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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 回首往事

    等李道和温路漫也离开后,崔瑶关好院门,拉着杨修远走到里屋,肃容说道:“最近我总是心神不宁,感觉有事情要发生,没想到却是这件事。”

    杨修远听母亲说的郑重,自己也不由地有些忐忑,问道:“娘,去长安读书,这是好事,你有什么好担心的?”

    崔瑶说道:“福祸相依,好事发生的太快,若你承受不了,反而会变成祸事,我是在为这个担心。”

    杨修远问道:“会有什么祸事?”

    崔瑶眉头紧蹙,犹豫了一会儿,才慢慢说道:“你到长安之后,一定要小心宰相元载,还有他妻子王韫秀,李辅国就死在了他们手上,虽然李辅国不是什么好人,但他们夫妻二人也绝非善类,不是过恶人自有恶人磨罢了。”

    杨修远听到母亲说出第一句话时,显然是已经同意自己去长安了,不由地心花怒放,差点跳起来,待听到后面时,却如坠雾里,不解地说道:“元载是当今宰相,深受皇上器重,我不过是一个小小的国子学伴读,地位悬殊,能和他有什么关系?”

    崔瑶打开后窗,外面就是汤河,月色洒在水面映出粼粼波光,对面河阳寺的黄色高墙沉默的像一座大山,倒影浮在河面上,随着璀璨的水光忽闪,崔瑶看着水面,幽幽地说道:“你之前多次问起你父亲的事,我一直没告诉你,因为怕你知道后惹出事端。今年你十四岁了,打你出生那天起,这十四年来我们没有一天分开过,我一直照顾你,保护你,看着你一天天长大,心里喜悦的很,可是,你长大了,终究还要是离开我了。”说着,崔瑶忍不住掉下了眼泪,声音也变的哽咽了。

    杨修远最见不得母亲哭,每次母亲哭,他都会马上跟出泪水,虽然有时候并不明白母亲为什么会哭,但他就是无法遏制悲伤的心情,此刻杨修远抱住母亲,哭着说道:“我不去长安了,娘,我不想离开你。”

    崔瑶转过身来,轻轻擦去他脸上的泪水,柔声说道:“傻孩子,这么好的机遇,怎么能不去呢,去国子学事小,能跟随郭子仪才是你真正的晋身之道。只有去了长安,才能为你父亲报仇。”

    听到最后一句话,杨修远一跃而起,双拳紧握,格格作响,咬牙切齿地说道:“是元载杀了我爹?”

    崔瑶轻轻的摇了摇头,拉杨修远坐下,沉默了好一会儿,才慢慢说出了尘封已久的往事。

    杨修远的父亲名叫杨邕,汤城人,自幼勤学好问,博览群书,然而造化弄人,三次参加科举均名落孙山,二十六岁时迎娶宰相崔日用孙女崔瑶为妻,婚后半年,第四次进京赶考,在长安与元载相遇。

    元载和杨邕一样,均是满腹才学,却多次不能中第,元载之妻为河西节度使王忠嗣的女儿王韫秀,和崔瑶一样同为高门大姓。元载和杨邕有如此的相似之处,不由的相见恨晚,很快就结为至交,每日无话不谈。

    元载家贫,婚后住在岳父王忠嗣家中,因为是倒插门,故而受尽旁人冷眼,岳父对待他就像对待下人一样,整日里或者呼来喝去,或者爱搭不理。元载不甘受辱,奋然出走,要去长安谋取功名。王韫秀相信他的夫君一定可以出人头地,于是抛弃了节度使女儿的荣华富贵,毅然随元载而去,跟他一起在长安南部的靖安坊租了一套便宜的小院,陪他读书。元载感念妻子的信任,愈发的刻苦了,白日时间不足,夜晚便继之以烛,每日勤学不缀,发誓要考中进士,上解岳父之厌,下报妻子之恩。

    元载与杨邕结识后,有了一个可以切磋之人,二人彼此交流,互通有无,于是学问日益精进。然而,不管是写文章还是讨论国事,杨邕每每都能发人所未发,想人所未想,文笔和见解总是高出元载一筹,元载虽发奋努力,终究不能超越杨邕。

    某日早上,元载正在家中读书,杨邕突然扛着一人踉踉跄跄进了院子,元载大惊,赶紧放下书,跑上去前迎住,只见杨邕所扛之人昏迷不醒,衣衫尽湿,一身酒气,忙问这是怎么回事。

    杨邕放下那人,喘了几口大气,说道:“今天早上我从旅舍出来,吃过早饭,在玄都观附近散步,走着走着,就见这人躺在河边的一棵树根下,以为是死尸,吓了一跳,走近摸了摸他的鼻子,见还有气息,就连忙把他拖上了岸。仔细一看,原来是个醉汉,应该是昨天晚上不知在哪里饮酒,一个人走到河边失足滑落到了水里。”杨邕边说边把此人扶入屋内,“也是他命大,倒在了水浅的地方,要是再往下滑一点,水淹过了鼻子,只怕现在早就凉了。我寻思把这人扛回旅舍也不方便,而你家就在附近,便扛了过来。”

    元载见此人二十五岁左右,服饰华丽,圆领袍衫的面料质地上乘,且腰间悬有佩剑,不由的暗暗诧异,心想此人非富即贵,不知怎的竟沦落到这步田地。连忙喊出妻子王韫秀,让她去热碗姜汤,自己和杨邕把此人的湿衣服都扒了下来,擦干了身子,换了一身干净衣服。

    不一会儿,王韫秀端来了姜汤,交给元载喂他,以祛寒湿,她则仔细地端详着这醉酒之人,看了又看,越看越觉得面熟,突然,王韫秀仿佛想起了什么,惊叹一声,叫道:“啊!这是……这是……”

    杨邕和元载都转过头来,看着王韫秀,同声问道:“这是谁?”

    王韫秀正欲说点什么,突然眼睛一转,神色一变,拍了拍自己的脑袋,说道:“啊哈哈,认错了,瞧我这眼神,还以为是我爹的部下呢,仔细一看,并不是,只是眉眼长的有些像而已。”

    杨邕看出王韫秀的言语表情不太自然,知道她有所隐瞒,但也不好再问,低头看着床上的醉酒之人,说道:“刚刚喝了点姜汤,身子暖了,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醒,一个晚上没回家,他家人应该急坏了。曲江池东岸有一片草地,紫色的叶子,红色的芯,叫做醒醉草,酒醉之人只要闻一下那草的味道,立即就能醒过来,我现在就去摘一些,好让他早点醒来。”说着,杨邕就要往外走,却被王韫秀一把拉住,杨邕只见她眼神扑朔迷离,双手紧紧抓着自己不放,而且还很用力,不由的大为迷惑,问道:“嫂嫂这是?”元载比杨邕年长两岁,故而杨邕叫王韫秀嫂嫂。

    王韫秀也觉得自己有些失态,尴尬一笑,连忙松了手,说道:“刚好我正要去青龙坊的布庄买些麻布,预备给元载做双鞋子,顺道去曲江池摘些醒醉草回来。”王韫秀又回头对元载说道:“你和杨兄弟在家吧,我去去就回。”说着,便提了个竹篮出门了。

    杨邕心下好生纳闷,不知王韫秀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但她说要去,便就让她去吧,自己扛着个醉汉也走了好一会儿了,因为人在喝醉后会特别重,死沉死沉的,这一路过来着实把杨邕累的不轻,胳膊现在还发酸,正好歇息歇息。

    约摸一盏茶的功夫,王韫秀就回来了,元载所住的靖安坊距离曲江池有八里路程,来回十六里怎么也得一个时辰,杨邕正诧异时,却见王韫秀从随身的篮子里掏出了一坛酒和两包羊肉,说道:“出门没多远,走到安善坊,路过那家陈记羊肉,看到他们今日的羊肉特别便宜,一斤才六文钱,买的人很多,还剩下最后三斤,如果买布回来怕是就买不着了,所以赶紧把那三斤羊肉打包了回来。”王韫秀边说边把酒肉都铺张好了,“又带了一坛米酒,来来来,我们都尝尝,等吃完了酒,我再去买布和摘草。”

    元载本就好饮,只因家贫,所以平日里喝的不多,现在看到这么一大坛酒,口水立马就下来了,连忙拉杨邕坐下,二话不说,先给自己满上了,一饮而尽,大喊一声:“好酒!”

    杨邕愈发觉得王韫秀不对劲了,只是不便明问,便不动声色,以静观其变,于是跟着元载喝起酒来,推杯换盏之间,王韫秀不停地给他敬酒,杨邕也是来者不拒,王韫秀敬一碗,他喝一碗。

    不一会儿,羊肉和米酒便都吃完了,由于频繁被王韫秀敬酒,这坛酒有一半都是杨邕喝的,杨邕酒量极好,哪怕这一坛全是他喝了,也不过稍有醉意而已,此刻他多了个心眼,想看看王韫秀究竟意欲何为,便装假不胜酒力,晕乎乎的说道:“嫂嫂不要再敬了,我已经喝不了了……喝不了……”话未说话,便扑通一下爬在桌子上,假装醉去了。

    元载哈哈大笑,说道:“床上那个还没醒,这里又倒下一个,阿秀,待会儿可得多摘些醒醉草来。”平日里王韫秀称元载为元郎,元载称王韫秀为阿秀,彼此恩恩爱爱,亲密的很。

    王韫秀端起酒碗,碰了碰杨邕的胳膊,轻声说道:“杨兄弟再来一碗吧。”

    杨邕假装没听见,只是迷迷糊糊的说了些胡话,便不动了,耳朵却慢慢地竖了起来,仔细地听着屋里的一举一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