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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五章 平康坊

    郭暧与升平公主因拜见公婆之礼闹了些矛盾,但碍于皇家颜面,郭暧也不好公开说什么,新人新婚燕尔,少不得要温存几日,但升平公主娇贵,不肯曲意服侍郭暧,郭暧也慢慢变的意兴索然,不肯在公主身上多费功夫了。

    这天傍晚宵禁之前,郭暧悄悄溜进杨修远房门,神秘兮兮地说道:“走,带你去转转。”

    杨修远见他那副模样,知道准没正经事,便笑着跟他出去了。

    当晚无云,月圆花盛,郭暧和杨修从马厩里牵了两匹肥健高马,一青一白,二人骑着沿街北上,行了一里多地,向东一拐角又走两百多步,再折向南进了一座朱红色的大门,便进了平康坊内,但见坊内建筑精巧秀丽,典雅别致,与他坊大不相同,亭台错落有致,楼谢疏密得当,行人移步换景,竹管乐声四起,天河夜色阑珊,人间灯火璀璨。门口芳味漫溢,分不清是花香,还是体香,楼上娇声软语,也不知是郎情,还是妾意。路人至此,无不乐极而歌,留恋忘返。

    郭暧对此间很是熟捻,边走边扬着马鞭四下介绍:

    “因为平康坊离皇城很近,不过两百多步的距离,所以浙西、浙东等各地的驻京办事处都安置在了这里。”

    “李靖的后人现在就住在东南角,褚遂良的宅子在西边,那边再过去是兰陵长公主家。”

    “当年李林甫也住在这里,和李靖是邻居,那老贼天天躲在家里构陷别人,每当他嘴角含笑地走出大门时,必然会有其他人家被诛灭。”

    说到最后,郭暧鬼魅一笑:“今天咱们来这里,可以不是为了让你见识这些的,这平康坊中最著名乃是妓女,妓女所住之处分为南曲、中曲、北曲三块区域,咱们今日先去南曲,我有个相好的叫郑举举,就住在那里,此人美如天仙,又善解人意,妙的很呐!”

    二人又向前走了七八家,郭暧便将马蹄停在了一栋三层小楼前,只见门口的牌匾上写着:杨二家

    郭暧下了马,对杨修远说道:“这里的鸨母叫做杨妙儿,曾经为妓十多年,色艺双绝,名动京师,每天前来拜访者骆驿不绝。后来年老色衰,便没人照顾她的生意了,不过好在这些年杨妙儿也攒了不少钱,从教坊里买了几个女娃,用心培养,便开了这家店,因杨妙儿在家排行第二,这里便叫做杨二家。”

    杨修远一看这家姓杨,和自己是本家,心中不免有些尴尬,踌躇着不太想迈进去。

    说话间,早有满面堆笑的两位女子迎了上来,挽着郭暧和杨修远进了院内。

    四人入了院子,又进大堂,杨妙儿远远瞧见郭暧,跟见了财神似的,一脸春风地小跑过来,停到跟前,手里拿着团扇扑哧扑哧地扇着,说道:“哎哟哟,我说今儿一大早这树上的喜鹊怎么一直嘎嘎地叫个不停呢,原来是六郎您要来啊!”

    郭暧哈哈一笑,坐到桌前,说道:“喜鹊叫的再好听,也比不过你这张巧嘴。”

    “六郎说笑了。”杨妙儿给郭暧满了一杯酒,递了过去,又说道:“听闻六郎才大婚没几日,这新房的被窝只怕都还没暖热吧,就想我们家举举了?”

    郭暧端起酒杯一饮而尽,将头转向别处,四下张望一番,说道:“郑举举怎地还不来?”

    杨妙儿知趣的很,见郭暧没有正面回复自己,便不再多问,又一笑,说道:“听到六郎要来,举举欢喜的不行,说是要好好打扮一番才肯出来。这女子最近慵懒的很,这个不见,那个不接,是愈发的挑剔了,也只有咱们六郎才能请得动她了。”

    风月场所的人说话向来如此,郭暧也没有特别在意,只是又饮了一杯,此时案上已摆放了白水羊肉、鳜鱼片、酸奶酪、乌梅浆等一桌饮食。杨妙儿斜眼瞅了下杨修远,稍微打量了一番,心想能和郭家公子同来的,也不会是等闲之辈,便又满上一杯,问道:“这位小郎君面生的很,是初次来咱家吧?”

    平康坊的潜规则是新客人嫖资加倍,郭暧见杨修远坐在那里,木木呆呆的样子,心中不禁好笑,便代他回答道:“这位是我府上的客人,闲极无事,想找个地方消遣一下,我就带他一起来假母这里坐会儿,还请假母多多担待。”

    杨修远见那杨妙儿脸上涂了厚厚的一层粉,双唇鲜艳如血,身上香味浓郁,熏的他真想咳嗽,心里着实有点犯怵,向后挪了挪了屁股,端起那杯酒,说道:“初来乍到,不懂规矩,多有失礼,先干为净。”说完一仰脖子,那杯米酒便入了肠胃。

    杨妙儿咯咯直笑,手上的团扇摇的更勤了,快嘴说道:“哎哟哟,既然是六郎带来人儿,那还分什么彼此,就当是老恩客了。我看这位小郎君也是个干脆人,楚儿,快来侍候郎君喝酒。”杨妙儿一招手,屏风外便出现了一位女子,身着轻衫,淡妆素眉,悄无声息地走了过来,一坐下便歪在杨修远身上,娇声说道:“郎君可要怜惜些楚儿,楚儿怕疼。”

    此话一出,满堂大笑,郭暧几乎要笑倒在地上,捂着肚子,指着杨妙儿说道:“你……你们可真能戏弄新人……”

    杨修远更是被拨撩的面红耳赤,手脚都不知道该怎么放了,心想这风尘女子说话办事果然是毫无遮掩,难怪郭暧有家不想回,一直要来这里快活。

    众人又调笑了一阵,忽听到一阵清脆的金玉相击之声,众人寻声望去,只见两排侍女簇拥着一位佳人款款而来,中间那女子手臂间旋绕着薄纱披帛,低胸上襦袒露出大片雪白嫩肤,薄如蝉翼的束胸勉力维持着那汹涌澎湃的山峦,最绝美的风光正被锦绣云雾所遮掩,似乎轻轻一吹即可云开雾散,只一眼就能感受到那片天地的香滑细腻,世间再无其它景色能与之相提并论。

    杨修远呆呆地望着她,神魂已然飞至天外,万物仿佛化为乌有,不知世间竟有如此绝色女子,真乃天地之造化,阴阳之杰作,命运之偏爱,心想莫非这位就是郭暧的老相好郑举举?

    杨妙儿向那女子招呼道:“举举,快坐过来,六郎在这里等你半天了。”

    郑举举走至郭暧身侧,先行了个礼,细声说道:“见过六郎。”

    郭暧一把拉她坐下,照着脸颊就亲了一口,说道:“举举你可想死我了!”

    郑举举顺势依偎到郭暧怀里,娇嫩嫩地说道:“举举也是无日不思念六郎,六郎要再不来,举举就要得相思病了。”

    他们二人你情我侬,完全顾不得别人了,杨修远抱着楚儿,也是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楚儿善饮,一杯又一杯地劝,杨修远不由地喝了好些酒,脸色渐渐绯红,神志有些飘忽起来。

    众人饮酒正酣,又听到门外响起脚步声,由远及近,甚是迅速,杨妙儿听到声响,还未来得及起身,那人已入堂内,杨妙儿起身相迎,嘻笑道:“啊哟,元公子,什么风儿把您给吹来了。”

    来人正是元载之子元伯和,身后还跟着一位侍从模样的人,杨修远见仇人之子来到,表面坦然自若,心中暗暗警惕。他们三人同在国子监读书,平日里虽然不怎么说话,但也算熟识,郭暧和杨修远都分别向元伯和寒喧了一番。

    元伯和席地坐下,叫了一位妓女陪酒,三人觥筹交错,猜拳行令,好不热闹。杨修远暗中观察元伯和,见他虽然有说有笑,然而心神旁骛,似乎别有他事,他背后的那位侍从就更奇怪了,时不时的朝这边瞄上几眼,也不知是在看自己,还是相中了自己怀里的楚儿。

    酒过三巡,郭暧站起身来,拥着郑举举入内堂去了,临走前还朝杨修远挤了下眼,偷偷说道:“今晚的费用我包了,你只管放心大胆的玩儿,一定要尽兴。”

    杨修远抱着香软细腻的楚儿,只见她媚眼流波,销魂蚀骨地哼哼着,勾魂儿似的不停地挑唆,杨修远意乱神迷之下,要说不动心那是假的,正要失守时,就听到坐在对面的元伯和说道:“杨公子,我敬你一杯!”

    楚儿听到这话,赶紧起身给杨修远满上一杯,杨修远端起来,朝元伯和一举,说道:“干!”

    元伯和喝了酒,又夹了一片鳜鱼,嚼了几口,徐徐说道:“早就听说杨公子饱读诗书,文采风流,前几日拜读了你的一些文章,确实是词藻清丽,意向高远,元某自叹不如。”

    杨修远摆手笑道:“元公子言重了,我平日里写的不过是些风花雪月,兴致所至,随笔而发,算不得什么文章。”

    元伯和说道:“杨公子过谦了。”说罢,元伯和随即掏出一串钱来放到地上,转向杨妙儿说道:“假母,这位杨公子初来长安不久,应该还没有领教过王苏苏,何不请她出来高歌一曲?”

    那王苏苏乃是杨二家的歌姬,其声高亢嘹亮,响遏行云,尤其精于琵琶,边弹边唱更是她的拿手绝活。杨妙儿收了钱,脸上笑开了花儿,连忙叫王苏苏出来。

    那王苏苏才艺了得,只是姿色太过寻常,因此往往走不到台前,总是在幕后为人助乐,而元伯和却特别赏识她,每次来喝酒都会特意点她到案前来,且赏赐颇丰,故而王苏苏对待元伯和的差事特别上心,每次唱歌都竭尽所能,以求元郎欢心。

    当下王苏苏抱着琵琶欢欢喜喜的走出来,坐定了,调好琵琶弦,唱了一首李白的《清平调》,元伯和只是点头而已,王苏苏又唱了一首王维的《送元二使安西》,元伯和低头倒了一杯酒,什么也没说,王苏苏心下有些着忙,想了想,唱起了白居易的《长恨歌》,才几句,就见元伯和打了个哈欠,王苏苏急的快哭了,手脚也忙乱起来,便停了下来,楚楚可怜地小声问道:“不知元郎今日想听什么?”

    元伯和侧了侧身子,说道:“刚才那几首固然是佳作,但往日里听的多了,也腻了,最近可有新词?”

    王苏苏沉吟片刻,说道:“最近……最近似乎没听到什么新词……”没能让恩主高兴,她声音越说越小,到最后几个字已经细若蚊鸣了。

    元伯和站起来,转身向门,正欲要走,王苏苏再也忍不住,哇地一声哭了出来,断断续续地喊道:“元……郎……”

    杨修远看不下去了,起身说道:“元公子留步。”

    元伯和转回身来,嘴角挂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微笑,说道:“杨公子何事?”

    杨修远说道:“刚才王苏苏说没有新词,我说不对,明明有新词。”

    王苏苏泪眼婆娑地抬起头,仿佛看到救命恩人一般,满脸期盼地望着杨修远,只听得他说道:“就在此时,就在此地,新词已然出现,拿笔来。”

    王苏苏不等杨妙儿吩咐,立即一路小跑回到自己房间,抱着纸笔出来,麻利地摆到杨修远面前的案上,用眼神催促他赶紧写。

    杨修远看了眼王苏苏,微微一笑,看着刚才郭暧和郑举举走去的方向,说道:“就以今日的郭暧和郑举举为题。”随即提笔蘸墨写道:

    软玉生香锦绣薄

    内堂风起火烛摇

    温柔乡里鸳鸯夜

    始解君王不早朝

    最后在上面题了三个大字:赠郭暧

    元伯和看完哈哈大笑,指着里面说道:“郭暧要是知道你在外面写了这么一首诗揭露他,只怕现在就要提着裤子出来揍你了。”

    杨妙儿和王苏苏等人纷纷掩嘴窃笑,楚儿更是如痴如醉,瘫到在杨修远身上,腻声说道:“郎君,人家也要和你去摇火烛~”众人又是一通大笑。

    王苏苏得了诗,连忙谱曲,遂即引吭高歌,极尽婉转之能事,穷绝绕梁之余音,声色之清脆,嗓音之嘹亮,前所未闻,众人击节赞叹,纷纷叫好。

    又过了半晌,郑举举扶着郭暧出来了,郭暧和她约定了下次见面的日子,走到门口又缠绵了好一会儿,这才依依不舍的离去。杨修远和元伯和也跟随而出,一路同行至平康坊西门时,元伯和向郭暧和杨修远拱手告辞,另找其他玩处去了。

    临别前,杨修远发现元伯和的随从又偷偷看了自己几眼,心里忍不住腾腾地打起鼓来,暗想莫非这人有什么特殊癖好?向南走了几十步以后,杨修远忍不住问郭暧:“元伯和身后的那个随从,你可认识?”

    郭暧此时还沉浸在郑举举的温柔乡里出不来,满脸的回味,听到杨修远问话,漫不经心地说道:“那个人呐,是周昉。”

    杨修远又问:“周昉是个什么人?”

    郭暧说道:“是个画师,去年在章敬寺绘制过壁画,画的不错,皇上还夸他来着。”

    听完这话,刹那间杨修远如坠冰窟,从头凉到了脚脖子,心道:这一定是元载的安排!他在郭子仪那里听说了我,但由于没见过本人,所以不敢确信我就是杨邕的儿子,便让元伯和带着画师在平康坊找上门来,那画师频频看我,就是在记我的相貌,恐怕此时已经动笔在画了,倘若元载发现我的相貌与父亲有一丝相像,只怕我小命难保……

    杨修远在这边忧心如焚,那边的郭暧却对一切浑然不知,正骑在马上唱着风流小曲儿:

    平康的小娘子哟

    长安的小相思

    薄薄的金缕衣哟

    轻轻的粉如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