笔趣迷 » 玄幻奇幻 » 启寐 » 扫墓

扫墓

    为了错开白天拥挤的人流,避免被拦下问东问西,陈乐前一天晚上特意定了凌晨四点多的闹钟。在徐铿的严加管教下,他没有养成熬夜的坏习惯,所以偶尔早起一次也没感觉到什么困倦的意思。

    此刻正直天网内堪称胡来的雨季,天还只是蒙蒙亮就有暴雨倾泻而下,形成一条模糊的雨幕,将整个街巷包裹在昏暗的灰色中。街道上的霓虹灯光在细细的雨丝中闪烁,散发出昏黄而朦胧的光芒,照亮着湿漉漉的地面。吸饱雨露的枝叶把树梢压得低低的,压跑了往日叽叽喳喳的鸟雀,地面泛出湿润的泥土香。

    虽然陈乐的年纪还停留在正常人青春叛逆期的阶段,但长了眼睛就不得不承认,一个人独处时少了几分聒噪的陈乐看上去是赏心悦目的。与沈群那种看见就带有威慑力的冷俊不同,稚气未脱的陈乐充溢着少年人独有的勃勃英气,像一把等待击发的猎枪。

    陈乐闭上眼回忆起九年前的今天,旧时代炮弹的轰鸣还能依稀在耳畔重温。粗糙的碎砖瓦砾张牙舞爪,划破他拼命挥舞的双臂,流出腥甜气味的液体,顺着双臂逐渐覆盖全身,和渗入石缝的冷雨一样,挥之不去的粘稠。

    好在陈乐没有自虐的习惯,在那阵阴霾彻底淹没自己之前就睁开了双眼,他对着门口的梳妆镜仔细整理了一下有些翘边的领口,学着徐铿的口吻对着镜子里的自己讲起说过一万遍的台词:

    “人不能总是沉溺在悲伤的过去里,痛苦不值得去纪念,也不会让人变得更清醒,我们能做的只有建立起更严密的防线,阻止更多的人重蹈覆辙。”

    语毕,他像教徒做礼拜似的在双肩各点了一下,在胸前双手合十,慨叹起万竹一手造成的爆炸,疑惑于这一头新泼下来的雾水。

    人啊,总能把一切的苦难都简单总结归纳成一句“时运不济,命途多舛”,殊不知坏事的道路却总能越走越顺溜。

    陈乐顺手抓过门口准备好的雨伞,推开房门在逼仄的巷子里只够勉强撑开,雨水从还未彻底抬起的伞骨上滑落,滴在了陈乐的后脖颈,让他不禁打了个寒战。

    在暴雨中淋了几个小时的磁浮车里冷的像冰窖,陈乐局促地搓了搓手,自我安慰一般地哈了几口气才终于有了血色。他忙打着火,希望空调能让车里的温度能尽快暖和起来。

    他心头掠过一丝不适应。

    最近几次开车的机会都是出任务给沈群当司机,虽然那家伙的脸僵得像冰箱冷冻格最底一层挤压变形的冰棍,是你不说话我也不说话的类型,但偶尔拌拌嘴也能有些人气。

    陈乐一开始是有些敌视沈群的,因为徐铿的着重培养,他一直自诩为黑街的那只脏手,可自从沈群来了黑街之后,原本属于他的那些光芒好像已经渐渐散去,却重新聚合在了沈群身上。他知道自己是嫉妒沈群的,但好巧不巧又被他救了几次命。

    想到这里,陈乐踩在油门的脚微微松弛了几分,单手扶稳了方向盘,把从林北声桌子上顺走的棒棒糖送到嘴里。

    几次相处下来,那家伙倒也不算很糟糕。

    “我的乌托邦就让他当个保安吧。”陈乐喃喃自语道。

    随着棒棒糖的融化,浓烈而细腻的香橙味在口中弥漫开来,甜到有些发腻,加上长时间在口中没动位置,口腔微微有些发麻,于是小心地用舌头把棒棒糖头拨到另一边去。

    陈乐小心地瞭望了几眼,娴熟地把车开上了大道,平稳行驶了一段距离后,在不远处的岔路口打了个转向,冷不丁转入了另一条路。

    那是黑街陵园的方向,每年陈乐都会去看看被徐铿安葬好的父母和在任务中牺牲的兄弟,都定在他来到黑街的这一天,顺路行个方便。

    陵园半只脚已经踏出了下伊甸的边缘,这里连私建的彩钢房都很难寻觅到。大概是和城区相隔太远的缘故,越往陵园方向行进,雨势也在逐渐变小,陈乐在陵园的铁栅栏外随性地停下车,简单扫视了一下,心里约莫着还是需要打伞。

    门口另一边还停着一辆灰色的吉普车,陈乐有些眼熟,大概是其他黑街的成员也赶上了日子来探望,于是拎着准备好的大束马蹄莲撑开雨伞走进了陵园。

    陵园里碑影幢幢,方圆几里连人影都见不到几个,倒显得清净非凡。附近范围内唯一的生物大概是些鸟雀,此时也都躲进了树梢里暂避风雨。黑街定期会派人打扫墓园,鳞次栉比的墓碑上又被雨水冲刷过,在此时更显得纤尘不染,脚下的草坪修剪得整整齐齐,叫陈乐不得不佩服起看管墓园的兄弟,这里反倒给人一种舒心的感觉。

    是不是自己也要如此才能换来一隅安稳的居所呢?

    徐铿曾反复告诫过他“永远不要落入精神内耗的窠臼”,所以陈乐并不去多想,他踏着九年来重复过无数次的步伐,来到了一座有些陈旧的石碑前。经年的风吹雨淋让那石碑的刻字已经有些斑驳,触摸起来已经没有了棱角。墓碑上的男女神色平静,眼神里透出一丝柔和。陈乐依稀记得,这是小时候一次在公园里给父母拍下的照片,小孩手不稳,照片不免有些脱焦,这还是徐铿找人尽力修复后的照片,没想到只能悬挂在坟墓上。

    陈乐尽力把贪婪的视线从照片上恋恋不舍地挪开,从里怀兜掏出了一块干净的白手帕,仔仔细细地把墓碑的每一处擦拭了一遍,随后在墓前献上带来的马蹄莲。

    重复了九年的流程,泪水却也如旧夺眶而出。

    虽然早早地穿行在这座城市最灰色的边缘,陈乐归根结底也是个孩子,他花了几分钟时间才勉强理顺自己的情绪,用手帕擦干净眼角余下的眼泪对着墓碑说:“爸,妈,我最近过得也挺好的,老大对我很好,但他还总是尽量给我筛些安全性高点的工作,不过最近好一些了,他好像也终于相信我能做些重要的任务了,只是给联邦的臭虫惹点麻烦我还不够满足。”

    “我和之前说过的那个沈群一起出任务了,虽然不想承认,他确实有点水平,或许能在乌托邦里掀起一些不一样的风浪。我之前的话说的有些重了,他人其实还挺不错,在任务里总是会照顾到我的安全,虽然我也不太稀罕,那些任务换我自己来也能完成,我一个人也能把联邦的臭虫清理干净,靠我和我的‘深红断罪者’。那个做药的白大褂我还是很讨厌,总是一副就他聪明其他人都是蠢逼的德行,总之我看他很不顺眼,但拿人家手短我就不骂他了。”

    说道这里,陈乐苦笑了一下,声音再度有些哽咽:“老大还说过‘每次下雨都是这座城市留下的泪水,但只是雨水是洗刷不干净罪孽的’。可其实我有些动摇,我不知道我有没有能力改变这座城市的境况,我的竞争对手和敌人每一个都不好对付,我只能踉踉跄跄在这沼泽里留下自己的脚印,每一步都踏得用力一些,才能让印记留得更久一些。”

    “我不想让你们和这座无辜的城市留下更多的泪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