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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会扯虎皮武二郎

    宋大哥不胜酒力,此时已有八分酒,大宽转抄出前面廊下来,俄延走着,却转到东廊前面,被外面的冷风一吹,酒劲更加上头,脚步趄了,只顾踏去。

    那廊下有一个大汉,因害疟疾,当不住那寒冷,把一锨火在那里向。

    宋江仰着脸,只顾踏将去,正跐着火锨柄上,把那火锨里炭火,都掀在那汉脸上。

    那汉吃了一惊,惊出一身汗来,自此疟疾好了。

    这大汉寄人篱下受尽白眼,发了病没人照顾,还要躺在这四下通风的廊下受冻,早就憋了一肚子气,好不容易用火锨烤个火还被人跐一脸,气将起来,把宋江劈胸揪住,大喝道:

    “你是甚么鸟人,敢来消遣我!”

    宋江也吃一惊,正分说不得。

    那个提灯笼的庄客慌忙叫道:“不得无礼!这位是大官人的亲戚客官。”

    那汉显然想到了自己在柴进庄上受的腌臜气,自顾叹道:

    “客官,客官!我初来时也是客官,也曾相待的厚。如今却听庄客搬口,便疏慢了我。正是人无千日好,花无摘下红。”

    说完,其人却待要打宋江。

    那庄客撇了灯笼,便向前来劝。

    大汉满肚子愤怒要发泄,宋江酒醉之下四肢虚浮站都站不稳,庄客又只动嘴不动手,这架自然是劝不住的。

    正劝不开,只见两三碗灯笼,飞也似来。

    庄子就这么大,闹事的汉子与宋江又都不是生人,亲自赶来的柴大官人不可能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可见到宋江被大汉揪在手中的狼狈模样,柴进却不先命大汉撒手,还明知故意问:

    “我接不着押司,如何却在这里闹?”

    这个“闹”字极为传神。

    宋大哥啊,不会喝就少喝点嘛,你看看,我一会没看着你,你就闹得这么难堪。

    宋江黑白两道通吃这么多年,什么场面没见过?岂能听不出柴进话语中满满的嘲弄之意?

    暂时拿不准眼前的冲突是突发事件,还是柴进故意给自己安排的“好戏”,宋江只是冷着脸,并没有接柴进的话。

    揪住宋江的大汉看柴进不爽,也不愿意答话。

    场面顿时冷了下来。

    幸好,为宋江引路的庄客脑子活,赶紧接过话,把大汉被跐了火锨的事说一遍。

    柴进这下更乐了,笑道:

    “大汉,你不认的这位奢遮的押司?”

    江湖如此大,奢遮人物自然不会少。

    但连名满江湖的柴大官人都要称一声奢遮,还是押司出身,山东口音,又长得黑矮者,则不会有第二人。

    这大汉又不是傻子,当即便猜出了自己揪住的黑矮子是谁。

    问题来了——

    山东、河北最有名望的两个江湖大佬都在跟前,一个被自己做客做成了仇人,一个刚刚差点被自己暴揍,到现在还被自己揪着,自己又是犯了事无处可去的跑路人,这事该如何收场?

    这汉到底聪慧,瞬间便想到了办法。

    “奢遮,奢遮!他敢比不得郓城宋押司少些儿!”

    江湖中最奢遮的宋押司落了难,逃到自己庄下,却被仰慕其人的大汉揪着要暴揍,眼前这荒唐的一幕让柴大官人觉得莫名好笑。

    柴进大笑(原文用词就是大笑)道:“大汉,你认的宋押司不?”

    这汉也知道扯虎皮之事在正主面一戳就穿,便坦率承认自己并不认识宋江。

    “我虽不曾认的,江湖上久闻他是个及时雨宋公明。且又仗义疏财,扶危济困,是个天下闻名的好汉。”

    柴进看热闹不嫌事大,此时正在兴头上,追问道:

    “如何见的他是天下闻名的好汉?”

    那汉显然没有感激柴进辛苦捧哏的“好意”,道:

    “却才说不了,他便是真大丈夫,有头有尾,有始有终。我如今只等病好时,便去投奔他。”

    这话说得——

    “有头有尾,有始有终”的就是真大丈夫,这什么奇葩的评价标准?

    其人这句话自然不是对“真大丈夫”的解释,而是说给柴进听的,就是反骂“有头没尾,有始无终”的柴某人不配做真大丈夫。

    由此也可以猜到这大汉刚才扯宋大哥的虎皮,也不是真心仰慕后者,更多的是故意拿宋江来恶心怠慢了自己的柴大官人。

    柴进虽是未经风雨的公子哥,智商却是不缺,自然也听出了大汉话语中满满的嘲弄。

    其人心里究竟想什么没人知道,反正当场没了大笑,道:

    “你要见他么?”

    都到了这一步,演戏就得演全套。

    那汉道:“我可知要见他哩。”

    柴进便道:“大汉,远便十万八千,近便在面前。”

    柴进指着宋江道:“此位便是及时雨宋公明。”

    那汉“不敢置信”地道:“真个也不是?”

    柴、武二人说了这么老半天(期间还有庄客介绍跐火锨之事),差点被揍的宋江却一直在冷眼旁观,直到此时才开口。

    “小可便是宋江。”

    那汉定睛看了看,纳头便拜,说道:

    “我不是梦里么?与兄长相见!”

    又又见纳头便拜!

    但宋大哥才被柴大官人借眼前的大汉摆了一道,心情其实相当不好,语气也很冷,对这汉子的纳头便拜很不感冒,不冷不淡地说了句:

    “何故如此错爱?”

    这汉子显然知道真人面前不能说假话,坦率承认道:

    “却才甚是无礼,万乞恕罪!有眼不识泰山!”

    这话已经说得很明白了。

    为什么纳头就拜?

    两个原因:一是却才甚是无礼;二是有眼不识泰山。

    从头至尾都没有说宋大哥名传江湖,自己好生仰慕,早就想给大哥做小弟之类的假话。

    恰是这汉子的坦诚和良好的认错态度(跪在地下,哪里肯起来),让宋江意识到对方是个人才,且在当前局势下有助于反客为主,反将捉弄自己的柴大官人一军。

    其人慌忙扶住道:“足下高姓大名?”

    跪在地上的汉子还没有答话,开玩笑反被玩笑开的柴进便指着(汉子)道:

    “这人是清河县人氏,姓武名松,排行第二。”

    柴大官人刚被武松揶揄,心情明显很不爽,对后者的介绍就很敷衍。

    ——只有姓名、籍贯和家中排行,没有诨号也没有江湖事迹的介绍,完全不符江湖规矩。

    末了,其人还不忘加上一句“今在此间(吃白食)一年也”来恶心武松。

    显然,武松和柴进矛盾已深。

    在宋大哥这等贵客面前,二人还如此客不似客,主不似主,就差卷起袖子对骂了。

    宋江却不会如柴进这般没城府,当即接话道:

    “江湖上多闻说武二郎名字,不期今日却在这里相会。多幸,多幸!”

    武松后来的名声确实大,可在此之前其人只是个在清河县惹是生非的烂仔,在山东、河北的大江湖上还真没什么名声,以至于江湖人必备的诨号都没有捞到一个。

    而且,其人逃到柴进庄上也不消停,认识他的人对其评价都很差。

    一句话,以武松此时的声望,还没资格让宋大哥“多闻”。

    宋江这就是一句“久仰久仰,幸会幸会”之类全无营养的客套话,比片刻前武松说的“是个天下闻名的好汉”还没有诚意。

    柴进却抓住时机,道:

    “偶然豪杰相聚,实是难得。就请同做一席说话。”

    以宋江的江湖名望,当然能称豪杰,可对尚籍籍无名的武松称豪杰就太假了。

    柴进嘴上说着“豪杰相聚”,其实是把宋、武二人摆上了相同位置,可以说是抬举后者,也可以说是挤兑前者。

    ——那个,老宋,你连一个烟花泼妇都搞不定,杀了人跑到我庄里,又差点被武松这烂仔揍。

    哈哈哈,及时雨的江湖名望有水分啊。

    同为江湖大佬,宋江不难猜出柴进的想法,对方憋足至极的表演让他心中大定。

    ——如此无城府无胸怀还无手段者,也敢做大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