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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章 纱笼中人

    崔瑶淡淡地说道:“是与不是,又能怎么样呢。”

    杨修远之前就听郭暧说起过,崔卢王李郑这五姓乃是氏族之冠,崔氏更是其中的翘楚,力压皇亲外戚被誉为天下第一等,郭暧不愿娶升平公主而想娶崔颜玉,以郭子仪的功勋与势力尚且仰慕崔氏,崔氏的影响力由此可见一斑。

    杨修远见母亲不承认也不拒绝,知她不愿谈及此事,便不再询问,转念想到了父亲,于是问道:“我爹还好吧?”

    崔瑶说道:“他很好,和平时一样,你不用担心。”

    杨修远松了一口气,说道:“李道呢?他现在还每天都去河阳寺上课吗?”

    崔瑶指着杨修远的身后,说道:“那,他不是在那儿吗。”

    杨修远一转身,就见李道正啃着一块胡饼从街对面走来,边走边左右张望躲避马车,李道走到路中间,望到崔瑶身边有个人很是面熟,却没敢认,胡饼咬在嘴里也没再嚼了,定住眼神又仔细看了几眼,随即大叫道:“修远!”

    杨修远欢喜无限地迎上去,拉住他的胳膊说道:“你怎么也来了啦?”

    李道三嚼两嚼,赶紧把嘴里有胡饼囫囵咽下去,用力拍了杨修远的肩膀几下,说道:“听说你当大官了,我这不来看看你么?刚才我饿的不行,就让咱娘在这里等着,我去买了个饼。”由于李道父母都不在了,之前已认崔瑶为母,所以才在杨修远面前称崔瑶为咱娘。

    杨修远挠挠头,说道:“啥大官不大官的,不过是在中书省给人跑腿罢了,递递文书什么的。”

    李道嘿嘿一笑,说道:“那也不赖!”他上下打量了杨修远一通,又绕着他转了一圈,再卷起他的衣袖看了看,说道:“听说你跟吐蕃干仗了,没有受伤吧?”

    杨修远摆摆手,说道:“福大命大,没受伤。”

    李道哈哈大笑几声,又拍了他几下,说道:“没受伤就好,我们都担心你呢,特别是咱娘,为了早点见到你,路上紧赶慢赶,鞋子都磨破了好几双。”

    杨修远回头一看,见母亲脚上的鞋子确实已经破旧不堪了,也不知这是路上换的第几双鞋了,顿时心疼不已,说道:“娘,我现在当官了,有银子了,我给你买双好鞋。”说着,杨修远拍了拍马背上的布袋子,里面发出几声清脆的哐啷哐啷银子撞击声响。

    崔瑶轻轻跺了几下脚,看了看自已的布鞋,说道:“这鞋子洗干净了再缝补一下还能穿,用不着买新的。”

    杨修远知道母亲素来俭约,旧物件能用的一定不买新的,便也不再坚持,欢天喜地的带着他们去往兰陵坊的住处了。

    这话一多起来,路就不嫌远了,众人一路走一路闲谈,从永兴坊到兰陵坊十多里地转眼便到了,进了院子,杨修远招呼吕月将和陈巫出来,把大家各自介绍一番,又给了水月一些碎银子,让她多买些酒菜来,自已则去唤来了白妍青和温路漫。

    在汤城时温路漫就和崔瑶相处甚密,此时听说她来长安了,便欢欣雀跃着跑了来,才进院门,就看到李道在与吕月将学习武艺,吕月将正教他蹲马步,李道瞧见温路漫,一个马步没扎稳,就扑通一屁股摔倒在地,又连忙爬起来,裤子上的灰土也没拍打就跑过去,欢天喜地地说道:“路漫,好久不见,变的更好看了。”

    温路漫抿嘴一笑,说道:“油嘴滑舌,一点也没变。”

    李道嘿嘿一笑,引着她与大家相见,崔瑶亲热地拉住温路漫的手聊了一会儿,又与白妍青一见如故,三人聚在一起说笑,好不热闹。

    不一会儿,水月便买来了好些羊肉、鲫鱼和米酒,再配上家里留存的那些菜品,很快就烧了一桌好菜,恰好这晚明月当头,微风习习,气氛很是融洽,吃饭的时候崔瑶多次看向陈巫,却没说什么,杨修远察觉到了,把蜡烛朝陈巫那里挪了挪,说道:“娘,你之前见过陈巫吗?”

    “没有见过,就是感觉这孩子比较特别。”崔瑶就着烛光又仔细端详着陈巫,说道:“你的印堂微微下陷,不同于常人,似乎是开了天眼。”

    此语一出,满座皆惊,大家纷纷围过来盯着陈巫的额头看,确实如崔瑶所言,陈巫的额头中央有一处凹陷下去了,隐约成眼睛的形状,且微微发红,大家之前都以为这是胎记,故而也没有特别在意,却没想到这居然是天眼。陈巫自已倒不觉得有什么,只是一下子被这么多人齐刷刷地看着,有点怪不好意思的。

    杨修远见母亲道出了陈巫的真身,便把与陈巫相识以来所遇到的种种怪事都告诉了母亲,崔瑶听后只是微微一笑,并没有十分诧异,而是对陈巫说道:“我以前见过一个和你一样的小孩,他的额头陷下去的比你的浅些,想来能看到的东西应该比你少,他把自已看到的东西到处说与人听,所以没活到十岁就过世了,你父亲逼你给人算命,你不答应,这是对的,如此可以活的长久些。”

    杨修远说道:“算命这种事可以学吗?”

    崔瑶摇头说道:“能学的都是皮毛,不能学的才是精髓,三国时的管辂,十岁时跟着郭恩学习易经,一年之后,郭恩却反过来向管辂请教占卜了,后来郭恩就把自已的易经烧掉了,感叹说:占卜是不可以学的。”

    众人听罢皆啧啧赞叹,杨修远还不死心,又问道:“可是我听说确实有人学会过,应该是有诀窍的。”

    崔瑶轻轻敲了一下杨修远的脑袋,说道:“打破砂锅纹到底,别人能不能学成我不知道,我只知道你肯定学不成。”

    杨修远不服气地问道:“为啥?”

    崔瑶说道:“天地自有法则,事不能两全,物不能两大,你小时候看的书并不比别人多,可是写起文章来转瞬即成,这便是天赋,陈巫有他的天赋,你有你的天赋,不可能让你两样都占了。”

    杨修远这才不再追问,但是仍看着陈巫额头那处的凹痕,羡慕不已。

    崔瑶见大家都吃的差不多了,便站起来说道:“想学占卜的跟我来。”

    众人一听,都哗地站了起来,纷纷说道:“真的能学?”

    崔瑶笑道:“跟我进屋,你们试一下就知道了。”

    众人都兴高采烈地随崔瑶走入西屋内,屋里燃有两根蜡烛,灯光幽微,崔瑶把窗帘拉上,又吹灭了蜡烛,于是屋里漆黑一片,伸手不见五指,崔瑶说道:“现在我手里拿着五根丝线,颜色各不相同,谁能说来是哪五种颜色?”

    “啊?”众人都叫了起来,说道:“这屋里黑灯瞎火的,别说看颜色了,就连线在哪里都看不到。”

    崔瑶说道:“陈巫你说。”

    陈巫此时在屋里西北角,便张口说道:“这五根线分别是青、黄、红、白、黑。”

    屋里顿时发出一片惊叹之声,李道喊道:“我不信,点上蜡烛让我检验一下。”

    水月用火石点上了蜡烛,屋里亮了起来,崔瑶把手里的线放到火光下一照,大家挤着头看过去,发现她手中的线确实是青黄红白黑五种颜色各一根,于是众人对陈巫叹服不止。

    李道眼睛一转,说道:“常见的颜色也就这五种,能猜到或许是碰巧,算不得稀奇,让我来试试他。”说着,他从崔瑶手里接过丝线,暗中摆弄了一下,又吹灭蜡烛,说道:“陈巫,这五根线从左到右分别是什么颜色。”

    陈巫应声答道:“红白黑黄青。”

    陈巫声音才落,水月便点上了蜡烛,李道伸手一照,这五根丝线的排列顺序确实如陈巫所说,李道嘿嘿一笑,说道:“一次两次都有可能是运气,再来一次,如果还能说对,我才服你。”说着,他把蜡烛又吹灭了,片刻之后把手举了起来,说道:“现在呢?”

    陈巫笑道:“怎么能骗小孩呢,你手里分明一根线也没有。”

    蜡烛亮了起来,大家发现李道确实两手空空,什么也没拿,于是对陈巫佩服的五体投地,李道的花样使完了,从衣兜里掏出丝线递给杨修远,摆摆手说道:“天下之大,无奇不有,今日我算是开了眼了。”

    众人又热闹了一阵,便各自回房了,崔瑶、杨修远与水月送白妍青、温路漫二人回家,在回来的路上,杨修远就着月光看着那五根线,问道:“娘,你能在暗处看清这些线的颜色吗?”

    崔瑶说道:“我也看不到,我小时候遇到个和尚,他看我似乎是有些天资,便想教我算命,就让我看五色丝线,我把这件事告诉了你外公,你外公一把抢过我手里的线扔到地上,说:命越算越薄,你学这个作什么?我便打消了这个主意。”

    “我外公?”杨修远从小到大,从未见过父母以外的亲人,也没有听母亲说起过外公,不由地特别好奇,说道:“我外公是做什么的?”

    崔瑶说道:“你外公叫崔日用,曾协助玄宗诛杀太平公主,后官至吏部尚书,位列宰相。”

    “啊?”杨修远倒吸了一口气,说道:“我外公那么大的官儿,你怎么从来没说起过?”

    崔瑶淡然说道:“你外公官位虽高,却是有䘵无寿,只活了五十岁,过往的荣耀都跟云烟一样散尽了,不提也罢。”

    水月这时才认定崔瑶确为博陵崔氏之女,结合今日她的言行,不禁在心中感叹:人们都说崔氏家风严整,堪为天下士族典范,果然名不虚传。

    三人不再说话,又前行了数十米,快到院门口时,杨修远看到李道屋里的灯亮着,想着去找他说话,便加快脚步走了过去。

    此时只剩崔瑶与水月两人,水月心头一直有桩疑云,那便是陈巫曾说杨修远是纱笼中人,何为纱笼中人,陈巫却始终不说,她此时便将这件事提起,问崔瑶道:“家母,什么是纱笼中人?”

    崔瑶说道:“这是术士用语,凡是有宰相福命的人,冥司都会暗中用纱笼加以保护,以免他被邪物侵扰。”

    水月心中一喜:原来郎君是要做宰相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