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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六、挽曲

    微风吹起,广阔的铁松林此时有了轻微的摇摆,松涛声起。远眺那无边的草原如一张厚重的绿毯,这是一处生命力十分旺盛的世界,充足的氧气滋养万物。还有那片巨大而又深邃的湖泊,给这个世界注入了无限的生命的力量。

    “上回你为什么不杀了逍遥王?”铁塔问。

    “也许从一开始根源都不在他身上。”乌鸦叹息。

    “是啊,根源其实在我们每个人身上。”铁塔接着说道,“没几天她就来啦,参加我的婚礼,你开心啦!”

    “从蜀州过来,就算骑狼马也要十几天,没这么快的!你终于要成家了,真羡慕你们,”乌鸦说道。

    “那就留下来,给她一个家,她可有着尊贵的身份,但她也只有你,”铁塔说道,“这里很美,我们一起建设它,保护它。”

    “我也想,可是我只是一只报丧的乌鸦。”乌鸦用忧郁的眼睛望着这美丽的世界,淡淡的说道。

    “在她的眼中,你是什么?”铁塔问道。

    “我是什么?我到底是什么?”乌鸦自问道。

    记忆被拉回到二十年前……。

    无歧国南靖省良都郡妙音镇。镇外的荒草地,一直延伸到无尽的天边。

    “你不喜欢说话?”

    “......”

    “咱们这是去哪里?”

    “......”,她站在那草堆边,身上全是鲜血,脸上也是,只有那两只大大的眼睛,如同两颗炽热的太阳。

    “他们有多少人?”

    “......”,她仍然没有说话,只是回头往那草丛里看了看,那草丛里便有窸窸窣窣的声音响起。一会儿走出十几个人来,这些人穿着很是奇怪,都是一身斜条纹的青黄相间的衣服,袖口扎得紧紧的,握着钢刀,个个脸上肌肉横生。

    “跑,往前跑,别回头!”他说道,然后面朝来者,从腰间拔出了他的剑。

    这群人走出草丛时,便看到那个小丫头往前方跑了,他们像被点燃的柴火堆一样,燃烧着杀戮的熊熊烈火。然而突然一年轻人站在他们面前,使他们感到错愕,他们什么话都没有说,也没有细看他是谁,只是往前走过,其中一人顺便一刀朝年轻人撩去,这一刀很快。像一道霹雳,像一阵强风,像一句刺耳的话语,瞬间就解决一切问题了,人会像一棵草一样被截断,他们会像什么事都没有发生一样继续前行,他们眼中只有那远去的猎物,而不是身边这颗柔弱的草。

    风儿仍在吹,人已经断为两截,栽倒在草地上,发出沉闷的声音,那声音很低微,甚至快被微风掩盖了。然而大家却都住了脚步,因为那个倒下的人,并不是年轻人。年轻人仍然站在那里,他的头发蓬乱,眼神迷离,他的剑闪着温柔的光,上面没有一滴血的痕迹。

    “围上,杀!”当中的头领说了一句,众人便围了上来,没有什么废话,齐腰深的草地上瞬间洒满了红色的花朵,在草叶上,在根茎处,红艳艳的。每一剑都那么随意,每一刀都那么快速,身影如翻飞的蝴蝶,如掠水而过的春燕。很快,草地上便躺下了好几人,他们没有痛苦,没有哀嚎,也没有挣扎。而年轻人仍然站着,仍然是眼神迷离的样子,他收回了剑,往远处看去。五道青色身影仍然在往前方飞奔,他便大踏步也追了上去。

    当他赶上时,五人已经将她围了起来,就像五只恶狼围住一只小白兔一样,他不顾一切的冲向包围圈里,五人见他来势汹汹,纷纷避了开来,他便冲到她的面前。此时的他反而不再着急,抱着双手看着那五人,“你们这么多人欺负一个小丫头,可见是不要脸的。”

    没人理会他,五人只是默默的围着他们。只见当中一人,突然抽出一只信号炮来,打开火折子,点了信号炮,那信号炮便飞到那青天里,“嘭”的一声炸开,在天空里形成一只狐狸的形状。然后五人便退得几十步,将圈子变大,只要那丫头移动,他们也便移动,丫头停止他们也便停止。这可让年轻人犯了难,他便止住那女孩子道:“他们这样做,是不想和我硬碰,我想后边一定是有援手。”年轻人四边看了看,那五人仍然将他们围在当下,保持着一个安全的距离。他们前进,圈子也跟着前进。

    大约前行一个太阳时,大地上一片杂乱的蹄声响起,越来越响,越来越近,二人再看时,那五人已经不见,却见一只骑马的队伍来到面前。为首那匹高大的红马上坐着一名男子,他长着一张清秀的脸,脸色苍白,苍白得如同一片被冷露濯洗过花瓣,他的眼角很弯,极具媚态,然而眼中却透出一种冷,冷得彻骨,冷得让人不禁会裹紧衣服。

    他从马上下来,朝他们走过来,他走路轻轻的,几乎没有声音,此处的草地变得似乎要浅一些,刚好淹没掉他的脚背,这是一块十分富饶的草场,可惜它似乎没有主人,它的平静恰恰掩藏着它的险恶,那些草皮子下的沼泽里,不知道有多少动物的身体在腐烂,那些肥美的青草,在每一个平静的夜里,伸长它的根系,洁白的根系贪婪的吸取着那些腐烂后甜美的汁液,然后枝叶在风中舞蹈,吟唱。他摘了他的披风,后面便有人来接了。只见他走到二人面前,看了看眼前的小丫头,又看了看站在她身边的年轻人,那是位约摸十七八岁的小伙子,但他的眼神中却透着一股狠劲,看他右手虎口处有老茧,心里便不免有些喜欢。只见他对年轻人说道:“我有一栋漂亮的宅子,三进三出的,外带一座不怎么大的花园。我送给你,你喜欢吗?”

    年轻人撇嘴道:“你这人好奇怪,你又不认识我,干嘛送我这些东西?”

    “因为我喜欢你,你可以成为我的朋友。”那人说道,“这个世界上很多人都想成为我的朋友。”

    “可是我不想成为你的朋友,”年轻人懒懒的说道,“我只想成为她的朋友。”说罢,他指了指身边的小丫头。

    那小丫头狠狠的看了年轻人一眼,似乎并不想和他成为朋友,而且往旁边挪了挪,与他保持了一定的距离。“哈哈哈,......”,那人笑道,“看样子她可不想和你交朋友。”

    “......”年轻人有点尴尬,便也只是笑了笑。

    “那好,既然她不愿意和你交朋友,那么我和她的事,你自然不会帮她了。”那人说道。

    “不会,”年轻人轻俏的说道。

    “很好,”那人便往后退了一步,看着小丫头说道,“交出来吧,结束了。”

    小丫头不过九岁多点,此时的她脏脏的脸上,血液已经干涸并开裂,像一块块被晒干的暗红色薄薄的泥皮,有些开始掉落。她仍然没有说话,只是慢慢的往后退。

    “拿来,”那人说道。

    “......”,她继续缓缓往后退。

    一支队伍突然围了过去,截住了她的后路。此时的她突然伸手从脖子上扯下一串链子,握在手中。那人看到那链子后,眼睛便发光,他紧紧盯着那链子末端的一块宝石,那上面似乎有无限的魔力,他哆哆嗦嗦的说道,“对,对,给我,乖,好妹妹,给我就好了,给我就没事了,给我,快点,不,慢慢的,慢慢的......”。他此刻如同疯了一样,一边往前,一边伸手去接那链子。突然那丫头将链子收了回去,放进了斜挎的小布包里。他就像疯了一样,在原地转动身体,又像是被什么东西碰撞过十分的疼痛,他就那样转动身体,扭曲的脸部让他看起来十分恐怖。“为什么要这样,为什么你们都这样了?你们为什么要这样对我?”他有尖利的声音说道,突然又冷静下来,招了招手,后边便有两人抬来一把椅子,并在上面铺了一张虎皮,他便坐了。“杀了她,给我杀了她。”

    突然队伍里窜出一人,那人冲到她面前,捏住她的脖子,拧了起来,一下子就按在草地上,这一切太快,太突然。年轻人持剑便也冲了上去,眼前突然两柄刀砍来,拦住他的去路,他感觉这两人不像开始那些人那么好对付,他们的刀十分有力,他不敢用剑去硬接,只好往后仰身让过攻击,随即翻身滚到一边,又往那丫头处奔去。那二人怎么容得他靠近,又提刀来拦住去路,一人走上路,一人走下路攻了过来。

    那人将她脖子掐住,一下子按在地上,她顿时憋红了脸,便伸手抓住那人的大拇指,那人心想一个小丫头,就算抓住大拇指又怎么样,正待他认为对方要窒息的时候,只觉得一股剧烈的疼痛袭来,“啪”,他的大拇指竟然被生生掰断,他快缩回了手,另一只手一拳头朝地上砸去,他想这是你自找的,只是他自己也没有想到,那拳头好像用不上力气一般被一双小手擒住,转眼间那丫头就缠着他的手臂,爬到他身上,一下子绕到身后抱着他的脑袋一拧,只听得“咔哒”一声碎响,那人便发出一声闷哼栽倒在地上。

    这边年轻人正在和两人缠斗,却只见那丫头仍然站在那里,人们也不知道下一步该做什么,她也只是站着,突然天空中像闪过几个巨大的阴影,那阴影变幻闪烁,像云朵突然从天上掉落一般,那天空的十几只巨鸟仍一直盘旋在上空,只见那年轻人挥了挥手,突然人群里推出几座大弩“嗖嗖......嗖”射出几只手臂粗的长箭,那长箭便冲那巨鸟而去。只听见天空中发出尖锐的啸叫,那巨大的烈鹰不但没有逃跑,反而朝他们垂直落了下来,弩箭再次射出,只听得翅膀扑棱,哀鸣声起,那些巨大的烈鹰几乎流着鲜血靠近包围圈,包围圈里“咚咚......咚”的落下十几条大汉来,而受伤的烈鹰再也飞不上青天,趔趄着身子像断线的风筝在天空中翻滚,掉落在这片空荡的大地上。十几条大汉见到眼前的丫头,便俱来她面前跪下。他们眼中没有悲伤,没有愤怒,也没有恐惧,他们像十几根粗壮的木头,半截栽倒在这个九岁的丫头面前,既没有见到主人的欣喜,也没有赴死的凛然,他们的脸上只是一片平静。“小主,救驾来迟,请责罚。”

    丫头没有说话,那座上的男子却开口了,“哟嗬,十六铁翼,我今天已经折了你们的翅膀,你们还不赶紧逃命去,留在这里做什么。如果识时务,我可以给你们重新安上翅膀。”

    为首的大汉没有起身,只是沉声道:“想当年,我主游无歧国,在破竹筐里发现奄奄一息的你,本以为你会为我主尽职尽忠,没曾想你是个狼心狗肺之辈。今日我等必护小主周全,也将舍我等躯壳,为我主,为我青丘国覆国之祸报仇雪恨。”

    “胡说,你们也不是飞狐族,为何如此愚蠢,只要我在,青丘国就未灭。”男子从座位上站起来,他柔弱的身子,像一株风中挺立的芦苇。

    “哈哈哈哈哈,”十六铁翼中为首者扶着手中的大刀,低垂着头大笑道,“你配吗?如果不是你的奸计,我主怎么可能被你所伤,最后惨死在断魂关外。你那个样子,又有什么力气坐上王位,断魂关外一战,将会永远是你的噩梦。”

    这边的打斗也突然中止了,两个杀手似乎感觉到那边更需要他们,便回身就走,年轻人也懒得去追,抱着那柄剑看起了热闹。

    “笑话,就凭你们十六铁翼,……”,他想到,“我身边一百二十名死士,是我花了十年时间培养出来的,区区十六名勇士,今日我便一起收拾干净了。”

    话刚说完,只见众人围了上来,十六铁翼也像疯了一般迎了上去。

    年轻小伙见此,便也挥剑朝这边攻了过来,一名剑客挺剑而上,年轻人便让了一招,一个虚晃,那人见了就一剑朝年轻人脖子削来,另外一人也是一剑往他手腕削去,年轻人此时迎着那剑刃上去,对方一见心想这下子成了,却见另外一人也剑至身边,那人见年轻人竟然往对方刃口上迎过去,自己的剑如果砍下去,肯定会将队友的手臂先砍下来,所以便一个侧身往左边让,没想到他一让,年轻人突然不上前了,而是一个右回身,刚好一剑至其腋下削上去,对方此时已经躲闪不及,整个左臂和半边脑袋都被削了下来,这剑取名叫“义剑”,就是因为其锋利无比,一剑毙命,死者没有任何痛苦,那人虽然被削掉半边脑袋,却早已经魂归天外,不受折磨。只见那剑并没有停止运转,仍然以一个圈的方式继续往右,然后年轻人转了一转后,对方的剑已经到了眼前,见对方收不住了,自己一圈刚好侧身偏过,而剑顺势削了过去,即刻将来者齐腰削为两截,上半截已经倒下,而下截也紧随其后。众人此时都没有谁在乎年轻人这边,只听得呐喊声起,哀嚎遍野,年轻人便冲了进去,一时间满天血雾,残肢断躯四处掉落,残破的衣衫飘飞。杀戮一旦开始,所有的恐惧与矜持都不忽存在,这是血与泪的狂欢,是生与死的纠缠。

    杀意像墨一样被沷洒,将整个世界染成一片暗红,暗红色的墨在世界里任意涂抹,所到之处生命被直接拍在大地上,随后浸入大地,散开,再淡化。每一柄掉落的武器,每一颗滚动的头颅,每一段扭动的残肢,每一声哀怨幽长的恸哭.......都被画笔带动,肆意挥洒。慢慢的,世界逐渐由喧嚣走向安静,由生动走向呆滞。一种生命的衰颓,恰恰是更多生命的辉煌,瞧,被践踏过的弱草正缓缓的将伤痕累累的茎叶舒展。

    两个浑身是血的人,一高一矮,一大一小,他们像两座山一样,从血雾迷漫的世界里走出来,站在那椅子附近。坐在椅子上的人没有抬头,像在沉思,又像是在小寐,

    “来啊,杀了我啊!”

    两人没有动,仍然站在那里,血从他们的手指,衣角,裤角往下滴,像雨水一样,他们被血水浸透了。此时两人对望一眼,那丫头便笑了起来,那笑声很脆也很动听,年轻人也跟着傻笑起来,他们一直笑,笑得直不起腰来。

    “杀了我,”他冲他们吼道,却仍然没有抬头,“没错,我应该死,杀了我。......”

    丫头没有理会他,只是不再笑了,也摸出那串链子,瞧了瞧。那串精美的链子此刻被血浸染,变得更加鲜艳,更加美丽。她没有任何不舍,将链子朝他扔了过去,链子在空气中划过发出清脆的声音。他抬起身子,看到落在脚下的链子,伸手拾起了它。他握住那链子,像获得了某种力量。他站起身来,看着丫头,“为什么?小芬,告诉我,为什么不可以是我?”他追问道。

    丫头没有说话,而是扯了扯年轻人的衣袖,二人头也不回的离开了。

    “为什么,妹妹,你回来,告诉我,你为什么不杀了我?”那人此刻无比的痛苦,跪倒在草地上,他念叨着,“你们都不喜欢我,都看不起我,嫌我没有能力,可是我杀的人比谁都多,比谁都多,看吧,都死了,我那么厉害,我甚至没有动过一个手指头,你们还是不愿意肯定我,你们该死,你们都该死。”他奋力的喊道,“你们都该死,你回来,妹妹,你回来。......”他再次看了看手中的那串链子,便回到那椅子上,从怀里抽出一把匕首,他哭泣着,全身哆嗦,手也在不停颤抖,他将匕首对准自己的胸口,当他再次看了看那手中的链子时,便两手握着刀柄抵住自己的胸口,他一用力匕首便插了进去,此时他的眼神开始涣散,那颜色与那天空混为一体,像整个灵魂都融入到那片天空中去了。

    荒芜的草原上,几只乌鸦停在那椅子背上,静静的看着这个死气沉沉的世界,他们的眼中一片死亡的灰色暗影笼罩下来,很快灰色的雾气便将这片区域掩盖起来,如同时间将一切推入坟墓之中。安静的夜晚,乌鸦们也将脑袋藏进翅膀里也安静的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