笔趣迷 » 玄幻奇幻 » 万世星火 » 第二十一章 宿怨

第二十一章 宿怨

    路上,吕责辛脑中反复回忆着旱厕前木讷的仆人和朱庇特那视人命如草芥的漠然态度,心中正有一股怒火在熊熊升起。他甚至有些分不清这怒意究竟是来源于他自身还是这具身体,但此时的他也不想管这么许多,只想早早的把这案子继续下去,让朱庇特那家伙通过另一种方式受到与布莱恩类似的惩罚。

    一旁农田中的监工大声吆喝着,挥舞着手中婴儿手臂粗的皮鞭,一下一下地打在那些奴隶身上。这不由得让吕责辛在纷乱的思考中联想到了此时正在沙漠上受苦的帕普村民,种种思绪混杂在一起,在怒火的灼烧下渐渐扭结成一股焦躁的情绪,催得吕责辛步子越来越快。

    “你慢点!”特林嚷道:“刚才出来的时候我就想问你,这么急干嘛,明明连午饭都没吃。”

    吕责辛不言不语,只是眉头紧皱着。特林见对方一言不发也来了脾气,停下脚步质问道:“跟你说话呢?到底怎么回事?”

    “你要是还想当治安官就跟我过来,一起把这个案子做下去。这案子查到后面你要是没法把真凶抓出来,到时候这两家斗起来,怕是你也脱不了干系,我想你父亲应该也不想看到这一幕。”吕责辛头也不回,径直朝着希顿庄园的方向走去。

    “两家?斗起来?哪两家?希顿和莱曼?”特林愣住了:“他们斗起来干嘛,这不只是个案子吗?这事又跟我爹有什么关系?”

    “好好用脑子想一想,布莱恩是希顿唯一的一个儿子。在他这个年纪自己唯一的一个儿子死了,杀死自己儿子的真凶很有可能就是自己对家那个庄园主的小儿子。”吕责辛大步向前,略有些烦躁地解释道:“而且自己所有的家产没人继承,死了以后大概率也是被周边几个贵族分掉。再加上这案子迟迟查不出真凶,如果是你是希顿,你会怎么做?”

    听完吕责辛的解释,特林额头上滴滴汗水流下,不知是因为太热还是因为对方的话太过骇人听闻:“那跟我有什么关系?我的身份是治安官啊。”

    早在另一个世界中,吕责辛就已接触过种种不同的案子,他看到过村子里许多老人的孩子因为种种原因死掉,而那些可怜的老人中有一部分往往会将自己孩子死亡的原因归咎在某个平日里就与自己有着利益纠纷的邻居身上。在日复一日的怨怼与自我纠缠中,部分老人家就会选择豁出自己的一条性命来给自己的孩子报仇。

    而不论选择那种方式,这些老人的最后的结局往往都是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家产一点点被邻里瓜分,就如同自己已经踏入坟墓一般。

    此前希顿那莫名的平静就让吕责辛感到一丝不对劲,而在莱曼家见识过那场争吵之后,他更是确定了这个老人并不像看起来那般平静自如。相反,希顿心中此时可能正酝酿着一股浓浓恨意。

    “办案子的时候你的身份是治安官,但当争斗牵扯到两个家族身上,在王城的那些人看来,你就不再只是个普普通通的治安官,而是一个点燃了争斗导火索的名为特林的小少爷。你觉得这种情况下你的家族还能独善其身吗?”

    特林这下只觉得自己背上汗如雨下,此刻的他如坠冰窟,机械地跟在吕责辛身后:“那,那你有什么办法吗?”

    “什么办法?查下去啊?查到真凶,查出来究竟是谁杀了布莱恩,再把铁证摆到莱曼和希顿面前。”吕责辛停下脚步,在希顿庄园的门口等待着:“麻烦知会一下希顿老爷,我和特林回来了。”

    吕责辛焦躁地点着脚,一旁的特林看起来则比他还要慌张,正焦急地反复踱步。吕责辛看特林在自己面前晃来晃去,多少有些烦躁:“别想了,等下问问清楚就可以了。”

    没曾想特林竟直接怒瞪双眼,逼近吕责辛道:“你个下层人最好给我问清楚,这个案子要是查不出来你和你那帮外地来的咸泥佬都得完蛋。”

    吕责辛也没想到先前对自己貌似还客客气气的特林此刻竟变了一副样子,皱着眉头看向面前这失态的小少爷:“我劝你对我客气点,这案子跟我没什么关系,我想走就走,你要是不想完蛋就老实听我的。”

    面对吕责辛硬气的回答,特林顿时泄了气,紧缩的眉头下此时竟红了双眼。

    看对方这个样子,吕责辛又气又笑,此刻他才真正意识到面前这看似经验丰富的治安官,实际上也不过是个没经历过什么风浪的贵族少爷罢了。

    门后大门打开,现在那名仆人微微低头,示意二人可以进去了。

    吕责辛再次与门仆简单道谢后大步迈向豪宅,与特林快步登上了二楼,直奔茶室而去。

    “二位小友,在莱曼家问的如何啊?”莱顿慢条斯理地说道,但他越是这般,吕责辛就越感受到一股隐藏在平静之下的奔腾暗流。

    “还没查出什么比较具体的内容,所以我们二位还想再问您一些问题。”吕责辛自然地坐在客椅上,一旁的特林则明显有些失魂落魄,正双手撑头,不知在想些什么。

    “特林小友这是……?”希顿见特林这副样子,用眼神向吕责辛表达了自己的疑问。

    “啊,他在思考案子细节。”吕责辛打着哈哈道:“希顿老爷,有个比较冒昧的问题希望您回答一下,希顿和莱曼两大家族是否有过利益上的冲突?”

    “嗯?看来我和莱曼聊天的声音有些大了,被小友你听到了啊。”希顿微微一笑:“我这一把年纪也没什么好顾虑的,不妨都慢慢讲给你听好了。”

    希顿轻饮一口,长舒一口气,像是在预告接下来要说的事对他而言并不轻松:“为了方便你听明白我接下来说的事情,有些东西我先同小友讲清楚。莱曼家族在泽都建都的时候是靠贩奴起家的,现在贩奴市场最大的操手就是莱曼本人。”

    他顿了顿继续道:“当时的我和大多数泽都人一样,也是靠种地过活,偶尔也会去雇一些初来泽都的外乡人在他们农闲的时间来给我帮帮忙,他们要是没有地种,我也会把自己打理好的农田划出一部分来给他们维持生计。日子也就这样一天天过,直到莱曼开始着手垄断整个贩奴市场的生意。”

    “那些在我手下面做活的农户越来越少,起初我还想着也许是这些人的生活好起来了,不需要来我这里做活赚补贴了,也就没多过问。但直到泽都里大部分农户都不肯来我这里做事,他们在我这里的欠款也越来越多,我才发现到底是怎么了。”

    “莱曼手下居然豢养了一帮独立于王城的私人军队,那些先前在我手下做事的农户到了农闲时间就会被他家的武装逼着要么给他做活,要么给他交钱。就连我派去请农户来帮忙的手下都被他赶了出来。”

    “大片大片的土地就这样荒掉,最后我种地一整年获得的收成居然还不及往年的一半。我实在忍无可忍,派手下强行保住了那些农户的自由。哪曾想他居然让自己的大儿子带人来我的地盘上闹事,把我辛辛苦苦种的地全都踩成了平地,地里刚长出来的苗全都被闷进了土里。”

    希顿叹了口气,摇摇头道:“他那大儿子也是可惜,有这样一个不通道理的父亲。不然也不会无缘无故卷进这种冲突里,最终变成一个躺在床上只知道吃喝拉撒的废人了。”

    “变成废人?”吕责辛挑挑眉:“怎么会变成废人的?是因为和你的手下打起来了吗。”

    “是的,当时我的家丁为了保住地里的其他秧苗,和他们起了争斗,哪曾想他那大儿子不知被谁打中了头,从此就只会做一些简单的事情,终日只能呆在自己的房间里让人伺候着了。”希顿的目光看向窗外的那片农田,吕责辛同样转过头,看到农地里那些正在辛勤耕作的奴隶们。他们的影子紧紧地缩成一团,牢牢地吸附在他们脚边,就如同一具漆黑的枷锁般。被汗水浸透的背部反射着炽热的阳光,刺的吕责辛双眼都有些睁不开。

    这希顿言语间将莱曼描述成了一个为达目标不择手段的恶人,可窗外的景象却提醒着吕责辛面前这看起来有着慈悲心肠的老人,其实也只是一个手段更加温和一些的大奴隶主。

    “那最后这件事是怎么解决的呢?我想莱曼并不会轻易罢休吧。”吕责辛收回目光,认真看着希顿道。

    希顿则继续望着窗外,目光转向了高处的那片王宫:“后来我和莱曼一家的事情越闹越大,统治者终于看不下去,让我们各出一队家丁去往角斗场,以这场角斗的胜负来决定谁要作出让步。”

    “那最终,是您赢了?”吕责辛试探问道。

    “是的。”希顿点点头,目光转向了吕责辛。他的双眼紧紧注视着对方许久,终于出声道:“你很聪明,我希望这些陈年往事能帮助你更快的抓出凶手。”

    希顿言语间似乎将真凶牢牢锁定在了莱曼家族中,俨然是想要借吕责辛和特林之手发泄出他这些时日来压抑许久的丧子之痛的同时,再给这积怨已久的对家一些教训。

    一旁的特林终于回过神来,有些困惑地问道:“你们两家之间还发生过这种事吗?怎么之前没听我父亲提起过。”

    “你们门罗家一向不愿参合我们这些老家伙之间的麻烦事,你父亲自然不会跟你讲太多这些陈年往事。”希顿看着特林笑道,像是在看着特林那不参与世事的父亲:“没想到你竟然当上治安官,主动掺和了进来。”

    原本吕责辛以为特林只是一个普普通通没什么心机的贵族少爷,但希顿这段似乎别有深意的言语却让他对特林的身世不由得好奇起来。他仔细看着身旁这愁眉苦脸的小少爷,却丝毫看不出有什么特殊之处。

    希顿看了看外面炽热的阳光,扭头上下打量了一下面前这二位少年,笑道:“想来二位小友应该还没吃饭吧。不如先移步我们楼下的餐厅,先在我这里吃吃饭,填饱了肚子我们再详聊?”

    “那就多谢了。”吕责辛此时才察觉到肚中有些饥饿,轻轻用胳膊肘戳了戳一旁的特林:“那我们就先同希顿老爷下去吧?”

    “好。”特林似乎恢复了一些他平日里的状态,抖擞了些许精神应道。

    希顿家的餐厅位于一楼大厅左侧,需要穿过一排的佣人房才能到达。吕责辛跟在希顿身后,在仆人的指引下坐到了餐厅中央长桌旁的华丽木椅上。银制的精致餐具此时正在日光与墙壁上烛火的映照下闪着金属特有的辉光。

    “今日二位小友来的正是时候,我这庄园里今天正好到了一车南边来的新鲜海食。”希顿此时坐在长桌尽头的主座上,脸上挂着他那特有的礼仪性微笑。特林和吕责辛正同坐在他左侧的位置上,正好可以看到窗外进进出出,正从地窖中往外搬运着食材的佣人。

    “我能去厨房看看吗?”吕责辛注意到先前那名叫做派克的佣人正提着重物向着厨房的方向走去,于是出声问道。

    希顿的目光顺着吕责辛的视线转向窗外,同样看到了先前在楼上给出关键线索的家仆,笑道:“小友请自便。”

    吕责辛简单道谢,站起身来就要朝着厨房走去。一旁的特林也正要起身,却被希顿止住了:“让他自己去吧,特林小友不如就同我这老人家聊聊天如何?”

    见吕责辛给出肯定的目光,特林于是又坐下了身子,目送着前者快步走进了厨房。

    这个时代的人们显然对食物并没有太高的要求,哪怕是贵族的厨房,吕责辛看到的也是各式各样散乱堆放在一起的食材。而那名叫派克的佣人正在刚才切割过蔬菜的石板上分割着看似已不太新鲜的海鱼。

    正当吕责辛凑得近了一些,准备问派克更多关于布莱恩的问题时。却看到派克一边切割着海鱼的同时,正不断抓挠着自己的手臂。

    颗颗红疹在他的小臂上逐渐浮现,且随着他的不断抓挠正越变越多。

    “你这是怎么了?”吕责辛问道:“怎么身上起这么多疹子?”

    “不要紧的大人,就是一些小毛病,”派克有些慌张地看了一眼吕责辛,硬生生止住了自己抓痒的冲动:“平日里不会这样的,就只有碰这些海货的时候才会发痒。”

    “既然你接触到这些海货就会不舒服,那你没有想过让别人来做这些事吗?”吕责辛皱了皱眉,显然是不理解面前这名佣人为何明明在接触到这些鱼类之后会有明显不适,却还要硬撑着继续做下去:“家里这么多佣人,我想你总归可以和其中一两个平日里交好朋友的换换工作吧。”

    “大人说笑了,我们哪有什么朋友啊……”派克脸上露出笑容,用力切割着手下的海鱼道:“您别看我一碰到这玩意就发痒,但别人可都没我做得好,我可是希顿老爷这里最会做鱼食的下人。”

    吕责辛站在一旁,看着面前这对于自己手上活计甚至有些自豪的仆人,看着他忍着瘙痒端起了盘中切割好的鱼片,倒入一旁早已沸腾的一锅开水中。

    轻轻叹了口气,吕责辛将思考拉回到了案件上,一旁的派克此时正挑选着香料,等候着吕责辛进一步的问询:“对了派克,布莱恩经常和别的贵族家少爷进行家丁角斗这件事你向来都知情的吗?”

    派克第一时间并没有回话,只是背对着吕责辛认真挑选着手中香料。在扭过身将香料全部放入锅中后,他才拍拍手,回忆起了与布莱恩相处的日常:“一直都知道的,只不过少爷他一向不允许我们这些平日里跟着他的下人跟老爷提起这件事,我们也就从来没敢提起过。”

    似乎是由于吕责辛并不像他接触的其他贵族那般高高在上,也或许是因为正做着自己擅长的事情,派克逐渐放松下来,继续说道:“但从今天老爷的反应看来,小少爷做的这些事老爷平日里应该都是知道的,只不过从来没有提起过罢了。”

    “那布莱恩那天和朱庇特碰面的时候你在吗?”吕责辛回忆了一下早上希顿听到布莱恩与朱庇特有过来往时的淡然神情,不由得认同了派克的判断。

    “是的大人,那天我也在的。”派克直愣愣地看着锅中翻腾的乳白色鱼汤,微笑着答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