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因言获命③
出门前已经给三蹦子喂过了剩粥和肉末，没了心事，从宜良家出来之后，秦霖干脆没有回家，他假装成忽然想起来什么似的给车夫塞了点碎银子，说他刚刚去广化寺只顾着找小小姐的魂，忘记好好拜一拜了，想现在去趟广化寺，车夫乐得赚笔外快，确认过秦霖不需要他再送回来，就把他拉去了广化寺。
一来二去折腾了太久，此时确实已经太晚，广化寺又不像什么酒吧24小时营业便利店，秦霖赶到的时候已然大门紧闭。既然已经来了，就没有回去的道理，秦霖上去拍拍门环，过了片刻，寺门打开了一条缝，白天那个欲言又止的小和尚提着灯笼出来，秦霖和和尚对彼此都十分印象深刻，看清对方的脸的一瞬，两人各自向后退了一步以示尊敬。小和尚施了一礼：“抱歉，这位道长，天色已晚，拜佛的话还请明天再来。”
“小师父误会了，我不是道士，现在冒昧打扰，是想问问，贵寺能不能让我借宿一宿？白天急匆匆的，准备好的香火钱也忘记放下了，到这会儿城门关了没地方去，还请大师收留我一宿。”
对方这么说了，自然也没有把人家拒之门外的道理，和尚将秦霖请进门来：“客房还是有的，我带您去。如果您尚未用餐，也可以去后院寻一些斋饭。”
“多谢小师父好意，我已经吃过了。”秦霖跟着小和尚，在广化寺内不紧不慢地走着。广化寺确实是个大寺庙，路面平坦开阔，各种树木高矮错落，不考虑是寺庙的话，这里真是个饭后散步的好地方。跟在小和尚后面走着，秦霖忍不住东看看西看看，对广化寺内的一切十分好奇。
之前他从来没有去过任何一个寺庙，对任何宗教都没有什么兴趣，唯一了解这些东西的渠道就是为了跑团扮演角色的时候查过一点资料，那些资料在跑完团之后，就从他摩擦系数为0的大脑皮层上滑过了，不留下一丝痕迹。所以这次在广化寺里转转看看，对韩醅冬同学来说还是很有意思的。
路过一棵很粗很粗的大树，秦霖抬头看看，这棵树不知道已经在这里生长了多久，不知道要几个人才能把它圈起来，这棵老树枝繁叶茂，仿佛一个巨大的盖子，遮蔽了好大一块天空，夜风吹来，低矮的树梢上挂着的红色祈福丝带随风飘动，像是在梦境中才能看到的那个场景。
“这树好壮观。”秦霖忍不住感慨一句，走在前面的小和尚闻言，也停下脚步，抬头看看那棵树，双手合十，弯腰行礼：“是啊，我刚来到这里的时候，问过怀让禅师到底什么是佛，怀让禅师说，这棵树也是佛。”
“一棵树为什么是佛？”秦霖问。
小和尚摇摇头：“不知道，但是怀让禅师那么厉害，他说这棵树是佛，那这棵树肯定是佛。”
秦霖就笑。
“施主因何发笑？”
“感觉你对一个东西是不是佛的判断标准也太随便了。”
小和尚想反驳，可是一时间没想好应该怎么反驳，就在他张着嘴酝酿的时候，一个声音忽然从树后面传出来：“弘智，你在这里做什么？”
小和尚立刻恭恭敬敬行礼：“怀让禅师，来了一个借宿的施主，我正要带他去客房。”
怀让禅师身材高大，即使已经有些驼背，仍旧比秦霖高出一些，秦霖双手合十向怀让禅师行礼，怀让禅师也弯腰回礼。从苍白的须发和苍老的手可以看出怀让禅师年纪已经很大，可他却长着一张精神饱满的脸，简直是传说中“鹤发童颜”的最佳注解，怀让禅师看着秦霖，脸上露出十分亲切的笑容：“施主，弘智晚慧，许多事情想得不深，让您见笑了。”
“是我性子冲动冒昧，不该笑的，还请禅师和小师父海涵。”秦霖赶紧往回搂。
“弘智，你去晚课，我来为施主指路。”怀让禅师一句话就把那弘智打发走，给秦霖带路：“施主以为，什么是佛？”
那种熟悉的感觉又回来了，不过这次是假期的时候好端端在路上走着，忽然偶遇了班主任，班主任还刚好跟你同路。秦霖笑着跟在禅师身后：“禅师这是在考我吗？”
怀让禅师哈哈一笑：“只是随便聊聊，施主不必在意。”
“我对佛经了解不多，只是知道一点，不敢在禅师面前卖弄。”
“无妨，即使是禅宗世祖，也有不熟读经书的，施主说自己认为的便好。”
这架势是一定要自己说一个答案出来啊，秦霖咂咂嘴：“那我还是从那棵老树开始说，我不敢揣摩禅师您的想法，但是我觉得，那老树承载了许多人的愿望，佛也承载众生的愿望，从这一点来说，那棵树是佛。一个孩子，身上承载家人和祖先的愿望和爱，孩子也是佛。”
“承载愿望便是佛。”怀让禅师笑起来，“施主的说法十分有趣。那么施主白天的时候，又为何纠结于佛像是否有头？”
秦霖浑身一震，他看着怀让禅师的背影，背上一下子凉透了。这老人走得不快不慢，每一步都稳稳当当，丝毫看不出是个老人，脚步又极轻，像是游走在墙头上的猫，要不是存心打什么东西下来，是绝对不会发出声音的。在这样的夜色里，这个瘦高的老人无声无息地在月光下穿行，仿佛一部诡异的恐怖片开头。而在秦霖哑口无言的时候，怀让禅师站住脚步，慢慢转过了头来：“施主莫怕，我也只是偶然路过，听到了施主的这个问题而已。实在是觉得有趣，忍不住想向施主确认其中缘由。”
秦霖吞了口口水：“是……是这样的，我们一般会对长得跟我们一样的形象比较亲近。所以我一般都觉得，神像之类的，都应该跟我们一样有鼻子有眼的，就好比……就好比，要是有一个神像长得像我邻居家二姨，一个神像长得像刚刚那颗大树，我肯定更愿意拜二姨。”
怀让禅师哈哈大笑，笑得秦霖心里十分没底，但是他也没有别的办法，他总不能说他那个世界里神像都是有头的，不仅有头，头还很精美。连拜黄玉娘供的神像都是慈眉善目的美妇人脸，更别提正神和菩萨了。
“施主这个说法十分有意思，不过，施主，你不妨这样想，既然一棵树都可以是佛，那么佛有固定的相吗？”
这个秦霖还是知道的，他赶紧说没有。
怀让禅师点点头：“既然施主也认可佛本无相，那么这些无头的，和施主以为的有头的，便不必分别。”
秦霖闭紧嘴巴连连点头。
客房到了，怀让禅师请秦霖进去，秦霖对怀让禅师行礼道谢，怀让禅师也只是十分慈爱地笑着点头：“与施主交谈十分开怀，若是施主有兴趣多了解一些佛法，可以随时去找我。”
“多谢禅师了，听您一席话胜读十年书。”秦霖熟练地拍了个马屁，送走了怀让禅师。
确定怀让禅师走远了，秦霖仍旧不敢放松，他在客房的小床上一屁股坐下，大口喘着气平复心情，他实在是不敢相信，自己随口一问，竟然被这么多人听到了。
更不可思议的是，秦霖当时并不觉得周围有这样一个脑门锃光瓦亮的老和尚在场，而且他说觉得自己那句话有趣所以忍不住想跟自己确认，自己来到这广化寺之后，没多久这老和尚就出现了，还真的找自己问了这个问题……这是巧合？真的是巧合？
坐在床上开始自己吓自己的秦霖抱着被子，感觉这一觉实在是不可能放心睡下了，但是熬一整夜也不现实，在原来那个世界通宵好歹有事可做，刷刷视频打打游戏看看小说一宿就过去了，可是这里什么也没有，几乎就是干巴巴熬鹰，而且要是点着灯一宿不睡，秦霖又害怕那个怀让禅师又找过来问问题。
可别来了，真受不了。
秦霖犹豫不决，不知道应该如何度过这个茫茫长夜，忽然门外身影一闪，借着月光，秦霖看见了一个似乎是女人的身影轮廓。
怎么这寺庙还留宿女人？
秦霖更害怕了，他不知道真正的秦天师遇到这种场面会怎么做，但是他遇到这种事就会整个人缩进被子里。
“厄，别害怕嘛，我们白天见过面，开门让我进去坐坐，放心，不会吃了你的。”
秦霖立刻坐起身，这声音确实是白天那个女人，他来到这里的几个目的之一就是看看这个女人还在不在——他想从女人这里多了解一些关于三劫的东西。
“先告诉我你是谁，你是什么。”秦霖跳下床，迅速把衣服整理好，隔着门问门外的女人。
“这似乎不是互相认识的好方法，不过算了，既然你失忆了，有点警惕心也属正常。我叫江知曼，是三劫中的灾。到你了。”
秦霖抿了抿嘴：“我叫秦霖。”
话音刚落，秦霖忽然觉得一阵头晕目眩，他再次感觉到五感被放大了无数倍，这一刹那间他听到了心脏仿佛在有频率地擂鼓，他能感受到每一处脉搏，感受到气充盈自己的肺泡，感受到一根汗毛如何遭遇微风……
这一刻起，他真正是秦霖了。
一来二去折腾了太久，此时确实已经太晚，广化寺又不像什么酒吧24小时营业便利店，秦霖赶到的时候已然大门紧闭。既然已经来了，就没有回去的道理，秦霖上去拍拍门环，过了片刻，寺门打开了一条缝，白天那个欲言又止的小和尚提着灯笼出来，秦霖和和尚对彼此都十分印象深刻，看清对方的脸的一瞬，两人各自向后退了一步以示尊敬。小和尚施了一礼：“抱歉，这位道长，天色已晚，拜佛的话还请明天再来。”
“小师父误会了，我不是道士，现在冒昧打扰，是想问问，贵寺能不能让我借宿一宿？白天急匆匆的，准备好的香火钱也忘记放下了，到这会儿城门关了没地方去，还请大师收留我一宿。”
对方这么说了，自然也没有把人家拒之门外的道理，和尚将秦霖请进门来：“客房还是有的，我带您去。如果您尚未用餐，也可以去后院寻一些斋饭。”
“多谢小师父好意，我已经吃过了。”秦霖跟着小和尚，在广化寺内不紧不慢地走着。广化寺确实是个大寺庙，路面平坦开阔，各种树木高矮错落，不考虑是寺庙的话，这里真是个饭后散步的好地方。跟在小和尚后面走着，秦霖忍不住东看看西看看，对广化寺内的一切十分好奇。
之前他从来没有去过任何一个寺庙，对任何宗教都没有什么兴趣，唯一了解这些东西的渠道就是为了跑团扮演角色的时候查过一点资料，那些资料在跑完团之后，就从他摩擦系数为0的大脑皮层上滑过了，不留下一丝痕迹。所以这次在广化寺里转转看看，对韩醅冬同学来说还是很有意思的。
路过一棵很粗很粗的大树，秦霖抬头看看，这棵树不知道已经在这里生长了多久，不知道要几个人才能把它圈起来，这棵老树枝繁叶茂，仿佛一个巨大的盖子，遮蔽了好大一块天空，夜风吹来，低矮的树梢上挂着的红色祈福丝带随风飘动，像是在梦境中才能看到的那个场景。
“这树好壮观。”秦霖忍不住感慨一句，走在前面的小和尚闻言，也停下脚步，抬头看看那棵树，双手合十，弯腰行礼：“是啊，我刚来到这里的时候，问过怀让禅师到底什么是佛，怀让禅师说，这棵树也是佛。”
“一棵树为什么是佛？”秦霖问。
小和尚摇摇头：“不知道，但是怀让禅师那么厉害，他说这棵树是佛，那这棵树肯定是佛。”
秦霖就笑。
“施主因何发笑？”
“感觉你对一个东西是不是佛的判断标准也太随便了。”
小和尚想反驳，可是一时间没想好应该怎么反驳，就在他张着嘴酝酿的时候，一个声音忽然从树后面传出来：“弘智，你在这里做什么？”
小和尚立刻恭恭敬敬行礼：“怀让禅师，来了一个借宿的施主，我正要带他去客房。”
怀让禅师身材高大，即使已经有些驼背，仍旧比秦霖高出一些，秦霖双手合十向怀让禅师行礼，怀让禅师也弯腰回礼。从苍白的须发和苍老的手可以看出怀让禅师年纪已经很大，可他却长着一张精神饱满的脸，简直是传说中“鹤发童颜”的最佳注解，怀让禅师看着秦霖，脸上露出十分亲切的笑容：“施主，弘智晚慧，许多事情想得不深，让您见笑了。”
“是我性子冲动冒昧，不该笑的，还请禅师和小师父海涵。”秦霖赶紧往回搂。
“弘智，你去晚课，我来为施主指路。”怀让禅师一句话就把那弘智打发走，给秦霖带路：“施主以为，什么是佛？”
那种熟悉的感觉又回来了，不过这次是假期的时候好端端在路上走着，忽然偶遇了班主任，班主任还刚好跟你同路。秦霖笑着跟在禅师身后：“禅师这是在考我吗？”
怀让禅师哈哈一笑：“只是随便聊聊，施主不必在意。”
“我对佛经了解不多，只是知道一点，不敢在禅师面前卖弄。”
“无妨，即使是禅宗世祖，也有不熟读经书的，施主说自己认为的便好。”
这架势是一定要自己说一个答案出来啊，秦霖咂咂嘴：“那我还是从那棵老树开始说，我不敢揣摩禅师您的想法，但是我觉得，那老树承载了许多人的愿望，佛也承载众生的愿望，从这一点来说，那棵树是佛。一个孩子，身上承载家人和祖先的愿望和爱，孩子也是佛。”
“承载愿望便是佛。”怀让禅师笑起来，“施主的说法十分有趣。那么施主白天的时候，又为何纠结于佛像是否有头？”
秦霖浑身一震，他看着怀让禅师的背影，背上一下子凉透了。这老人走得不快不慢，每一步都稳稳当当，丝毫看不出是个老人，脚步又极轻，像是游走在墙头上的猫，要不是存心打什么东西下来，是绝对不会发出声音的。在这样的夜色里，这个瘦高的老人无声无息地在月光下穿行，仿佛一部诡异的恐怖片开头。而在秦霖哑口无言的时候，怀让禅师站住脚步，慢慢转过了头来：“施主莫怕，我也只是偶然路过，听到了施主的这个问题而已。实在是觉得有趣，忍不住想向施主确认其中缘由。”
秦霖吞了口口水：“是……是这样的，我们一般会对长得跟我们一样的形象比较亲近。所以我一般都觉得，神像之类的，都应该跟我们一样有鼻子有眼的，就好比……就好比，要是有一个神像长得像我邻居家二姨，一个神像长得像刚刚那颗大树，我肯定更愿意拜二姨。”
怀让禅师哈哈大笑，笑得秦霖心里十分没底，但是他也没有别的办法，他总不能说他那个世界里神像都是有头的，不仅有头，头还很精美。连拜黄玉娘供的神像都是慈眉善目的美妇人脸，更别提正神和菩萨了。
“施主这个说法十分有意思，不过，施主，你不妨这样想，既然一棵树都可以是佛，那么佛有固定的相吗？”
这个秦霖还是知道的，他赶紧说没有。
怀让禅师点点头：“既然施主也认可佛本无相，那么这些无头的，和施主以为的有头的，便不必分别。”
秦霖闭紧嘴巴连连点头。
客房到了，怀让禅师请秦霖进去，秦霖对怀让禅师行礼道谢，怀让禅师也只是十分慈爱地笑着点头：“与施主交谈十分开怀，若是施主有兴趣多了解一些佛法，可以随时去找我。”
“多谢禅师了，听您一席话胜读十年书。”秦霖熟练地拍了个马屁，送走了怀让禅师。
确定怀让禅师走远了，秦霖仍旧不敢放松，他在客房的小床上一屁股坐下，大口喘着气平复心情，他实在是不敢相信，自己随口一问，竟然被这么多人听到了。
更不可思议的是，秦霖当时并不觉得周围有这样一个脑门锃光瓦亮的老和尚在场，而且他说觉得自己那句话有趣所以忍不住想跟自己确认，自己来到这广化寺之后，没多久这老和尚就出现了，还真的找自己问了这个问题……这是巧合？真的是巧合？
坐在床上开始自己吓自己的秦霖抱着被子，感觉这一觉实在是不可能放心睡下了，但是熬一整夜也不现实，在原来那个世界通宵好歹有事可做，刷刷视频打打游戏看看小说一宿就过去了，可是这里什么也没有，几乎就是干巴巴熬鹰，而且要是点着灯一宿不睡，秦霖又害怕那个怀让禅师又找过来问问题。
可别来了，真受不了。
秦霖犹豫不决，不知道应该如何度过这个茫茫长夜，忽然门外身影一闪，借着月光，秦霖看见了一个似乎是女人的身影轮廓。
怎么这寺庙还留宿女人？
秦霖更害怕了，他不知道真正的秦天师遇到这种场面会怎么做，但是他遇到这种事就会整个人缩进被子里。
“厄，别害怕嘛，我们白天见过面，开门让我进去坐坐，放心，不会吃了你的。”
秦霖立刻坐起身，这声音确实是白天那个女人，他来到这里的几个目的之一就是看看这个女人还在不在——他想从女人这里多了解一些关于三劫的东西。
“先告诉我你是谁，你是什么。”秦霖跳下床，迅速把衣服整理好，隔着门问门外的女人。
“这似乎不是互相认识的好方法，不过算了，既然你失忆了，有点警惕心也属正常。我叫江知曼，是三劫中的灾。到你了。”
秦霖抿了抿嘴：“我叫秦霖。”
话音刚落，秦霖忽然觉得一阵头晕目眩，他再次感觉到五感被放大了无数倍，这一刹那间他听到了心脏仿佛在有频率地擂鼓，他能感受到每一处脉搏，感受到气充盈自己的肺泡，感受到一根汗毛如何遭遇微风……
这一刻起，他真正是秦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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