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楔子:天命(5)(完)干将莫邪(五)

    晋,皇宫,西苑

    王瑜种植的花草,历历在目,却已没有了当初的光华,想是许久无人修整。

    司马绍身着大红色皇袍,眉宇间尽显潇洒气度。相比于司马睿,他俊朗的外表下多出几分星明,大步向前,毫无犹豫。

    除了几个随侍的太监,司马绍只带了一个人,那便是广陵郡的郡守陈方亭,登基后,司马绍便下了圣旨,擢升他第三品尚书令。

    自司马睿偏安江南起,君权下放旁落,南方士族和琅琊王氏更加嚣张。权臣主导的幕僚至霸府格局逐步加深,打破了朝廷规制和官职结构。

    朝堂议政极其随意,军权与相权相统一,常随意更改措置。故而,皇帝封官,倒不如士族选官更有分量。

    但陈方亭,不过出身于落魄士族,位居末品,原先官职也才五品,已算是祖坟冒青烟了。

    此人同样一心修道,喜爱着青袍,然他深知司马绍不喜,若是木为火所克,必有天谴。

    故而,他特地命制衣下人选取上好的棉丝,并由青绿色衣褂漂染出淡蓝色纹样,点缀朱雀图案,腰间的贝壳也染成大红色,可以说极其用心。

    淡蓝色与青绿色相近,同为性情高雅之人附庸。然青绿色与红相斥,而淡蓝色则减弱几分,且其它纹样馥郁红的色调,彰显南方大晋国祚绵延。

    司马绍有一点与司马睿相像,便是宠信近臣,彰显自己的威信和霸道。朝中的臣子,司马绍信不过,在封地上无利益纠葛,陈方亭无须溜须拍马,故而两人私交甚厚。

    也只有他,在这般地步,还能与司马绍坦然对话。

    相较而言,司马缌毫无霸道,崇尚仁政,却忽视了人性,忘了山河一统为首要,方能推行教化。

    司马绍命太监离去,兴致缺缺的摘了一朵桃花。

    陈方亭看出来他的忧愁,缓缓道:

    皇上,您已经贵为九五之尊,为何事忧虑呢,或许臣可分担一二。

    司马绍叹了口气,静静道:

    朕只觉得一切不真实,人生不过百年,国朝又能几何?我大晋不过江南半壁,收复河山谈何容易。对付一个司马缌易如反掌,对付王氏却难如登天。此次若不是有高人相助,朕已死于乱刀之下了。

    陈方亭见此,劝慰道:

    陛下英明神武,乃是天命所归。琅琊王氏,也是手到擒来,不宜操之过急。

    司马绍神情冷峻:

    话虽如此,朕是一刻也不敢懈怠啊。

    陈方亭见这个话题没有答案,不再纠缠,转移话题,吹了一通司马绍的马屁:

    皇上,古话说,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唯有大能者,方有大任。想那废太子,和懦弱无能的淮南王,以及其它诸皇子,皆比不得皇上半点皮毛,故而皇族和江山的兴衰全系于你,这乃是祥瑞之兆啊。

    司马绍闻言,极为受用,突然想起淮南王,问道:

    朕那三弟如何了?

    陈方亭笑道:

    淮南王和个跳搔臭虫一般,在里面上蹿下跳呢。

    司马绍浮现得色,淡淡道:

    朕不过是给他写了封信,称父皇欲褫夺其封地和俸银,令王氏承袭。他不加求证便信了,傻乎乎的拉来一个郡的散兵游勇就造反,被当地县令知晓了,依然大摇大摆,招摇过市,你说,岂不可笑?

    话说回来,他不过是个可怜虫,得不到父皇宠爱,又守在那么一块贫瘠之地,背着一个皇室宗亲的名头,却还自欺欺人。人呐,贵在自知,何苦为虚名所累。

    陈方亭静静听着,将身子躬的很低。

    忽然,司马绍无端的发怒,语气冷冽而森然:

    他们,皆未将朕放在眼里。王敦若是将朕放在眼里,岂能不盯着朕的一举一动,那封信早就被阻截了。淮南王若是将朕放在眼里,岂会不怀疑朕的雄心,就做了朕的左膀右臂。父皇他若是将朕放在眼里,岂会当面一套,背后一套,说好了改立太子,却迟迟未能成行。

    一把剑,从司马绍的手中飞速射出,斩断了树上的枯枝,留下几片落叶和尘土。

    这树太老了,是该铲平了。

    陈方亭听出了司马绍的弦外之音,点点头:

    臣必不负陛下。

    司马绍缓和了许多,出现了一丝笑容:

    你辛苦了。

    陈方亭受宠若惊:

    臣不辛苦,为陛下肝脑涂地,无怨无悔。

    司马绍笑道:

    为人者,知晓忠义,难得。除此之外,孝也该不在话下。你也老大不小了,朕赏赐你几门姬妾,赐城内宅院一座,你便好好开枝散叶,绵延家族吧。

    陈方亭激动如捣蒜:

    臣叩谢陛下。

    司马绍摆摆手:

    不必了,朕让你办的事如何了?

    看司马绍一派威严,陈方亭又变的唯唯诺诺起来:

    陛下,禁军左中郎将李千秋并无动作,臣已盯紧他的一举一动。

    司马绍还算满意:

    谁都不会想到,那李千秋并不是父皇和王氏的人,而是朕的人,哈哈哈哈。

    这李千秋原是水月堂堂主李中水的长子,本王游历扬州时曾动用权柄调动江湖势力,帮助水月堂躲过灭门危机,所以李千秋对本王死心塌地。

    陈方亭听到如此隐秘,也是惊讶万分。他知晓李千秋为司马绍行事,却不知此等秘辛。

    司马绍看出了陈方亭的想法,收起笑容,严肃道:

    朕讲与你听,若有半分泄露,你可知后果?

    陈方亭连连表示忠心,俯首帖耳。

    司马绍缓缓道:

    算尽人心,算无遗漏。幸亏朕得到了一神秘高人相助,此高人破得道法,料事如神,真是朕的救星。正是他,助朕脱困。朕只觉盘龙入海,斗转星移,刹那间便进入星罗幻象。

    陈方亭惊疑不定:

    陛下所言,着实离奇,莫非是天上的大罗神仙降世?

    司马绍点点头:

    朕确信如此,虽荒诞,却唯有此种可解。正是此高人,向朕讲述了朝天钟的传说,并且带来了武道传说。若是人人尚武成风,自然令朝廷恐惧。

    可是胡人都异常团结,已经命民间修武,朕有匡扶天下之雄心,岂能弱于人前。因而,朕在广陵郡时,便暗自培植棋子,造就江湖势力。他们的力量,朕定有用处,如今果然有效。

    朕不能插手朝堂,江湖还是可以的。李千秋和吴勇,他们的家族都是不入品的末等家族,江南士族看不起,琅琊王氏更看不起,可是朕看得起,你们于朕而言,都是朕的子民。

    陈方亭感激涕零,更是唯司马绍的马首是瞻。

    可是陛下,先皇一直对百姓和末等家族严加把控,为的便是令他们日夜劳作,各司其职,从而增加朝廷的赋税来源。之前江湖并未摆在明面上,士族不会变脸。如若陛下真的允许江湖势力存在,恐怕会受到他们的阻挠和攻击。

    司马绍嘴角勾起冷笑:

    朕才24,那帮老家伙拿什么与朕斗。

    陈方亭也觉有理,司马绍英明神武,又这么年轻,大晋定能走向新的日出。

    可惜,他们不知道的是,仅仅两年后,司马绍便驾崩了,遗憾不已。

    此时的司马绍却不知道,他依然洋溢在意气风发的喜悦中。

    就在这时,从扬州赶往建康的士兵,在扬州刺史的授意下,揣着十万火急的信件,交由城门校尉,一路呈报到司马绍这里。

    这扬州刺史,为司马绍卖命。扬州,是大晋至今为此唯一的江湖据点,令他与有荣焉。

    司马绍咋舌:

    莫非真是天意。就在武安侯围攻皇城之际,水月堂也被扬州另一势力天一宫围攻,李千秋全家已经死了,只有李千秋的胞妹李寒春逃出生天,这天一宫为何帮本王,偏偏在这么巧的时间。

    陈方亭疑惑道:

    皇上,这天一宫是什么来头,天一生水,像极了道家做派。

    司马绍笑道:

    你猜对了。天一宫确实是道家势力,原先只是传授教义,传播道学,父皇大力扶持下,就连很多士族也纷纷入道。因而,他们也滋长了不该有的野心,朕不过是推波助澜。也只有平衡,才能无忧。看来,是要扩大武林的时候了。

    陈方亭试探性道:

    皇上,那要不要派人前去追查李千秋胞妹的下落,铲除之。

    司马绍摇摇头:

    不,朕的初衷是将他全家软禁,以防他某一天有了异心抖露出来,但现在既然是天意,本王就只能尽人事听天命。你一定要找到他妹妹并且严加保护。不知李千秋是否知晓,但最好不要让他有叛变心思,他的妹妹或许是朕的棋子。

    陈方亭不解:

    陛下,为何不直接杀了李千秋,还要如此大费周章。以前他是为了报答你的救命之恩,可是如今他的全家已经惨死,他已经没有眷恋,也许会狗急跳墙。

    司马绍淡淡道:

    如若李千秋死了,这一切就会推倒重来。若是有明眼人知道此事不简单,定会派人追查,王氏一直以为李千秋是他们的人,故而帮他们消耗端阳舟的力量。一旦李千秋死了,王敦和王导就会产生疑惑,顺藤摸瓜。

    陈方亭对司马绍佩服至极,两人又谈了许久,树下的影子越拉越长。

    渺渺一山林,幽深僻静。

    司马睿的道人公孙衍和先前的和尚再次出现。

    公孙衍变的萎靡不振,而和尚则喜笑颜开。

    两相对比,和之前大相径庭。

    和尚先发制人:

    公孙衍,你输了。

    公孙衍颓然道:

    没错,贫道输了,是司马睿无能,贫道错付了。只是,那天机山为何与贫道过不去,是不是你们妙禅宝刹的授意。若不是那贼道人相助司马睿和司马绍各一次,岂会到这个地步。

    和尚咧嘴一乐:

    臭道士,天机山岂是老衲能号令的。你若是想问清缘由,倒不如去阴阳家族领罪,或许他们能推演出来。不过,在此之前,你得前去受帝子璇玑洞的惩罚了。哈哈哈哈哈,老衲希望你能活着回来。

    说完,和尚便从原地消失不见,金光在林间闪烁许久。

    公孙衍望着乌云密布的天空,不禁长叹:

    这世间,皆是虚妄。如佛,如道,又能如何?阴阳家族能推演,却受天的奴役。本道一直自比天公,欲寻天地寰宇之妙法,窥的改命之策,即无上功德换取。然到头来,仍是与俗世脱离不了干系。欲寻俗世证道,反倒困于俗世中。哈哈哈哈,败的不冤,不冤,无人能解困局。

    刹那间,公孙衍也消失不见,只留下猎猎的风声在不停回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