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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花知寨你礼貌吗

    公事若要公办,最重要的一环便是“走程序”。

    不然的话,就算官员亲自办事,也不具备法定效力,是可以“私了”的小事。

    有些很严重,甚至严重到要杀头的重罪,只要“正式程序”没有启动之前找对了人说上了话,都有摆平的可能。

    比如当初若是没有张文远三回五次上厅来禀,定要公事公办置宋江于死地,有知县时文彬和都头朱仝等人上下打点,阎婆惜被杀一案还真有可能在真凶宋江潜逃中稀里糊涂结案。

    再如花荣一个多月前若能够听进宋大哥的话,主动寻刘高化解了矛盾,现在宋江便能凭着“与花知寨是故友”六个字“消除误会”。

    可惜,花小弟愣是把大哥的好话当屁给放了。

    即便如此,“清风山贼头”变成了“花知寨故友张三”,也让刘高立即哑了火。

    其人出任知寨的首要任务是统筹清风寨力量,防范“三山”强贼下山祸害镇中百姓。

    但刘知寨只是一介文官,阵上厮杀还得靠花荣这等武夫。

    清风寨文、武知寨不和只是内部矛盾,刘、高二人斗的是“谁说了算”的主导权,而不是你死我活的敌我斗争。

    所以,阴差阳错抓到了“花知寨故友张三”就很棘手。

    不过,此事也可以是个机会。

    既然不是清风山强贼,人肯定是要放的,但不能现在就放,总要做点文章,若能借口“通贼”压服花荣,让这厮从此对自己俯首帖耳就更好。

    这件事难就难在必须把握好“度”,既要压服花荣,又不能真逼急了这个只知道打打杀杀的武夫,若是闹得双方不死不休的地步,对谁都没有好处。

    刘高还在思考万全之策,躲在屏风后的刘妻见丈夫不说话,急了,不顾官宦人家妻室不应抛头露面的规矩,急火火地冲了出来,指认宋江道:

    “你这厮兀自赖哩!你记得教我叫你做大王时?”

    费尽心机救下的妇人恩将仇报反诬自己是贼头,换个人估计肺都要气炸,宋江却很镇静,说的话也有条有理。

    “恭人差矣。那时小人不对恭人说来:小人自是郓城县客人,亦被掳掠在此间,不能勾下山去。”

    彼时,刘妻得救后,插烛也似拜谢宋江,一口一声叫道“谢大王”,把宋江认成了贼头。

    宋江估计也想到了花、刘共事,自己日后到了清风镇,有可能会见到刘高,为免节外生枝,确实说过“自是郓城县客人”,但原话与现在这句话却有所不同:

    “恭人,你休谢我。我不是山寨里大王,我自是郓城县客人。”

    原话强调“我不是山寨里大王”,现在却侧重“亦被掳掠在此间”,两句话看似差不多,其实区别很大。

    ——就是故意绕开刘妻如何脱离虎口的关键问题。

    如此做,既为刘高留足体面,又为自己是不是贼人这个要命问题留下回旋的余地。

    ——直到此刻,宋江还是想“私了”而不愿“走程序”。

    刘妻说不过宋江,索性耍赖:

    “你这厮在山上时,大落落的坐在中间交椅上,由我叫大王,那里采人!”

    饶是宋大哥好涵养,被刘妻如此诬赖也忍不住了,回怼道:

    “恭人全不记我一力救你下山,如何今日倒把我强扭做贼?”

    尺有所短寸有所长,论人情世故和识破男人们的想法,宋大哥那是相当精明,可一旦琢磨起女人心思来,其人便是相差甚远。

    前有阎婆惜,后有刘高妻,都是如此。

    刘妻恩将仇报,看似又坏又蠢,不可理喻。

    其实,这女人如此行事也有其内在逻辑。

    答案也在书中——

    刘妻当日到清风山上,乃是“母亲弃世,今得小祥(周年祭),特来坟前化纸”。

    古人讲究“落叶归根”,就算不幸客死异地,其亲人也会千方百计扶灵归乡。

    刘高的岳母葬在清风山,有可能其妻家就是清风镇人,进一步推测,很有可能是刘高到任清风寨后才娶得此妻。

    甚至,这件事本身也是“此乡间些少上户诈骗”的结果。

    别看刘高在清风镇威风八面,可能被“下放”到小镇与一群粗鲁武夫为武,足见其人在大宋官僚体系中不过是垫底的存在。

    无论什么年代,绝色女子都是极为稀缺也非常抢手的“资源”,通常都会作为家族联姻的重要筹码。

    生有“沉鱼落雁闭月羞花”之容,却要眼巴巴地嫁给刘高这个小知寨,可见此女娘家的势力有限,能攀上刘知寨已经是祖坟冒烟了。

    个人和家族的所有富贵全系于刘高一身,却不幸被贼人掳上山小半天,以后不定啥时就会因为这个洗不掉的污点被休掉甚至被逼自杀,换谁心里都不会踏实。

    好在官匪难相容,清风山强贼再厉害,也绝不敢光明正大来清风寨闹事。

    可有一人例外——“自是郓城县客人”的宋江却能随意来。

    此刻,这个随时都会毁掉刘妻一切的梦魇不仅出现在她跟前,还讲出了“全不记我一力救你下山”的可怕话语。

    老娘分明是坚贞不屈“不从奸骗”,又有知寨恭人身份护体,才被众军汉抢回来的,怎么会要你这黑矮子“一力救你”?

    刘妻原本就有心以宋江的项上人头证明自己的“清白”,如何敢让他再讲下去!

    ——那妇人听了大怒,指着宋江骂道:

    “这等顽皮赖骨,不打如何肯招!”

    对人犯用刑是知寨的权力,刘高不发话,任何人都无权指挥差役们动手。

    刘知寨清不清楚自己老婆的小心思?

    或许知道,

    又或许不知道。

    但这个问题不重要,重要的是此刻不能任由堂下那厮再“胡说”下去了。

    要是宋江说出什么不堪入耳之话,刘知寨的前程还要不要?

    “说得是!”

    接完浑家的话,刘高犹恐堵不住宋江的嘴,又喝叫道:

    “取过批头来打那厮!”

    闻道有先后,术业有专攻,衙门里“打板子”也是一项极讲技巧的“专业技能”。

    差役大哥们想让你死,不出三五棒就能让你见阎王;若只是走过场,便是打上几十棒,看着血肉模糊,也能做到不伤筋骨。

    事情闹到了这一步,宋江自是始料不及,但其人却清楚用刑的门道,知道要活命,至少不要死在这官厅内,就不能再说话了。

    ——一连打了两料,打得宋江皮开肉绽,鲜血迸流。

    都打成了这样,宋大哥硬是不吭一声。

    “让其闭嘴”的目的达到,且“法定程序”也已经正式启动,刘高一个小小的知寨,自是没有权力将宋江当场处死。

    而且,若宋江真是花荣的故友,花副知寨肯定会有动作,也不能把事情做绝。

    为了在接下来的争斗中占据更加主动的位置,刘高作出了决定:

    “把铁锁锁了,明日合个囚车,把郓城虎张三解上州里去。”

    另一边,相陪宋江的梯己人慌忙奔回来报知花荣。

    花荣听罢大惊,连忙——

    写一封书,差两个能干亲随人去刘知寨处取。

    宋大哥已经陷在了你的“死对头”手中,做小弟的就不能带几个人亲自去一趟南寨当面“澄清误会”?

    只要是官对官,刘知寨就不敢乱来,顶多是花副知寨折损点面子,牺牲一些既得利益,救出宋大哥肯定是没问题的。

    大宋以文驭武,你作为武副知寨,被文知寨拿捏,本就是天经地义的事。

    即便刘高作死,想连你也一起抓,他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文官,能奈何得了你这个“武力值”90+的好汉?!

    年轻人啊!

    这做事水平,哎!

    且不说你与刘高本就不和,便是二人关系很好,对方也是你的顶头上司。

    明明是有求于上官,却派下人送信“吩咐”上官放人。

    你礼貌吗?

    对花荣如此无礼的行为,刘高却保持着足够的理智,并没有当面翻脸。

    ——刘高叫唤至当厅。那亲随人将书呈上,刘高拆开封皮,读道:

    “花荣拜上僚兄相公座前:所有薄亲刘丈,近日从济州来,因看灯火,误犯尊威,万乞情恕放免,自当造谢。草字不恭,烦乞照察。不宣。”

    花荣这封信究竟啥意思?

    一个字——狂!

    先看“上僚兄”这不伦不类的称呼。

    不谈以文驭武的大宋传统,就说刘知寨是你花荣的顶头上司,上司称你为弟那是表示亲近,可花知寨擅自称呼关系不好的上僚为兄就是妥妥的无礼了。

    再看花荣为宋江假编的姓名——“刘丈”。

    何为丈?

    丈者,长也。

    刘高,你抓了自己的长辈,知道不?

    接着看宋江被抓的原因——“误犯尊威”。

    老子的兄长只不过是看舞高兴了笑得太大声,惊扰了“上僚兄”,就遭此无妄之灾,“上僚兄”真是好大威风啊!

    至于“万乞情恕放免”之语,看似恭敬,可配合“不宣”,同样无礼。

    ——只要你把人放了,老子就当这事没有发生。不然的话……

    小李广啊小李广,你特么是想救大哥吗,分明是怕宋大哥的屁股还没被打烂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