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要不要吃早饭

    陈乐用手帕用力抹了一把混杂着雨水和泪水的脸,用力睁了睁被眼泪粘住的眼睛,撑开的黑色雨伞搭在墓碑上,他并排坐在墓碑旁沉默了好久不再说话。

    灰黑色的雨幕像旧电影胶片里一样慢慢放映,试图在昏暗的阳光下遮住陈乐的眼睛,打在马蹄莲的塑料包装上噼里啪啦发出响声,惹得人有些心烦。

    大概过去了半个小时,正当陈乐拍拍屁股起身准备回黑街的时候,他的目光越过层层的碑影,敏锐地在十几米开外的墓碑后捕捉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一个就算站在他面前也会觉得难以置信的身影。

    那是全毓。

    举个不恰当的例子,对他来说,全毓出现在黑街的陵园就像西红柿炒蛋放了青椒一样不搭调,更不合理。

    一时间的冲击让陈乐的面色瞬间复杂起来。在他的印象里,全毓在感情上只比沈群强点有限,黑街里的所有人,甚至包括跟他走得最近的沈群和林北声,也似乎只是被他当做实验用的小白鼠,回来的第一句问候永远不是“受伤了吗”,而是“药效如何”。所以这两个人都被他一通打为养不熟的白眼狼。

    此时,那白眼狼衣装肃穆,并未察觉到墓园里这一束惊愕的目光,他正为面前不知哪位曾经的战友送上一朵洁白的百合花。

    陈乐蹑手蹑脚地在墓碑之间穿行,踏着被细雨淋湿的植被缓缓来到了全毓的身后。全毓祭拜地很认真,他从裤兜里掏出一叠皱皱巴巴的信封,仔细挑选出送给墓主人的那封,小心翼翼地压在了百合花下。

    全毓也不嫌麻烦,把剩下的一叠信封又一次揣回了裤兜里,看样子是准备要不厌其烦地重复繁琐的问候流程,正当全毓撑起伞准备寻觅下一幢墓碑时,背后的陈乐冷不丁开口道:“真想不到你也会抽时间来这儿。”

    全毓十分警惕地迅速转身,发现是陈乐后才解除了防备,他长出了一口气,并没有出现陈乐预想中那种被人抓个“人赃并获”的局促与窘迫,反而正了正刚刚躬身行礼有些错位的衣领,用最欠揍的口吻轻描淡写道:“真不好意思,来得仓促,不知道这块地原来姓陈。”

    陈乐搜肠刮肚也没翻找出来能反击回去的话,于是干脆在心底把全毓凌迟了一万遍,嘴上岔开了话题:“你在给谁扫墓?”

    见陈乐没什么反应,全毓索性也敛起了攻击性,他快步走到下一座墓碑面前,在怀里的百合束里又抽出一朵放在石碑前,说:“这些都是以前用过我药剂的人,他们说过我是天才,后来死在了大大小小的任务里,我不定期回来看看他们,跟他们说说话。”

    “平时真没看出来你还有这份心。”

    全毓手里的信封又减少一张,他直起身,语气毫无波动:“我不同情他们的遭遇,也没有那么多你们自以为是的兄弟情。他们说过我是天才,我觉得他们很有眼光,死了很可惜。”

    但由于陈乐的到来,从面前这位长眠的仁兄开始,全都少了一段全毓的致辞环节。

    全毓为了腾出手掏信封方便,把雨伞干脆放到了一边,两侧的伞檐正好卡在相邻的墓碑上,完美地诠释了物尽其用的道理。雨势渐大,把全毓的头发打得湿漉漉,全毓也丝毫不在意,在前倾的上半身挡住雨水的空间里仔细为手里的信封排了个大致的顺序。没寻到乐子的陈乐一时间有些错愕得不知所措,持伞的手莫名其妙地递出,在全毓的头上张出一块阴影。

    “别给咱们大炼丹师浇出个好歹来,这罪过我可担待不起。”陈乐垫了垫脚,强装出一副放松的样子。

    全毓没搭他的话茬,继续穿行在墓碑之间,丝毫不在意和陈乐共处一把伞下,一板一眼地继续分发着手里的百合花束和皱巴巴的信封。陈乐已经把伞打到了他头上,也不好撤回,只能抿着嘴一步步紧跟在全毓身后,下伊甸名震一时的“脆金属”在偌大的陵园里尽职尽责地扮演起了一个贴身丫鬟。

    陈乐毕竟是十六七岁的年轻人,心浮气躁才是年轻人的常态,更何况陈乐今天还没有睡饱。虽然陈乐在徐铿的严加管教下养成了一套非常健康的作息,但四点多起床的倦意还是在大脑里逐渐上涌,不耐烦和困意盘踞在大脑里各占一半,这种情况下,陈乐鬼使神差地问了一句:“你吃早饭了没?”

    “还没。”全毓有些愣神,但他似乎不知道这句话的潜台词是约人一起吃早饭,于是偏过头去继续做着最后一个战友的收尾工作,随着轻轻摆放好最后一束百合花,宣告着这次慰问大功告成。

    全毓的毫无反应让陈乐有些手足无措,但他并不知道全毓并没把这次不甚明显的邀请放在心上,上演了一出只有自己骑虎难下的戏码。

    “你开车来的吗?”

    “我不会开车,蹭来交班的的车过来的。”全毓起身拍了拍根本不存在的尘土,他今天脱掉了半永久的白大褂,随便套了一件看上去很随性的卫衣。陈乐感觉有些熟悉,好像在沈群身上见过。

    陈乐缓过神来,有些惊讶:“不是哥们,你想好怎么回去了吗,这儿离黑街八百丈远,路过一辆车我都觉得是卖器官的人贩子,难道你打算等到下一次接班的开车走?”

    全毓郑重其事地点了点头。

    几次冲击下,陈乐的错愕感已经逐渐麻木,他已经不知不觉中认同了全毓的行事逻辑,于是也干脆直说:“跟我回去吧,我开了车,我知道有家面馆很不错,要不要赏脸一起吃顿早饭。”

    全毓没有一丝动容,淡淡说道:“带路。”

    于是陈乐抱着嗟悔无及的心情带着这位黑街让人闻风丧胆的大爷上了车,大爷不愿意坐副驾也不愿意开口,在宽敞的后座一个人翘起了二郎腿,掏出了一个可以撤销线条的浮屏纸板做起了演算。

    陈乐双手严阵以待地把着方向盘,生怕后座的这尊大佛万一有晕车的毛病,回去给自己那份的药剂做些折磨人的副作用,一路上开的四平八稳,营救沈群那天晚上的路霸行为消失得无影无踪。

    天网遮蔽了真正的天空,长年累月下模拟着旧世纪的晴朗天空,不切实际地完美无缺着。在联邦的共同维护下,天网似乎足够广阔,足够大,足够让这些奔波的蝼蚁永远彻彻底底地忘记真实的天空,忘记多年冻土和连朝大雪的核冬天。

    天网像一个巨大的温室,温室里的各种天气都由人为制造。人们再也体验不到真实的雾霭、雷电、暴雨和风雪——只是穿行在天网下的尘埃们也并不太在意,毕竟这些远远没有第二天晚上要服用的机械改造排异抑制剂来的重要。

    曾经看到厌倦的景色并没有被人们当做宝贝束之高阁,他们仍然在囚笼一样的城市里长长久久地不值一提下去。

    人们当然有观赏云雨霓虹的权利。

    只可惜并不掌握在大多数人的手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