古不变的冰块脸上居然也飞起了一抹若有若无的红晕:“我知道你刚才在生气,我转头就走的错误我也一直在反思,我是个单线程的脑子,有些事情我思考不通,但我以后会去站在你的角度去想。”

    林北声眼神有些躲闪,视线顿时失了分寸,目光在沈群身上和背后的风景之间反复摇晃,支支吾吾用“谢谢”和“蠢货”之类的字眼说了几句不太连贯的话,随后发觉了什么似的,转过身在挂满了小吊坠的铁架上翻翻找找摸索出了一个勉强算是惟妙惟肖的银质小鲨鱼吊坠,鲨鱼细节处的雕工欠缺些火候,大概也不是什么高品质的银饰,但捧在手心里还颇有些份量。林北声手忙脚乱地把吊坠系在了震霆的刀柄上,白皙的手指在铁链的穿引过程中笨拙地打成了结,结果只能手越来越抖,废了好大的劲才把吊坠系得像个样子。

    天网内近乎长年恒定的温度长时间的熏陶慢慢麻痹了人们的感官,此时日历已经一只脚踏在了秋季,沈群清晰地感受到人工鼓风在耳边呼啸而过,在风声中错觉自己的心脏漏跳了几拍。

    可等他缓过神来的时候,林北声已经走出了一段距离,脖子上的项链闪闪发光,天蓝色的短发被风吹得凌乱,热切的目光却好像有穿透力,伦琴射线一样越过不值一提的废墟。她没有说话,只是两手提着拆掉链子的斜挎包,好像和并排而立的铜塑像一样,却站成了一片风景的焦点。

    “林北声!”

    林北声闻声转过了头,大概是从未听过自己的名字以这样高的音调在沈群嘴里出现,几乎险些就要破音,微微泛红的俏脸上挂着一丝迷茫。

    沈群扔下一张整钞结清了账,身体不由自主地飞奔起来,天网之下已经很久都没有过秋季了,即使是呼啸而过的风也只会带来暖意。

    他不知道自己下一步要去做什么,但此时只能交给本能去驱使,张开的双臂环绕住一个同样炙热的身体。

    像是一颗隐匿在黯淡过的光线背后籍籍无名的卫星,必须义无反顾地环绕着小行星。

    随着街灯逐渐温柔照亮,小巷中的墙壁被镀上了火红的涂料,散发出微弱的暖意。巷子两旁的建筑不曾受到精心维护,虽然古旧但洋溢着赏心悦目的和谐。穿过窗户透露出来的灯光,沈群余光里看到街边的房子里有人们围坐在一起,他们有一整晚的时间去浪费,所以谁都没去急着端起酒杯。

    沈群的怀抱有些紧,让林北声呼吸有一些沉重,她嘴唇微微动了动,但最终还是没来得及发出声响。

    天网内外的两个月亮严丝合缝地重合,月亮下的两瓣唇紧紧相贴。

    青涩得不知如何继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