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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谦谦君子小旋风

    因不慎将装有梁山催命迷信的招文袋落在了阎婆惜处,宋江回头去讨,却遭后者百般要挟,一时怒气,拔刀杀人。

    原著这段描写很血腥,也深入刻画了“一时怒气”下的宋江并不慌张,甚至非常冷血。

    ——婆惜却叫第二声时,宋江左手早按住那婆娘,右手却早刀落,去那婆惜嗓子上只一勒,鲜血飞出,那妇人兀自吼哩。

    宋江怕人不死,再复一刀,那颗头伶伶仃仃落在枕头上。

    平静地做完这一切,宋江还不忘取过招文袋,抽出那封书来,便就残灯下烧了。

    销毁了所有通贼罪证之后,宋江这才下楼,正好与听到楼上动静才穿衣跑上来的阎婆打个胸厮撞。

    无论什么时代,凶杀都是重案,但对于在郓城呼风唤雨的宋大哥来说,杀人却是不难摆平的“小事一桩”。

    其人先是主动告知阎婆“你女儿忒无礼,被我杀了”,又摆出一副吃定对方的姿态“我是烈汉,一世也不走,随你要怎地”。

    得到后者“只是老身无人养赡”的开价后,宋江更是轻车熟路,三言两语便安排好了阎婆的养老和婆惜断送之事。

    “……我家岂无珍羞百味,只教你丰衣足食便了,快活过半世。”“……我去陈三郎家买一具棺材与你,仵作行人入殓时,我自分付他来。我再取十两银子与你结果。”

    一具棺材、十两银子、半世快活的承诺,在及时雨看来,这已经是非常高的加码了。

    不想阎婆嘴上应承,出门见到了人就一把抓住宋江,大呼“杀人贼在这里”。

    关键时刻,平日里多得宋江好处的唐牛儿及时出现,为其缠住了纠缠不止的阎婆。

    宋江得脱,往闹里一直走了。

    其人并未“走”远,而是回到了自家在城外的庄子,剩下的事自有县中官吏为其处理妥当。

    果不其然,青天大老爷时知县以“宋江是个君子诚实的人,如何肯造次杀人”为由,认定杀人凶手就是纠缠阎婆的唐牛儿,定要屈打成招了结此案。

    怎奈郓城县后司贴书张文远与阎婆惜颇有瓜葛,又想借机做掉宋江上位。

    ——见说阎婆告宋江了杀了他女儿,“正是我的表子。”随即取了各人口词,就替阎婆写了状子,叠了一宗案,便唤当地坊仵作行人,并地厢、里正、邻佑一干人等,来到阎婆家,开了门,取尸首登场检验了……将一干人带到县里。

    人证物证俱在,可“与宋江最好”的时知县仍有心要出脱他,只把唐牛儿来再三推问。

    唐牛儿多次受刑,被打得不成人形,仍坚持供道:“小人并不知前后。”

    知县却不听任何解释,认定就是其人做的案。

    “你这厮如何隔夜去他家闹?一定是你杀了。”

    左右两边狼虎一般公人,把这唐牛儿一索捆翻了,打到三五十,前后语言一般。

    知县明知他不知情,一心要救宋江,只把他来勘问。且叫取一面枷来钉了,禁在牢里。

    眼见“做事兼明”的青天老爷就要瞎断糊涂案,幸有大宋好公差张文远秉公直言,上厅来禀道:

    “虽然如此,见有刀子是宋江的压衣刀,可以去拿宋江来对问,便有下落。”

    时知县吃他三回五次来禀,遮掩不住,只得差人去宋江下处捉拿。

    ——都拖了这么久,自然拿不着,公人只拿得几家邻人来回话:

    “凶身宋江在逃,不知去向。”

    张文远又禀道:“犯人宋江逃去,他父亲宋太公并兄弟宋清,见在宋家村居住,可以勾追到官,责限比捕,跟寻宋江到官理问。”

    直到此时,时知县仍不肯行移,只要朦胧做在唐牛儿身上,日后自慢慢地出他。

    怎当这张文远立主文案,唆使阎婆上厅,只管来告。

    知县相公情知阻当不住,只得要纸公文,差三两个做公的,去宋家庄勾追宋太公并兄弟宋清。

    不想宋大哥早料到了此节,早在三年前,其人就让自家老子到本县官长处告自己忤逆——已经出了籍。

    知县又是要出脱宋江的,便道:

    “既有执凭公文,他又别无亲族,可以出一千贯赏钱,行移诸处海捕捉拿便了。”

    一千贯赏钱不可谓不多,有这笔赏钱一般人基本逃不脱,但谁敢为了这点钱出卖名满江湖的宋大哥,还想不想混了?

    正所谓一不做二不休,张文远下定决心要扳倒宋江,就没有了回头路。

    其人见时知县铁了心要保宋江,便又挑唆阎婆去厅上披头散发来告,扬言“若不肯与老身做主时,只得去州里告状”。

    时知县被纠缠不过,只能派朱仝、雷横前去宋家村抓人。

    时文彬甘愿担下天大的干系也要为宋江洗脱罪名,生动勾画了古代官场的黑暗,也从侧面反应了能得知县如此回护的宋江混官场的能力绝非一般。

    且说雷横先进宋家,庄前庄后搜了一遍,没有见到人。

    虽然朱、雷二人不可能真抓宋江,但只如此回去复命,肯定会让知县老爷难做。

    朱仝乃入庄亲自搜,只见:

    (朱仝)把朴刀倚在壁边,把门来拴了,走入佛堂内,去把供床拖在一边,揭那片地板来。板底下有索头,将索子头只一拽,铜铃一声响,宋江从地窨子里钻将出来。

    全程行云流水,仿佛进了自家一般,朱仝为何如此清楚宋江家的机关?

    原因很简单,宋江自己告知朱仝的。

    “一日酒中,兄长曾说道‘我家佛座底下有个地窨子……你有些紧急之事,可来那里躲避。’小弟那时听说,记在心里……”

    如此隐秘之事都能告知他人,足见早年的宋大哥是真讲义气,身为县衙同事的朱仝也值得其人如此讲义气(另一个同事雷横就享受不到如此待遇)。

    得知县中情形,宋江自知不能再藏下去了,乃委托朱仝“上下官司之事,全望兄长维持。金帛使用,只顾来取”,自己则带兄弟宋清跑路。

    终日昏昏醉梦间,忽闻春尽强登山。

    因过竹院逢僧话,偷得浮生半日闲。

    往日,宋江为维持黑白两道的声望,忙得不可开交,此番好不容易歇下来,自然不可能如鲁达打死郑关西那般“忙忙如丧家之犬,急急如漏网之鱼”仓惶跑路。

    其人早就给自己的好兄弟朱仝明说了:

    “小可寻思,有三个安身之处:一是沧州横海郡小旋风柴进庄上;二乃是青州清风寨小李广花荣处;三者是白虎山孔太公庄上。”

    三处位置都离郓城甚远,近在咫尺的梁山却全不在选择之内。

    ——此番祸事本就是被晁盖这厮所害,宋大哥怎么可能上梁山给那白眼狼做小?

    其人之所以将“度假地”第一站选在沧州,乃是因为柴进的江湖名望与自己相当。

    沧州。

    得知成名已久的江湖大佬前来拜访自己,柴进的表现有些用力过猛:

    只见那座中间庄门大开,柴大官人引着三五个伴当,慌忙跑将出来,亭子上与宋江相见。

    柴大官人见了宋江,拜在地下,口称道:

    “端的想杀柴进!天幸今日甚风吹得到此,大慰平生渴仰之念。多幸,多幸!”

    又见纳头就拜,这次的礼节也明显不对!

    大人物相会,一言一行都有特殊的含义,都会被局内局外人用心解读。

    宋、柴二人皆是影响一方的江湖大佬,同占“仗义疏财”的生态位,就连江湖诨号也相互呼应——及时“雨”对小旋“风”。

    但较起真来,柴进的出身、名望、出手阔绰程度,乃至威仪(个人形象),都要稳稳压住宋江一头。

    在自己的地盘,风头正劲的小旋风见到落难而来的及时雨,纳头就拜?

    乱套了嘛!

    这一拜如何受得起?

    赶紧还回去!

    宋江当即也拜在地下,答道:

    “宋江疏顽小吏,今日特来相投。”

    柴进毕竟是地主,礼节尽到,见对方如此识相,便起身扶起宋江来,口里说道:

    “昨夜灯花报,今早喜鹊噪,不想却是贵兄来。”

    宋大哥见柴大官人接得意重,心里甚喜,便唤兄弟宋清也来相见了。

    表面文章做完,柴大官人也就恢复了常态,喝叫(注意原文用词)伴当:

    “收拾了宋押司行李,在后堂西轩下歇处。”

    然后,柴进携住宋江的手,入到里面正厅上,分宾主坐定,这才问道:

    “不敢动问,闻知兄长在郓城县勾当,如何得暇,来到荒村敝处?”

    宋江答道:“久闻大官人大名,如雷灌耳。虽然节次收得华翰,只恨贱役无闲……今日宋江不才,做出一件没出豁的事来……思起大官人仗义疏财,特来投奔。”

    黑三郎并没有明说自己做了什么事,但大名鼎鼎的及时雨落难后径直来投自己,却是让柴大官人的虚荣心得到极大满足,其人当即便夸口道:

    “兄长放心!遮莫做下十恶大罪,既到敝庄,但不用忧心。不是柴进夸口,任他捕盗官军,不敢正眼儿觑着小庄。”

    有了柴进的口头保证,宋江便把杀了阎婆惜的事,一一告诉了一遍。

    柴进自是不知道宋江杀阎婆惜的真正原因,但名震江湖的宋大哥竟然窝囊到被一个没有什么跟脚的烟花妇人逼到如此地步。

    这?

    你说没出豁,我还当是自谦,没想到真的没出豁,还这么没出豁。

    哈哈哈——

    初会大佬的小心翼翼顿时抛到了九霄云外,柴进“笑将起来”,当即大吹法螺:

    “兄长放心。便杀了朝廷的命官,劫了府库的财物,柴进也敢藏在庄里。”(后来的事实证明,莫说庇护杀官劫府库的大寇,柴进自身都难保)

    说罢,(柴进)便请宋江弟兄两个洗浴。

    随即将出两套衣服、巾帻、丝鞋、净袜,教宋江弟兄两个换了出浴的旧衣裳。

    两个洗了浴,都穿了新衣服。庄客自把宋江弟兄的旧衣裳,送在歇宿处。

    柴进邀宋江去后堂深处,已安排下酒食了。

    便请宋江正面坐地,柴进对席,宋清有宋江在上,侧首坐了。

    三人坐定,有十数个近上的庄客,并几个主管,轮替着把盏,伏侍劝酒。

    柴进再三劝宋江弟兄宽怀饮几杯,宋江称谢不已。

    酒至半酣,三人各诉胸中朝夕相爱之念。

    看看天色晚了,点起灯烛。

    宋江辞道:“酒止。”

    今日见识了柴大官人的好大排面,以宋大哥的老辣,当然能够看出后者徒有其表,实际段位却与自己相差甚远。

    心怀大畅之下,其人索性也不装了,大方承认道:

    “我且躲杯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