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那些名为“追寻”的故事（中）
NW2026月15日下午12时30分
展厅内节日氛围逐渐浓厚起来，还有30分钟，卡利尔日的一个最重磅的环节，第二十二届“星迹”杯大学生天文学报告演说竞赛就要开幕了。
通常意义上，这个竞赛可以反映出了新兴一代追寻者大学生们的天文学水平，直接决定了学会对于后续天文学大类教学计划的制定与以天文学大类为主要学科优势的大学（比如维特罗娜大学）的后续发展；再往大了说，它巩固了N城乃至整个追寻者群体对于天文学的信仰与信心，在这个实行无政府主义的国度中，这一信仰与信心，无疑是具有中流砥柱左右的。
有了这一坚定的意识形态，其余的学科大类，例如理科大类，工科大类等等，都能够顺着这一普遍追寻目标发展。故而，学会对此相当重视。
其实，不止学会，看看那些因兴奋而熙熙攘攘的人群吧：他们身份不同，职业不同，受教育程度也不同，但在维特罗娜大学的天文学展厅，他们仿佛人人身上带着光似的；随着时间推移，人群也逐渐往主活动现场--维特罗娜大报告厅方向有规律地、秩序井然地移动着。
诶，那蓝空和小茶呢？他们在这个队伍里吗？当然不在啦，他们早早地吃完午饭（每人要了一客全谷炒饭），就以维特罗娜大学学生的身份早早地进到报告厅里了。
两小只并排坐在第三排靠中心的位置，神色紧张地盯着舞台，表情凝重；特别是小茶，额头上的发丝几乎被汗珠凝在了一起。蓝空双手紧紧握着，虽然没有像小茶那样夸张啦，但掌心也不由得捏出了汗珠。屏幕前的你可能会觉得奇怪：又不是他俩比赛，为啥他们这么紧张呢？就算是“家人”，也不至于紧张到这样吧！
请容我解释一下。他俩的紧张并不是毫无根据的。如前所述，天文学在追寻者群体中的意义非凡；而对于每个追寻者个体而言，天文学也是相当重要的。不知道读者还有没有印象呢，追寻者们在历经漫长的星际移民之后，道德观与价值观与地球上的那些人类完全不同。他们将个体命运与群体命运的联系看作不可分割的，这一点，早已刻进了他们的基因之中。
每一个追寻者在真正受学术教育之前，首先接受的是德育--即道德培育。因此，群体意识，在任何一个追寻者中都如同自己的生命一样宝贵，这也便是为什么一个“无生命”的学科，能够被追寻者赋予灵魂，成为一个群体的精神纽带。
（“可是，就算是这样，我还是不明白他们为何如此紧张诶。”画外音）
好吧，好吧。我理解你的疑惑。上述解释是基于一个宏大角度出发的，如果再细细地抽丝剥茧，恐怕有些读者就没耐心看下去啦，来吧，我们换个微观一点的角度，嗯，应该说，显明一点的角度看一看吧，听我说也没啥意思，换成小茶的视角看看吧~
“诶，小空，咱上次来这里听文学报告的时候，这七万五千个座位还没坐到一半吧。”
“是啊，三分之一吧，大概。不过那一次文学报告已经创下维特罗娜大学文学类的听讲巅峰啦。”蓝空向后看了一眼，所见之处，皆为人海。他转过头来，继续说道，“不过和这次肯定没法比，听说这次光是签到表就用去了900页VR电子文档啦，学会临时决定，开放报告厅二层作为额外座位呢。”
屏幕前的观众，咱们来做一个简单的数学题，已知一页文档可以容纳100个名字，请问有多少人报名参观呢？
（“我知道，九万人！”画外音--一位积极的观众）
标准的--错误答案。如果我没记错的话，地球上的一张纸是可以双面打印的吧，动动你的小脑瓜，VR电子文档不能双面写吗？
（“好吧。”仿佛有一声叹气从屏幕中传了出来。）
“嗯，还是不由得为小湛担心起来，这样强度的阵仗。”
话音未落，报告厅的门又打开了，这次走进来的是学会的成员，从会长到文员，依次落座。小茶他们很难看清他们的脸貌，但听说学会的人，都是很严厉的说。
没错，虽然N城普遍被誉为“自由之城”，但自由并不意味着随意与轻挑。对于学术，追寻者们是非常看重的，更何况，是天文学这样的严谨而又深邃的，带着价值观的学科。
小茶与小空望了望彼此，不由得咽了一口口水。尽管他们对教授与专家更多的是敬重，但他们都还是对这种在学术方面取得非常多建树的人有点小畏惧的--哪怕他们都是普通人。
当然，这种铺天盖地的压迫，更多地扑向的，还是站在舞台另一侧的，流湛。
大堂的指针逐渐由30指向45，整个大厅充满了一种庄严的肃穆--每个追寻者都在期待着，默数着，沉浸于其中，人人如此，却不自知，仿佛陶醉了一般。
终于，第一声钟声响起，此刻，是NW2026月15日下午12时45分。
十八万人，与那些正在场外围观的，一并与正在花园大厦看报纸的孙博士，洗着碟盘的幻姐；他们的希冀，似乎到达了顶峰--幻姐手上的活儿停了下来，孙博士放下了报纸，静静凝视着窗外，场外的人屏住呼吸，尽量保持安静，十八万人更是寂静无声。
只有钟声在久久回荡。
悬挂在穹顶的银河模型，开普勒21b逐渐出现在耀眼的位置--尽管只是一颗微米级的亮斑--越来越亮，出现在了正中心。
钟声减弱
全场自觉地起立
紧接着是雷鸣般的掌声
学会代表上台致辞，全场重新回归寂静
钟声不鸣
蓝空与小茶，还有流湛，至今记得那一段演讲：
“一个民族有一些关注天空的人，他们才有希望。
追寻者们啊，此刻，开普勒21b稳稳运行在维特罗娜轨道上，让我们从地面仰望星空--即使白昼之光掩盖了其本色；我们透过“太阳”，望过400光年，2.1角秒处，那是我们来的地方--地球。
……
我们同宇宙中任何天体一样，都在追寻。庞大如宇宙，追寻于其一统之奥秘，原初的模样；微小若尘埃，追寻于引力之牵引，轨迹的意义。有形如人类，追寻于生命之叹问，精神的归宿；无形若微光，追寻于斑驳之缀绽，汇聚的希望。
光行一年，距离名为光年；人行一生，宽度名为人生。我们与微光同行，与宇宙相伴，与同胞睦处，即使微若尘埃。
……
追寻无为何故，就如宇宙本没有答案。是我们赋予其意义--这便是追寻者的天文学--我们在寒冷空虚的宇宙中筑起我们庞大的精神家园共肉体栖息，我们共筑、亦共助。
追寻者们，朋友们，让我们共同说出第一代追寻者--维卡利尔先哲的那句话：我们的人生，如星河璀璨，如光影斑驳。”
学会代表的表情从一开始的严肃，到后来逐渐激动起来，他的激情感染了在座所有人，就连原先畏畏缩缩的两小只也不由得随着声浪喊着那句堪称追寻者座右铭的话。
喊声强有力地穿透了维特罗娜大学会议厅，震得穹顶的银河模型微微颤动。那微米一般的开普勒21b更加耀眼了--它的光随着晃动散布到四面八方--若是维特罗娜大学的墙壁透明的话，恐怕整个N城--不，整个星球都会被普照吧，即使现在是正午。
连原本紧张得颤抖的流湛，也不由得站起身来，与其余19位天文学报告演说竞赛选手一同举起双手，做出了一个标准的追寻者致敬礼，情不自禁地加入声浪道：
“我们的人生，如星河璀璨，如光影斑驳。”
片刻过后，激动的情绪逐渐稳定下来，人们重新安静下来，肃穆的紧张感重新包裹着人群，他们等待着下一个钟声响起。
十八万双--甚至更多双眼睛，齐刷刷望着那口钟，五十八，五十九……人们心中默数道。
终于……那个时刻到来了。
NW2026月15日下午13时整。
流湛深吸一口气--
耳畔是一声清脆的钟鸣，另一位更为庄严的学会代表，缓缓走上舞台。
“请允许我宣布，第二十二届“星迹”杯大学生天文学报告演说竞赛，开幕。”
话毕，二十位参赛者一齐走向舞台中心，其中也包括流湛。雷鸣般的掌声如潮水一般涌来，震耳欲聋。
流湛由于年纪最小，他的天文学报告演说位次安排在最后。
小茶与蓝空在看台上同时望向他，尝试用眼神给予鼓励。他们尝试用一种关切而安慰的注视去给予他勇气。
流湛终于注意到了两小只的目光，回了一个略微疲惫但坚定的微笑，并微微点了点头。
流湛与另外十九位同学于就位席上就坐。他们面前的，是一排长桌，盖着红色的丝绒布，绒布上放着他们各自撰写的演说报告--他们最新的学术进展。他们需要将这份进展以极为精准但不枯拗的口吻传递给学会代表以及在场的和通过VR一台实时转播不在场的追寻者大家。
每一位参赛学生结束之后，学会代表们依次对参赛学生提出一些问题，而他则需要做出回答。学会代表会综合演说报告质量与回答质量打分，最后公布得分并由学会会长颁奖。（“奖金呢，奖金呢？”画外音）额，据我所知，追寻者们举办的所有活动都是没有奖金的，而且，他们本身也不以拿钱为目的嘛。（“啊，这样啊。”一个失望的声音从屏幕前传来）
“尊敬的追寻者朋友们，教授们，大家好。
……”
随着第一位同学的演说开始，会场里重新回归到一种静穆而庄严的学术氛围中。
在场的所有人，不论学历高低，是无业者还是教授，都虚心听着天文演说报告，没有人交头接耳，没有人掏出通信设备。坐在最前面的学会代表一边严肃地听着，一边安静地拿起一张VR类纸膜用显迹笔在写话些什么。在场的唯一声源只有那口维特罗娜建校开始便陈放着的大钟，以极微弱的震动发出哒哒的声响。
流湛也聚精会神地听着，紧紧盯着面前的已不知道熟读了多少遍的天文演说报告。标题用加粗的天蓝色写着--“基于开普勒21b的卫星近周期性运动理论与精密恒星间测距方法研究”。他的思绪仿佛回到了半年前，他把他的作业报告拿给孙博士看的那个夜晚。
“小湛，这个论题，‘开普勒21b的卫星近周期性运动理论’，你有参考别人的研究成果吗？”
“没有哦，是我自己写的。”
孙博士眉头紧紧地攒簇着，仿佛在思考着面前的这个孩子，他的潜力究竟有多大。
“这是个非常具有前瞻性的论题，如果研究得好，完全可以登上学术报刊的头条。”孙博士抿了一口茶水，淡淡地说。
“但是，我还没有在任何刊物里看到类似的研究，没有前人的铺垫的话，承认度可能会打些折扣，难度也会很大。”孙博士一番犹豫之后，说道。
“我知道困难，孙博士。”流湛沉默了一会儿，“但是，我从小就想要为追寻者在空白知识领域做出些什么，即使我的力量微不足道，我也要去做。”
“旧世界有一个叫布鲁诺的人，为了坚守那时候的空白天文理论，甚至付出了生命的代价。在新世界，虽然不会有这样的危险，但是去开拓一个新的领域，不免会有争论与质疑，甚至说，你对自身的怀疑。小湛，我还不希望你……”
“但孙博士，我愿意承受这份质疑，毕竟，开拓也是另一种追寻，不是吗？”流湛打断孙博士的话。
“……我知道了。这样，你先可以带着这份想法去试试六个月后的卡利尔日天文学演说竞赛。”孙博士扶了扶眼镜，“题目嘛，就定为‘基于开普勒21b的卫星近周期性运动理论与精密恒星间测距方法研究’吧，精密恒星间测距是有前人研究的，把这两个结合，说不定能有耳目一新的演说效果。”
孙博士说完，摸了摸小湛的头，“小湛，你是我见过的最为进取的追寻者学生，也很果敢，今后，在追寻者的天文学研究上，你一定前途无量。”
……
“这就是我的回答，谢谢您。”第十九位学生起身回答完毕，现场响起热烈的掌声。
经过不知道多久，也可能是流湛出神得太久，竟然马上就要到他了。学会会长向他示意，流湛站起身来。
空气仿佛凝固住了，时间也是。蓝空与小茶在看台上狠狠地替他紧张了一把。
“各位追寻者同胞们，尊敬的教授们和学会代表们，各位中午好。我是来自维特罗娜大学天文学大类天体运动专业大学二年级学生，流湛。我带来的汇报的题目是：基于开普勒21b的卫星近周期性运动理论与精密恒星间测距方法研究。”
流湛的声音尚带着一些稚嫩，但却贯穿了整个大厅仿若凝固的空气。学会会长的笔记到“周期性运动”五个字时突然停下了，他在这个地方顿了顿，然后才接着把后面的内容记下来。
现场罕见地出现了一些不安的小声音，窸窸窣窣的。好在过了一会儿又重新回到一开始肃穆的状态。
……
“而基于卡列马尔的这一项理论，我尝试引入了一个符合光量子变换的光压模型，新的光压模型在遵循追寻者三号人造卫星光压摄动的规律的基础上，吸收并改造了ASTRIL的建模经验，且进一步体现了开普勒21b所在恒星系的恒星的运动的变化规律。最后以此为基础来讨论在卫星周期性运动理论的基础上精密恒星间测距的方法研究。”
流湛深吸一口气，慢慢地点了点头，示意他的演说结束。
“流湛同学，我的问题如下。虽然你的论证充足严密，逻辑性很好，卫星近周期性运动理论的依据是什么？我们都知道，卫星就是围绕行星做周期性运动的天体，并且前代追寻者天文学家经过大量理论推演，得到的结论和你所提出的理论并不符合。”
在流湛回答完前面四位学会代表的问题后，学会会长尖锐地提出了这一问题，这个问题，如前所述，正是孙博士提到的所谓“质疑，同时也是流湛最为担心的问题。
几个月来，他在且仅在这方面毫无把握。流湛强行把自己从紧张之中拉回来--尽管他此时双腿不断打颤。“感谢您提出这个问题，会长。嗯，我认为……
追寻者天文学家们可能在引力数据计算方面存在一定偏差……我的回答完毕，谢谢。”
流湛自己也对这个回答不甚满意。他很清楚，想要正面回击这个问题，只能将他所记录的数据全部公开--但这是需要时间去认可的，同时也不可能在短短的几分钟回答中呈现。
学会会长也明白这终究只是说辞。他紧紧盯着这个仅仅20岁的年轻人，似乎希望从他眼神里挖掘出他真正的想法，但终究什么也没有发掘出来。
众人不语。时间慢慢流逝过去。半分钟……一分钟。这一分钟对于流湛来说格外漫长，他甚至感觉，这一分钟长过了他在报告上花去的整整六个月。
最后还是学会会长打破沉寂。
“好。流湛同学，你可以坐下了。”
现场响起了雷鸣般的掌声，学会代表和学会会长也鼓着掌。但流湛很清楚，他“本不应该获得任何掌声”。
学会代表随即起身宣布：
“竞选者演说到此结束，请允许我宣读最终获奖结果。”
流湛知道，一篇没有任何时间沉淀的自写报告是不可能获奖的。天文学报告演说的颁奖是一项非常严谨的事，对于一篇短短的演说，可靠性只能从先人那些经过时间沉淀和学术认可的论文中获取。
但，他依然抱有一丝希望。他紧张地攥紧拳头，心跳得飞快，希望在各个类别的奖项中听到他的名字--
“星迹”杯获奖者，不是他
最佳报告奖，没有他
最佳演说奖，也没有他
“优秀奖，第四号选手，彩；第十七号选手，薇尔加，第十九号选手，言逸。祝贺以上同学！”
顿时，欢呼声，掌声四起，大家都陶醉在这一片学术汪洋的盛宴中。
“第二十二届‘星迹’杯大学生天文学报告演说竞赛到此结束，请大家有序离场，获奖选手的证书会以电子版同步到个人档案之中。”
虽然早就知道结果了，但流湛还是不可避免地失落了。他强忍着伤心，在座位上坐了许久--直到所有选手都离场了，他才起身。然而，泪水，还是不自禁地从眼角流了下来，他背过身去，用手拭擦着泪水，衣袖微微湿润--他六个月的努力，就像孙博士所说的……
小茶和蓝空都注意到了角落中的失落的小湛。两小只无声地从座位上站起来，轻身踮脚走到出口附近，默默地等着流湛。
几分钟过去了，流湛才缓缓地决定朝“空无一人”的出口走去。他一转身，便看到小茶和蓝空这两小只在出口站着，眼神充满担心。
“你们等很久了吧……”
流湛刚想说什么，蓝空微笑地伸出一只手示意他不要说什么，小茶掏出一张工工整整的VR类纸膜，上面的内容在昏暗的过道光上却显得格外清晰，三小只可可爱爱的卡通人物，其中两小只各在一边振臂，像是做出一个往上抛的动作，被抛起来的一小只张开双臂拥抱着满天银河--用星轨写成了一个英文单词：VICTORY
这幅画的一旁，是小茶写的工工整整的两句诗--
流光不减，何叹昼间浓云暂驻
湛空仍存，且寻夜畔星河长明
刚止的泪水，最后还是没有忍住。小湛紧紧抱住小茶与小空，依稀可以听到“谢谢你们”四个字。事出突然，小茶和小空只是笨拙地拍着小湛的肩--三小只依偎着。
维特罗娜大学报告厅外，似又有一束光，要穿过云层似的，照得满天璀亮。
展厅内节日氛围逐渐浓厚起来，还有30分钟，卡利尔日的一个最重磅的环节，第二十二届“星迹”杯大学生天文学报告演说竞赛就要开幕了。
通常意义上，这个竞赛可以反映出了新兴一代追寻者大学生们的天文学水平，直接决定了学会对于后续天文学大类教学计划的制定与以天文学大类为主要学科优势的大学（比如维特罗娜大学）的后续发展；再往大了说，它巩固了N城乃至整个追寻者群体对于天文学的信仰与信心，在这个实行无政府主义的国度中，这一信仰与信心，无疑是具有中流砥柱左右的。
有了这一坚定的意识形态，其余的学科大类，例如理科大类，工科大类等等，都能够顺着这一普遍追寻目标发展。故而，学会对此相当重视。
其实，不止学会，看看那些因兴奋而熙熙攘攘的人群吧：他们身份不同，职业不同，受教育程度也不同，但在维特罗娜大学的天文学展厅，他们仿佛人人身上带着光似的；随着时间推移，人群也逐渐往主活动现场--维特罗娜大报告厅方向有规律地、秩序井然地移动着。
诶，那蓝空和小茶呢？他们在这个队伍里吗？当然不在啦，他们早早地吃完午饭（每人要了一客全谷炒饭），就以维特罗娜大学学生的身份早早地进到报告厅里了。
两小只并排坐在第三排靠中心的位置，神色紧张地盯着舞台，表情凝重；特别是小茶，额头上的发丝几乎被汗珠凝在了一起。蓝空双手紧紧握着，虽然没有像小茶那样夸张啦，但掌心也不由得捏出了汗珠。屏幕前的你可能会觉得奇怪：又不是他俩比赛，为啥他们这么紧张呢？就算是“家人”，也不至于紧张到这样吧！
请容我解释一下。他俩的紧张并不是毫无根据的。如前所述，天文学在追寻者群体中的意义非凡；而对于每个追寻者个体而言，天文学也是相当重要的。不知道读者还有没有印象呢，追寻者们在历经漫长的星际移民之后，道德观与价值观与地球上的那些人类完全不同。他们将个体命运与群体命运的联系看作不可分割的，这一点，早已刻进了他们的基因之中。
每一个追寻者在真正受学术教育之前，首先接受的是德育--即道德培育。因此，群体意识，在任何一个追寻者中都如同自己的生命一样宝贵，这也便是为什么一个“无生命”的学科，能够被追寻者赋予灵魂，成为一个群体的精神纽带。
（“可是，就算是这样，我还是不明白他们为何如此紧张诶。”画外音）
好吧，好吧。我理解你的疑惑。上述解释是基于一个宏大角度出发的，如果再细细地抽丝剥茧，恐怕有些读者就没耐心看下去啦，来吧，我们换个微观一点的角度，嗯，应该说，显明一点的角度看一看吧，听我说也没啥意思，换成小茶的视角看看吧~
“诶，小空，咱上次来这里听文学报告的时候，这七万五千个座位还没坐到一半吧。”
“是啊，三分之一吧，大概。不过那一次文学报告已经创下维特罗娜大学文学类的听讲巅峰啦。”蓝空向后看了一眼，所见之处，皆为人海。他转过头来，继续说道，“不过和这次肯定没法比，听说这次光是签到表就用去了900页VR电子文档啦，学会临时决定，开放报告厅二层作为额外座位呢。”
屏幕前的观众，咱们来做一个简单的数学题，已知一页文档可以容纳100个名字，请问有多少人报名参观呢？
（“我知道，九万人！”画外音--一位积极的观众）
标准的--错误答案。如果我没记错的话，地球上的一张纸是可以双面打印的吧，动动你的小脑瓜，VR电子文档不能双面写吗？
（“好吧。”仿佛有一声叹气从屏幕中传了出来。）
“嗯，还是不由得为小湛担心起来，这样强度的阵仗。”
话音未落，报告厅的门又打开了，这次走进来的是学会的成员，从会长到文员，依次落座。小茶他们很难看清他们的脸貌，但听说学会的人，都是很严厉的说。
没错，虽然N城普遍被誉为“自由之城”，但自由并不意味着随意与轻挑。对于学术，追寻者们是非常看重的，更何况，是天文学这样的严谨而又深邃的，带着价值观的学科。
小茶与小空望了望彼此，不由得咽了一口口水。尽管他们对教授与专家更多的是敬重，但他们都还是对这种在学术方面取得非常多建树的人有点小畏惧的--哪怕他们都是普通人。
当然，这种铺天盖地的压迫，更多地扑向的，还是站在舞台另一侧的，流湛。
大堂的指针逐渐由30指向45，整个大厅充满了一种庄严的肃穆--每个追寻者都在期待着，默数着，沉浸于其中，人人如此，却不自知，仿佛陶醉了一般。
终于，第一声钟声响起，此刻，是NW2026月15日下午12时45分。
十八万人，与那些正在场外围观的，一并与正在花园大厦看报纸的孙博士，洗着碟盘的幻姐；他们的希冀，似乎到达了顶峰--幻姐手上的活儿停了下来，孙博士放下了报纸，静静凝视着窗外，场外的人屏住呼吸，尽量保持安静，十八万人更是寂静无声。
只有钟声在久久回荡。
悬挂在穹顶的银河模型，开普勒21b逐渐出现在耀眼的位置--尽管只是一颗微米级的亮斑--越来越亮，出现在了正中心。
钟声减弱
全场自觉地起立
紧接着是雷鸣般的掌声
学会代表上台致辞，全场重新回归寂静
钟声不鸣
蓝空与小茶，还有流湛，至今记得那一段演讲：
“一个民族有一些关注天空的人，他们才有希望。
追寻者们啊，此刻，开普勒21b稳稳运行在维特罗娜轨道上，让我们从地面仰望星空--即使白昼之光掩盖了其本色；我们透过“太阳”，望过400光年，2.1角秒处，那是我们来的地方--地球。
……
我们同宇宙中任何天体一样，都在追寻。庞大如宇宙，追寻于其一统之奥秘，原初的模样；微小若尘埃，追寻于引力之牵引，轨迹的意义。有形如人类，追寻于生命之叹问，精神的归宿；无形若微光，追寻于斑驳之缀绽，汇聚的希望。
光行一年，距离名为光年；人行一生，宽度名为人生。我们与微光同行，与宇宙相伴，与同胞睦处，即使微若尘埃。
……
追寻无为何故，就如宇宙本没有答案。是我们赋予其意义--这便是追寻者的天文学--我们在寒冷空虚的宇宙中筑起我们庞大的精神家园共肉体栖息，我们共筑、亦共助。
追寻者们，朋友们，让我们共同说出第一代追寻者--维卡利尔先哲的那句话：我们的人生，如星河璀璨，如光影斑驳。”
学会代表的表情从一开始的严肃，到后来逐渐激动起来，他的激情感染了在座所有人，就连原先畏畏缩缩的两小只也不由得随着声浪喊着那句堪称追寻者座右铭的话。
喊声强有力地穿透了维特罗娜大学会议厅，震得穹顶的银河模型微微颤动。那微米一般的开普勒21b更加耀眼了--它的光随着晃动散布到四面八方--若是维特罗娜大学的墙壁透明的话，恐怕整个N城--不，整个星球都会被普照吧，即使现在是正午。
连原本紧张得颤抖的流湛，也不由得站起身来，与其余19位天文学报告演说竞赛选手一同举起双手，做出了一个标准的追寻者致敬礼，情不自禁地加入声浪道：
“我们的人生，如星河璀璨，如光影斑驳。”
片刻过后，激动的情绪逐渐稳定下来，人们重新安静下来，肃穆的紧张感重新包裹着人群，他们等待着下一个钟声响起。
十八万双--甚至更多双眼睛，齐刷刷望着那口钟，五十八，五十九……人们心中默数道。
终于……那个时刻到来了。
NW2026月15日下午13时整。
流湛深吸一口气--
耳畔是一声清脆的钟鸣，另一位更为庄严的学会代表，缓缓走上舞台。
“请允许我宣布，第二十二届“星迹”杯大学生天文学报告演说竞赛，开幕。”
话毕，二十位参赛者一齐走向舞台中心，其中也包括流湛。雷鸣般的掌声如潮水一般涌来，震耳欲聋。
流湛由于年纪最小，他的天文学报告演说位次安排在最后。
小茶与蓝空在看台上同时望向他，尝试用眼神给予鼓励。他们尝试用一种关切而安慰的注视去给予他勇气。
流湛终于注意到了两小只的目光，回了一个略微疲惫但坚定的微笑，并微微点了点头。
流湛与另外十九位同学于就位席上就坐。他们面前的，是一排长桌，盖着红色的丝绒布，绒布上放着他们各自撰写的演说报告--他们最新的学术进展。他们需要将这份进展以极为精准但不枯拗的口吻传递给学会代表以及在场的和通过VR一台实时转播不在场的追寻者大家。
每一位参赛学生结束之后，学会代表们依次对参赛学生提出一些问题，而他则需要做出回答。学会代表会综合演说报告质量与回答质量打分，最后公布得分并由学会会长颁奖。（“奖金呢，奖金呢？”画外音）额，据我所知，追寻者们举办的所有活动都是没有奖金的，而且，他们本身也不以拿钱为目的嘛。（“啊，这样啊。”一个失望的声音从屏幕前传来）
“尊敬的追寻者朋友们，教授们，大家好。
……”
随着第一位同学的演说开始，会场里重新回归到一种静穆而庄严的学术氛围中。
在场的所有人，不论学历高低，是无业者还是教授，都虚心听着天文演说报告，没有人交头接耳，没有人掏出通信设备。坐在最前面的学会代表一边严肃地听着，一边安静地拿起一张VR类纸膜用显迹笔在写话些什么。在场的唯一声源只有那口维特罗娜建校开始便陈放着的大钟，以极微弱的震动发出哒哒的声响。
流湛也聚精会神地听着，紧紧盯着面前的已不知道熟读了多少遍的天文演说报告。标题用加粗的天蓝色写着--“基于开普勒21b的卫星近周期性运动理论与精密恒星间测距方法研究”。他的思绪仿佛回到了半年前，他把他的作业报告拿给孙博士看的那个夜晚。
“小湛，这个论题，‘开普勒21b的卫星近周期性运动理论’，你有参考别人的研究成果吗？”
“没有哦，是我自己写的。”
孙博士眉头紧紧地攒簇着，仿佛在思考着面前的这个孩子，他的潜力究竟有多大。
“这是个非常具有前瞻性的论题，如果研究得好，完全可以登上学术报刊的头条。”孙博士抿了一口茶水，淡淡地说。
“但是，我还没有在任何刊物里看到类似的研究，没有前人的铺垫的话，承认度可能会打些折扣，难度也会很大。”孙博士一番犹豫之后，说道。
“我知道困难，孙博士。”流湛沉默了一会儿，“但是，我从小就想要为追寻者在空白知识领域做出些什么，即使我的力量微不足道，我也要去做。”
“旧世界有一个叫布鲁诺的人，为了坚守那时候的空白天文理论，甚至付出了生命的代价。在新世界，虽然不会有这样的危险，但是去开拓一个新的领域，不免会有争论与质疑，甚至说，你对自身的怀疑。小湛，我还不希望你……”
“但孙博士，我愿意承受这份质疑，毕竟，开拓也是另一种追寻，不是吗？”流湛打断孙博士的话。
“……我知道了。这样，你先可以带着这份想法去试试六个月后的卡利尔日天文学演说竞赛。”孙博士扶了扶眼镜，“题目嘛，就定为‘基于开普勒21b的卫星近周期性运动理论与精密恒星间测距方法研究’吧，精密恒星间测距是有前人研究的，把这两个结合，说不定能有耳目一新的演说效果。”
孙博士说完，摸了摸小湛的头，“小湛，你是我见过的最为进取的追寻者学生，也很果敢，今后，在追寻者的天文学研究上，你一定前途无量。”
……
“这就是我的回答，谢谢您。”第十九位学生起身回答完毕，现场响起热烈的掌声。
经过不知道多久，也可能是流湛出神得太久，竟然马上就要到他了。学会会长向他示意，流湛站起身来。
空气仿佛凝固住了，时间也是。蓝空与小茶在看台上狠狠地替他紧张了一把。
“各位追寻者同胞们，尊敬的教授们和学会代表们，各位中午好。我是来自维特罗娜大学天文学大类天体运动专业大学二年级学生，流湛。我带来的汇报的题目是：基于开普勒21b的卫星近周期性运动理论与精密恒星间测距方法研究。”
流湛的声音尚带着一些稚嫩，但却贯穿了整个大厅仿若凝固的空气。学会会长的笔记到“周期性运动”五个字时突然停下了，他在这个地方顿了顿，然后才接着把后面的内容记下来。
现场罕见地出现了一些不安的小声音，窸窸窣窣的。好在过了一会儿又重新回到一开始肃穆的状态。
……
“而基于卡列马尔的这一项理论，我尝试引入了一个符合光量子变换的光压模型，新的光压模型在遵循追寻者三号人造卫星光压摄动的规律的基础上，吸收并改造了ASTRIL的建模经验，且进一步体现了开普勒21b所在恒星系的恒星的运动的变化规律。最后以此为基础来讨论在卫星周期性运动理论的基础上精密恒星间测距的方法研究。”
流湛深吸一口气，慢慢地点了点头，示意他的演说结束。
“流湛同学，我的问题如下。虽然你的论证充足严密，逻辑性很好，卫星近周期性运动理论的依据是什么？我们都知道，卫星就是围绕行星做周期性运动的天体，并且前代追寻者天文学家经过大量理论推演，得到的结论和你所提出的理论并不符合。”
在流湛回答完前面四位学会代表的问题后，学会会长尖锐地提出了这一问题，这个问题，如前所述，正是孙博士提到的所谓“质疑，同时也是流湛最为担心的问题。
几个月来，他在且仅在这方面毫无把握。流湛强行把自己从紧张之中拉回来--尽管他此时双腿不断打颤。“感谢您提出这个问题，会长。嗯，我认为……
追寻者天文学家们可能在引力数据计算方面存在一定偏差……我的回答完毕，谢谢。”
流湛自己也对这个回答不甚满意。他很清楚，想要正面回击这个问题，只能将他所记录的数据全部公开--但这是需要时间去认可的，同时也不可能在短短的几分钟回答中呈现。
学会会长也明白这终究只是说辞。他紧紧盯着这个仅仅20岁的年轻人，似乎希望从他眼神里挖掘出他真正的想法，但终究什么也没有发掘出来。
众人不语。时间慢慢流逝过去。半分钟……一分钟。这一分钟对于流湛来说格外漫长，他甚至感觉，这一分钟长过了他在报告上花去的整整六个月。
最后还是学会会长打破沉寂。
“好。流湛同学，你可以坐下了。”
现场响起了雷鸣般的掌声，学会代表和学会会长也鼓着掌。但流湛很清楚，他“本不应该获得任何掌声”。
学会代表随即起身宣布：
“竞选者演说到此结束，请允许我宣读最终获奖结果。”
流湛知道，一篇没有任何时间沉淀的自写报告是不可能获奖的。天文学报告演说的颁奖是一项非常严谨的事，对于一篇短短的演说，可靠性只能从先人那些经过时间沉淀和学术认可的论文中获取。
但，他依然抱有一丝希望。他紧张地攥紧拳头，心跳得飞快，希望在各个类别的奖项中听到他的名字--
“星迹”杯获奖者，不是他
最佳报告奖，没有他
最佳演说奖，也没有他
“优秀奖，第四号选手，彩；第十七号选手，薇尔加，第十九号选手，言逸。祝贺以上同学！”
顿时，欢呼声，掌声四起，大家都陶醉在这一片学术汪洋的盛宴中。
“第二十二届‘星迹’杯大学生天文学报告演说竞赛到此结束，请大家有序离场，获奖选手的证书会以电子版同步到个人档案之中。”
虽然早就知道结果了，但流湛还是不可避免地失落了。他强忍着伤心，在座位上坐了许久--直到所有选手都离场了，他才起身。然而，泪水，还是不自禁地从眼角流了下来，他背过身去，用手拭擦着泪水，衣袖微微湿润--他六个月的努力，就像孙博士所说的……
小茶和蓝空都注意到了角落中的失落的小湛。两小只无声地从座位上站起来，轻身踮脚走到出口附近，默默地等着流湛。
几分钟过去了，流湛才缓缓地决定朝“空无一人”的出口走去。他一转身，便看到小茶和蓝空这两小只在出口站着，眼神充满担心。
“你们等很久了吧……”
流湛刚想说什么，蓝空微笑地伸出一只手示意他不要说什么，小茶掏出一张工工整整的VR类纸膜，上面的内容在昏暗的过道光上却显得格外清晰，三小只可可爱爱的卡通人物，其中两小只各在一边振臂，像是做出一个往上抛的动作，被抛起来的一小只张开双臂拥抱着满天银河--用星轨写成了一个英文单词：VICTORY
这幅画的一旁，是小茶写的工工整整的两句诗--
流光不减，何叹昼间浓云暂驻
湛空仍存，且寻夜畔星河长明
刚止的泪水，最后还是没有忍住。小湛紧紧抱住小茶与小空，依稀可以听到“谢谢你们”四个字。事出突然，小茶和小空只是笨拙地拍着小湛的肩--三小只依偎着。
维特罗娜大学报告厅外，似又有一束光，要穿过云层似的，照得满天璀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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