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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四章 夜袭

    杨修远与陈巫随后又到沧海边坐了半响,日落前回到馆驿,进门后听到几人在大堂谈聊,其中一人言语不忿,口气颇为不满,骂骂咧咧地说道:“真是岂有此理,下次让我看到那几个蕃子,非宰了他们不可!”

    杨修远耳朵一竖,暗想:蕃子是南诏民间对吐蕃的蔑称,此人如此愤慨,看来那些吐蕃使者似乎又惹事了。于是杨修远故意放慢脚步,停在离那几人不远处的一个窗口旁,假装看着外面的街道,却仔细地听着这边的谈话。

    在众人的三言两语之下,杨修远很快明白了事情的缘由,原来,今天下午他和陈巫拜别段俭魏之后不久,送葬队伍走到一个路口,刚巧碰到两个吐蕃使者,喝的酩酊大醉,一手掂着酒瓶,一手驻着长剑,东倒西歪地站在路口中央,走也不走,停也不停,嘴里一直嚷嚷着什么,没人听得懂,似乎是酒后疯语。

    送葬队伍停在路口,一位管事走上前去,劝吐蕃使者往旁边靠靠,好让队伍过去,一个吐蕃使者回头瞥了一眼送葬队伍后,冷冷一笑,说道:“谁家的丧事?扫我的酒兴。”

    管事说道:“是段将军的千金过世了。”

    那使者仰天喝了口酒,打了个醉嗝儿,斜眼瞄了眼段俭魏,慢悠悠说道:“段将军?什么段将军?莫不是之前给我们大宰相牵过马的那个段将军?”说完,他们二人仰天大笑,旁若无人。

    原来,多年前吐蕃与南诏联军攻唐,吐蕃的统帅是大宰相尚结赞,南诏的统帅是段俭魏,作战前夕,南诏的哨兵侦察前线返回时,马失了惊,奔入吐蕃军营乱窜,吐蕃有军法:营中不得驰马。于是南诏哨兵被吐蕃士兵抓获,送与尚结赞处置,尚结赞当即下了斩令,待段俭魏闻讯匆忙赶来时,哨兵已身首异处。

    哨兵固然有错在先,但尚结赞不与南诏作任何交涉就杀人,这让段俭魏是非常难堪,无奈自己理亏,只好打碎了牙往吐肚里吞,对尚结赞说道:“哨兵违反军法,理应问斩,纵使交至我军也是一样处置。”

    尚结赞骑在马上微微一笑,缕着马颈上的鬃毛说道:“我这马也爱受惊,劳烦段将军将它牵引至马厩,以免冲撞了大营。”

    段俭魏面部一阵抽搐,犹豫再三,终究还是牵过了缰绳,把尚结赞的马引至马厩。

    当晚,南诏军上下怒气冲天,纷纷要与吐蕃决一死战,段俭魏自知若此时反戈动武,南诏必全军覆没,便假装若无其事,按原计划与吐蕃联军攻唐。

    此时,吐蕃使者当众说出这件往事,无疑是在揭段俭魏的伤疤,段俭魏抱着段乐君的遗像,站在原地一动不动,两眼冒火,双臂青筋暴露,面色铁青犹如一块玄冰,后面的人虽然看不到他的表情,却能看到他的肩膀在颤抖,路两旁的段府家兵也个个怒目圆睁,均已拨剑出鞘,只等段俭魏一声令下就要行事。

    这时段俭魏身边一位将军府的幕僚附身上前,低声说道:“将军不可,他们是吐蕃使者,杀不得。”

    那吐蕃使者虽然醉酒,此时也看出四周气氛不对,刚才不过徒呈一时口快,此时心中也有些后悔,便强装镇定,把酒瓶用力朝地上摔去,一声爆响,瓷片顷刻间炸裂满地,然后搂着另外一人的肩膀,头也不回地说道:“走罢,走罢,别沾了晦气。”

    片刻之后,段俭魏深深地呼出一口气,平复了心绪,对身旁的幕僚使了个眼色,那人便招呼几个家兵,到路口处把路面的残破瓷片收拾了一下,送葬队伍得以继续前进。

    听完事情的始末,杨修远和陈巫回到屋里,把此事对吕月将讲了,末了杨修远说道:“赤松德赞派了这么几个人当使者,他们如此傲慢,自己引祸上身事小,若误了国事,只怕赤松德赞的肠子都要悔青了。”

    吕月将只是低头看着地面,却不说话,杨修远感觉奇怪,便问道:“大将在想什么?”

    由于吕月将魁伟勇猛,特别是在蜀中小树林以少胜多,击败了唐杞派来的追兵后,大家都不再叫他本名,而中尊称其为“大将”。

    吕月将低着头说道:“我军正与吐蕃作战,南诏王左右观望,是因为什么?”

    杨修远说道:“因为吐蕃使者也来了,他们一定是对南诏王威逼利诱,才导致南诏王迟迟拿不定主意。”

    吕月将猛一抬头,眼神放着精光,说道:“我们何不学唐杞?”

    杨修远一愣,想了想,迟疑地说道:“你是说……”

    吕月将点了点头,说道:“唐杞追杀我们,就是想让令公的使者死在西川,好让崔宁陷入困境,以报自己的夺妻之恨,如果吐蕃的使者此时死于南诏,那么南诏王阁罗凤就没得选了。”

    杨修远沉吟不语,看向陈巫,陈巫说道:“事情有疑惑才占卜,如今这件事并无疑惑,不需占卜。”

    杨修远双眼一闭,横下心来,说道:“夜半行事。”

    随后,吕月将悄悄召集随行的十九人,吩咐他们吃饱喝足,收拾兵器,给每人发了一根筷子,命其衔于口中以保持安静,明天早上集中检查,若有丢失筷子者,斩!

    众兵士不知将往何处,但感受到了大事将至的气氛,心中警惕异常,人人静坐于房中,手握刀剑,咬紧筷子,不敢言语。

    午夜将至,窗外突然刮起了大风,其势甚速,转眼便飞沙走石,将街道两旁没关紧的窗户吹的噼啪作响,炸雷闪电紧随而至,黄豆大小般的雨滴如瀑布般倾泻而下,整个大理顿时陷入一片嘈乱之中,五步之外不见人影,十步之外不闻人声。

    看着这骤然而至的诡异天气,杨修远与吕月将相顾而视,心中戚戚,陈巫却说道:“风雨如晦,掩人耳目,出击正当时。”

    杨修远冲吕月将点了点头,二人唤来其他兵士,悄悄下楼,潜出馆驿,骑马直奔吐蕃使馆,吕月将一马当先,两脚便踹开使馆大门,冲进去逢人便杀,见物则砍,朱雀军其他人也都个个奋勇争先,楼上楼下挨个冲开房门杀敌,吐蕃使者此时已全部入睡,很多人尚在梦中就丢了脑袋,听到响声的人还未来得及起身就被结果了性命。

    只因风雨大作,雷声震天,纵使吐蕃使馆内动静再大,外面也丝毫听不到异常,唐军的突袭只进行了一刻钟便宣告结束,吐蕃使馆常驻官员与此次才来的特使,共二十五人,被尽数屠灭殆尽,楼上遍地的鲜血汇聚成片,沿着地板汩汩而流,直落楼下,如漏雨一般。

    唐军还解救了被吐蕃掳掠在使馆内的五名南诏女子,她们惊恐之下只是抱头尖叫,杨修远一再承诺不杀她们,是放她们回家的,这些女子才慢慢止住了哭声,犹自狐疑未信,互相抱在一起,躲在墙角不肯挪动一步,吕月将嫌她们磨叽,指着大门吼道:“再不出去,我连你们也一并杀了!”

    她们看着满身是血的吕月将,披头散发,声如巨雷,如凶神恶煞一般,又慌了起来,都随手扯了件衣服披上,赤着脚冒雨跑了出去。

    事毕,清点人数,唐军这边无一人伤亡,杨修远不敢耽搁片刻,带领部队奔至南诏王宫外等候,身边放着割下的二十五颗首级。

    夜色将尽,风雨渐息,如往常一样,南诏大臣三三两两地汇聚至宫外准备早朝,却发现今日的宫门与往常大不相同,数千宫卫正将唐朝使者团团围住,兵戈相向,有些大臣以为发生了政变,为避祸而策马急返。

    宫卫属禁军,归段俭魏管辖,早有人将此事报告段俭魏,段俭魏则不露声色,未作批复,也不让来人返回,宫卫没有收到上官指示,不敢轻举妄动,只是对杨修远等人围而不攻。

    杨修远站在宫墙之外,神色凝重,对周围的宫卫视而不见,不言不语,直盯宫门。

    此时风雨已停,天色微明,已能看清人面,吕月将环顾四下,发现十九名兵士人人口中衔着筷子,未有丢失者,顿觉心下大慰,暗想若长安的朱雀军若能人人有此军纪,虽然只有两千人,也可横行天下。

    稍后,殿内鸣鼓,即将升朝,宫门大开,官员鱼列而入,阁罗凤闻讯兵变,只召杨修远一人入宫,朱雀军其他人在原地等候。

    杨修远刚迈进殿内,就听到郑回在说:“吐蕃使者尽数丧命于此,我朝百口莫辩,尚结赞的二十万大军平安退出长安之日,就是我南诏亡国之时,只有与唐军联盟共击吐蕃,我朝才有一线生机,王上若再迟疑,只怕……只怕南诏就万劫不复了呀!”郑回说完,匍匐在地,痛哭流涕,情状感人至深。

    此时杨修远步步深入大殿,衣服上满是血迹,雨水也还没干,南诏众官员人人侧目而视,面有惧色。

    杨修远停在郑回身后十步远的地方,朝阁罗凤作了一个揖,说道:“外臣杨修远,拜见南诏大王。”

    阁罗凤看着这位给自己惹下了天大麻烦的唐朝少年,心中百般滋味,不知如何是好,只是抬了抬手,淡淡地说道:“免礼。”

    杨修远看了看班列右侧,只见段俭魏坐在武将之首,此时正眼视鼻,鼻视心,神态安然,目不斜视,不知其意如何,杨修远也顾不得许多了,于庭内昂首而立,扬声说道:“吐蕃使者上欺南诏君臣,下辱大理子民,罪在不赦,已然伏诛,肯请大王出兵,北上围攻吐蕃都城逻些,赤松德赞必然恐惧,定会下令尚结赞回军救援,待那时唐军倾巢而出追击,吐谷浑在半路突袭,则吐蕃必败,西川节度使崔宁率军在吐蕃的归路埋伏,阻击散兵,如此四方联合,吐蕃的二十万大军将无人生还。”

    此语一出,朝堂上议论纷纷,有赞成的,有反对的,而段俭魏的嘴角则露出一丝微笑,稍微侧身朝杨修远这边看了下,杨修远已知其意,又走上前几步,继续说道:“此战过后,吐蕃青壮尽死,元气必伤,再无力举兵,可保我朝和南诏三十年安宁。”

    吐蕃使者死后,阁罗凤已是骑虎难下,他原本早已心向唐朝,此时再听到杨修远这番分析,颇有可取之处,原本踌躇的心态此时渐渐明朗,便望了一眼段俭魏。

    段俭魏早已对吐蕃恨之入骨,只是碍于形势一直隐忍不发,加之昨日受吐蕃之辱,又蒙杨修远之恩,此时见阁罗凤征求自己的意见,便冲其微微点了下头。

    郑回和段俭魏分别为文臣和武将之首,现在两人都同意对吐蕃用兵,阁罗凤便不再迟疑,当下站了起来,拨出佩剑,朗声说道:“段俭魏听令!”

    段俭魏急忙出班站列,拱手回道:“臣在。”

    阁罗凤举剑指天,郑色说道:“明日与唐使往苍山结盟,出兵共击吐蕃!”

    段俭魏跪下说道:“遵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