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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转山河儿转山转 牛蹄山儿牛蹄牛

    1田二丫

    西沟的天牙来了,西沟叫做“黑傻沟”。

    先看天牙为何事。天牙姓田,生来就有俩小牙,俩哥哥都死了,起这名为的是“好养活”。他进屋就敲打张二小:“你这家伙去了趟襄平,回来就瞧不起小哥们了。得官了还是发财了?躲在屋里捂白脸,好像个媳妇啊?”

    “净胡扯,当什么官?发什么财?二小腰扭了点儿,昨天才敢小走动,要不早去找你了。”张示启有意转话头,“前天那群狍子,怎么一头也没打着?”

    天牙说:“要说狍子么,其实也能打到一头。那头母狍发蒙都跑到夹道了,一棒子就能砸趴。见沟边有对小崽儿,爷爷又不让打了,双羔崽儿难过冬,要把母狍打死了,剩下俩崽儿也难活。等它们长大后肉多时再打。”

    张翔问天牙:“你爷爷今冬怎不出门了?往年这时候最爱翻蝲蛄。”

    天牙说:“爷爷今冬掉老价了,手儿离不开火盆。去年的点子太背了,心不顺人就懒,老爷们赌气不干活。总归骒马上不了大阵,把我娘可累趴了。”

    听天牙把妈比作骒马,示开憋不住笑:“别糟践你娘了。去年秋咱没常在家,你家点子背在哪儿?”

    天牙说:“去年春咱家死了牛,从于业朱家租头大犍子,讲好秋后三成收谷还牛租。那天去趟二遍地,草甸子上母牛正卖篮(方言:发情),大犍子闻味跑了疯,不管是沟还是坎,拖着犁杖不顾命。我爹腿瘸撵不上,铧子碰上大石头,飞起砍断大犍子腿。三月三祭雷神,今春忘了这回事。二伏那天正晌午,西南卷来一片云,雷把雹子轰下来,明明顺着河儿跑,可到咱家那块地,睁开眼睛转个弯,发个大狠一顿砸,谷子全趴地,豆子光了杆儿。于家叫咱陪大犍子,一点收成也没有,不等开春就得要饭,用什么还他大犍子?”辽南话,母牛发情时,公牛拼命追叫做“老牛跑疯”。

    转山湖的于业朱,十来岁时有点彪,林中遇只母野猪,举起棒子打野猪,力不够猪一条腿。野猪立时发了怒,一口撕下块胯裆肉,獠牙咬碎个小蛋子。于业朱长大后人挺酸,人们背后叫他“独籽儿”。

    二小妈告诉天牙:“雹魔来前黑云厚,一层一层滚着雷,这个时候别害怕,赶紧往外撇菜刀。”

    天牙问:“撇菜刀干什么?”

    “砍雹魔腿呗。”二小妈说,“咱在涿郡时,左邻右舍都知道,但得心齐,要是哪次没吓跑,过后问一问肯定有家没开门。”

    张翔说:“那法儿也不全好使。严霜专打细根草,虱子不钻富爷裆,雷神爷也欺薄地粮。‘三快’这几天去你家,是给你提媒吗?”“三快”是当地有名的媒婆,走道快,说话快,办事快。

    “咱家今年都累成这样,种完地就得要饭,谁能给咱来提媒?”天牙说,“想到二姐了。”

    示开妈问:“‘三快’想把你二姐提给谁?”

    “提到这事嘴发紧,不爱说也得说。”天牙说,“‘三快’头次来,说“独籽儿”几个老婆都没生儿,还想讨房小老婆,看中二姐了,托她来提亲。爷爷好顿骂,差点拿棍捅。‘三快’脸皮厚第二天又来了,说“独籽儿”除去嫁妆外,死去的大犍子也不用赔。我爹还是不答应,宁愿去于家顶牲口。‘三快’向着于家说,我爹两条腿顶不过一根牛尾巴,分红的粮不要了,三天后必得还牛。爷爷不张嘴了,我爹腿瘸没法要饭,看来都得饿死,妈叫我先挖俩坑,到时候别人来帮忙,少说也得管顿饭。我爹最后说,那就问问二丫吧。二姐什么也没说,哭着爬上红石砬。我爹坐在山下喊,我从背后悄悄上,总算抱住二姐腰,千劝万劝才拽下来。二姐眼泪揩不干,看着全家说句话,‘实在没有别的法儿,我死你们也难活。’‘三快’又来回转两趟,日子定在三月三。”

    示开妈说:“‘独籽儿’还真想得出,死牛换人家俊姑娘。”

    张翔说:“于业朱也愁,没别法儿,十年田家也难还上牛。那几个老婆也不是‘漂儿(方言:不稳重,轻浮)’,主要是‘独籽儿’不好使。‘大樱桃’的女儿你看像谁?说实话,也不是他的种儿。娶了二丫去,那是想做买卖。”

    原来,于业朱的三姨太,长得水灵灵,得名“大樱桃”。于业朱那活儿无力,经常出墙头,于业朱一眼睁着一眼闭,千万别以为他眼瞎,白涮肯定难出门。大樱桃过点口儿,脸儿多了几道皱,二丫去了能顶替,一月收个几斛粮,比种什么都省力。

    示开妈思量会儿说:“咱家虽然不够富,买头大犍子还有余,不如咱先借给田家,日头天天出,他们慢慢还,怎知田家永背运?兴许庙后开只眼。欠咱家的有个姓,还不上就算舍庙门。可别糟践二丫了,生个孩子应知爹。”

    张翔心里正哗啦,天牙撒腿就往家跑。张家刚刚转过神,田家来了全家人。张家院下有个坎,齐齐刷刷跪在地,说不出话来光流泪。张家也是五个人,二小伸手拉二丫。

    张二小和田二丫,从小就在一起长大,还有几个小顽童,冬天赶陀螺夏天捉鱼虾,秋天采蘑菇春天爬山崖。不管丫头或小子,光着屁股打水仗。玩会儿水再玩会儿沙,丫头骑上二小脖,捉着对儿打“马仗”。再大些姑娘先怀情,羞羞答答装心里,好猎小伙儿虽粗旷,梦中常常现二丫,马进山时想狍子,弦儿响后忘了家。此时双手变两拳,这心听见那心蹦。

    大家都明白,应该怎么办。

    田大说:“不因于业朱,亲不会扯得这么快。穷人家出嫁姑娘,二人抬就行了,于业朱叫咱八人大轿送,个头还得差不离,‘黑傻沟’找不齐,想找二小算一肩,没想到这肩找正了,不用送到于家了。天上无云不下雨,地上无媒难成亲。咱两家也得找‘三快’,终归得有张媒婆嘴。”

    示启媳妇说:“二兄弟心乐意,还不知二丫怎么想?”

    二丫虽然没出声,脸上现出俩小坑。

    天牙妈说:“二丫心儿我知道,不必硬让她说出那句话。‘三快’给‘独籽儿’当嘴巴,日子虽定在三月三,但还没‘换蛊’,彩礼也没送,现在变卦不打紧儿。可‘三快’再给二小做媒,今后见了‘独籽儿’于业朱,怎能说清这码子事儿?她宁肯不吃你几顿饭,也不会再给咱提这桩媒。”

    张翔说:“咱们两家的事儿,什么媒不媒的,船底上的大铆钉,板不烂钉不断,二小不用去襄平,咱们两家立马就‘换蛊’。”

    2转山河

    熊丘山与转山河的交界叫土岭子,公孙渊与王鼎牵马上了岭,公孙渊擦把汗:“不远了,再过十几里就到了。”

    放马去吃草,二人坐地聊起来,王鼎也擦汗:“再问虎哥一遍,我与妙儿的情缘真就接不上头了吗?”

    公孙渊头一摇:“死心吧,根本不可能呀。”

    王鼎问:“为什么?”

    公孙渊说:“别死皮赖脸了,毛病,你身上那么多毛病。三两鸭子二两嘴,夸夸其谈不实诚。”

    王鼎脸皮厚:“改还不行吗?我改,全改,往后酒也不酗了,赌也不赌了,嫖也不嫖了,那还不行吗?你好像是狼,我好像是狈,狼狈如能搭联一起,老虎都得干憋气。”

    公孙渊嘿嘿一笑:“狼狈为奸,大言不惭呀,它们干得可不是好事。”

    王鼎却说:“还有一句话,兵行诡道,奸雄成王。奸字不全是贬义,实打实者,大功不成宋襄公。”

    公孙渊思量后说:“兵行诡道那不假,但奸雄成王却没听别人说过,不过,你的后半句细品品,多少也有点对,但不应当着父亲面前说。”

    王鼎仍纠缠:“话再说回来吧,那我和妙儿的事,你究竟能不能帮点忙?”

    公孙渊直说:“咱说话从来不拐弯,若往老人身上支,那也是本分的话,你的劣性是难改的,不可能就是不可能,往后别为这事总缠着我了。”

    公孙渊毫不顾忌地这么说,在王鼎的心底,埋下了怨恨的种子。

    但人家的地位太高了,言语上还不敢太叽歪,该巴结处还得巴结:“嗐!虎哥这么说,我的心啊比黄瓜菜还凉了。不过,我也看出来,你不上心娶媳妇是和妙儿有关,你更痴迷妙儿,她无论嫁到哪儿,你都会伤情的。”

    公孙渊点头:“有点眼力,嗐,她怎偏偏就是我的妹妹呢?”

    王鼎却说:“也没啥大关系,你是可以得到的。”

    公孙渊斥之:“胡说,你是让我乱伦吗?”

    “够不上乱伦。”

    “我叔叔的女儿,怎能说不是乱伦?”

    “为了叙说方便,我直呼虎哥祖上的名讳,你介不介意呀?”

    “这只有咱俩,不必大忌讳。”

    “不过,我的话你一定不会爱听。”

    公孙渊爱听真话:“爱不爱听不打紧,我的性格你也清楚,要的是真,只要是真话就行。”

    “那我就直说了。你爹不是公孙度的亲儿子,你也就不是公孙度的亲孙子了。”

    “你听谁说的?”

    王鼎说:“我爹。我爹不会说谎话,再说了,说这谎话也没必要啊。”

    “如此言来,那我之躯体就不是公孙的血肉了?”

    王鼎又说:“还是。公孙度一生很劳累,东征西讨,平乱安民,从不得闲,对女人也不太上心,两个老婆都没开怀。你父亲的爷爷与公孙度的父亲是堂兄弟,你父亲精明能干处事沉稳,公孙度看中后过继为义子。你与妙儿不是血系上的叔兄妹,所以我说你与妙儿是有可能的。”

    “那叔叔又是从哪儿来的呢?”

    王鼎听人讲过:“后来,公孙度又娶了个夫人,就是你现在的奶奶,生了你叔叔,你没看出来么,你奶奶对你爹从来都是细言细语顾及着颜面。对你叔叔说喊就喊说骂就骂,因为是自己所生的,其实那是亲香。”

    公孙渊叹息:“即便如此还是同族兄妹,妙儿对我来说,也只是水中的月亮窗上的霜花,今生无望了。”

    王鼎却说:“过五服了,同族兄妹过五服也是可以结亲的嘛,没有大障碍呀。”

    公孙渊泄气:“父亲的孔孟学多了,儒礼太重了,连同姓的都不许,别说现在同拜一堂。”

    豹子沟沟口向南,对面叫做“红砬子”,山岩呈暗红色,从北面看,陡峭如仞,像一把张开的扇子耸立在那里。公孙渊与王鼎来到沟口,将马拴在河边的树上,徒步向北沟走去。张家住的房,原是公孙康来封地时住的行辕,公孙康为襄平侯后,再加上事业太忙多年不来这里,所以让张翔来看房。

    张家与田家正在欢天喜地,公孙渊和王鼎到,不等张翔父子施礼,公孙渊手指张示开:“你小子原来在这里,我过去来过几趟怎从没见过你。”

    张翔认识公孙渊:“公子上两次来时,二小都出外打猎了。今天突然临门,别怪没远迎啊。”

    公孙渊甩下胳膊:“别来那些俗嗑了。我说张二小,你吃什么胆了?若不是没法处死你,今天你就活不成!可也真怪,多少将官都难进府,你却腿儿一提就没影。”

    张示开小心翼翼:“是院公撵我回来的呀。”

    王鼎帮着训斥:“苍头的话顶个屁!这次回去,不把鹘鹰驯透了,不准擅离侯王府。”

    张翔吓得声不大:“驯到什么样才算成?”

    “妙儿说成就算成。”公孙渊这句还算和气,因为见了田二丫。

    不爱去也得去,张示开慢慢腾腾去牵马,哥哥快步跟过去,悄悄地对弟弟说:“这是咱家的机缘,机不可失缘不再来,这回去了后,一定要学会说巧话,遇见曲蛇称地龙,遇见蝲蛄称龙虾,遇见瞎子称先生,遇见大嘴称金蟾。无论是主子还是院公,哪怕是喂狗的苍头,人人都爱听好话,讨得他们欢心后,个个都为你说好话。你会成侯府大红人,说不定哪一天,哥也能借上你的光。”

    弟弟却说:“郡主可不像你说的那样,她爱听的是实话。你要说她不对处,她会张着嘴巴听你讲,要是听出你奉承她,会扇你个大嘴巴。”

    三人缓步出沟,稍远处看去,见个道人坐在河边的大石上。

    公孙渊说:“好像是殷馗。”

    王鼎点头:“一点不错,就是那老道。”

    张示开讲:“这个老道,这些日子总在这沟里沟外转悠,挨家挨户打听姑娘。”

    看几人下来,老道站起身。

    公孙渊问:“道长怎在这里?”

    殷馗说:“在这等公子呀。”

    公孙渊问:“你怎知我来这儿了?”

    殷馗一笑:“见了树上栓的马呀。”

    “你认识虎斗?”

    “公子驯服‘虎斗’后,威名震河山,我特意去看过,这真是匹天马啊。”

    公孙渊问:“那你来这里干什么?”

    殷馗说:“为公子相媳妇呀,贵人必出风水地,太夫人也点过,所以我就来这了。”

    王鼎问:“看没看中几个?”

    殷馗说:“有两个挺上眼,一个姓田一个姓于,正待回襄平禀告太夫人,就见公子来了,这回正好,公子亲眼过过目吧。”

    公孙渊对王鼎和张示开说:“妙儿一定等急了,你们两个先走吧,我的马快,很快就会撵上的。”

    王鼎与张示开策马回襄平。

    公孙渊问老道:“那两家都什么样?”

    殷馗说:“姓田的那家过去是将军家,现在有点穷,姑娘连个大名都没有,邻居们都叫田二丫,就在豹子沟西的黑傻沟。”

    公孙渊摇头:“听那沟名,又黑又傻,能出俊俏的姑娘吗?”

    殷馗讲:“因为常来黑傻子,所以才叫黑傻沟。因为水土好,那几家的姑娘都俊俏,尤为这个田二丫,一笑两个小酒窝,水灵灵的如鲤鱼,腿长乳房挺。”

    公孙渊又问:“姓于的那家呢?”

    老道说:“姓于的那家是个富户,她爹叫于业朱,很会过日子,姑娘叫于瑾,脸蛋不用说,身材特窈窕。”

    公孙渊叹口气:“不论你怎么夸,天下像妙儿一模一样的姑娘,你跑断老腿也找不到。对我来说这只是玩儿,管怎的,能应付好老人就行啦,这里重要的是性格,知不知性格都怎么样?”

    老道稍顿了一顿:“不用细打听,富家的姑娘大多娇生惯养,经不得扁经不得圆,更别说斥或骂,若论性格么,还是田家的好点儿。”

    公孙渊实说:“若论我的意,这一辈不娶媳妇了,爱玩哪个就玩哪个,但迫于老人的絮叨,不整一个是不行了。我妈的性格你也知道,既嫉妒又矫情,大事小事都拔尖儿。因姥爷对咱家的功劳太大了,看在姥爷的情分上,爹不与妈太计较,看脸色不顺,我爹拔腿就走,半年半年不回院,被迫把姬妾安置在外。我更不敢惹我妈,我爹看我总是斜眼儿,妈在爹跟前若再不说句好话,我可就大二傻子找不到道儿了。我必须维望好我妈,所以这个媳妇必须性格好,温顺孝敬不争嘴,能让我妈天天顺气,那就照道长的说法应选田二丫了。”

    老道讲:“人在哪地儿得说哪地儿的话,中原讲究爵位,王公不与公乘结亲,伯爵不与上造嫁娶,如此门不当户不对,是荒唐透顶万万不行的。”

    公孙渊说:“我爹不像我爷爷,身上的儒气太重了,问他也是不可能的。他的公务忙不完,你不告诉他,他不会细问的。再说他很会息事,即使哪天知点根,只要我妈不发泼,他会装聋装哑不吭声。”

    老道点点头:“这我就放心了,我更怕引火烧身啊。”

    公孙渊指着南道:“那就这样吧。回襄平,你怎么走?若不,咱俩同骑一匹马?”

    老道摆摆手:“我的活儿还没完,公子去追那俩吧。”

    公孙渊问:“你还有什么活儿,哪个财主又请你了?”

    老道说:“不是外人,你奶奶托我去看看牛蹄印还清不清晰。”

    公孙渊不解:“哪的牛蹄印,干什么问‘清不清晰’?”

    老道显得迟疑:“这话走嘴了,按理不该说。”

    公孙渊问:“有什么顾忌的,关乎到谁了?”

    老道面带笑:“别人家我就不难心了。”

    公孙渊明白:“那是咱家了,我的性子直,只要是真的,什么都不忌讳。”

    3牛蹄山

    老道不得不往下说,讲出了“牛蹄山”(今辽宁盖州转山湖北山)的故事。

    公孙家族世代为官,公孙度的堂伯公孙琙,桓帝时任玄菟郡守。公孙度的父亲公孙延,家居辽东,官任告老后,因与公孙琙关系很好,也搬到玄菟去住。公孙琙一大群妻妾只生了一个儿子,小名叫豹子。公孙延的儿子公孙度,长相与公孙琙的儿子特像,小名也叫豹子。十八岁时,公孙琙的豹子暴亡,公孙琙哀后,过继公孙度为养子,并为其在玄菟谋了职。玄菟公孙家族香火都不旺,公孙度娶亲多年后,老婆皆没儿子,又过继同宗侄子公孙康。

    公孙延不甘心无亲孙,对公孙琙说:“辽南赤山后有个神道叫殷馗,是从赤峰迁来的,精于谶术善相风水,胸藏珠玑足踏四海,应请他来相相祖坟。”

    殷馗被请来,看了公孙琙祖坟,说话无疑虑:“阴宅,灵之终堂,不可轻也,贵不居贱,贱不犯贵。黄帝乃华夏之祖,你们是轩辕的系孙,天下贵贵相让,祖陵九州可择。这位先生眼力不错,不知垚土相续否?”

    公孙琙言:“当年自益州来此避祸,先祖百器俱弃,唯不忘祖陵高土,来后又特去黄帝陵采带点儿,常疑欠量尔。”

    “量不必疑,一把即可。”殷馗又道,“再就是嗣血了。数朝之泽,终不过五百年,常至五世而斩,在于精血不固。父精母血,母之为本,不可藐视。”

    “如何运作?”公孙延问。

    殷馗说:“公孙来辽东后,先居于转山河,应在那祖灵高土近处,为升济(公孙度字升济)再择一房贤妻,足得贵子。”

    公孙家两位老人就把这事交给殷馗办理。

    殷馗给公孙度选了个好姑娘,就是公孙恭的母亲倪月,殷馗所称的太夫人。

    豹子沟往上五里多处,由于山势的缘故,河水在那儿转山流,如同一个大“几”字,冲漩出五个大汀潭,因而叫做“转山湖”。东边五龙连脊岗,西边参差七峦峰,北边九曲玄武水,南边百鸟比喉鸣。转山湖的中心有个小圆山,站在山顶再细数,周围的二十八个山脊,山头都对着这小圆山,风水先生叫做“北极山”,周围那二十八个山头,象征着天上的二十八个星宿,围绕北极星在转。举目向北看,对面的山坡十分对称,正脊两旁各有一个小山脊,极像一只刚从湖中洗完澡儿,展翅欲飞的大凤凰,凤凰头就是“牛蹄山”的山顶。

    公孙恭的母亲叫倪月,倪月家的小草屋就坐落在转山湖北岸。倪月妈,奶特好,胖娃像块嫩豆腐,越长身材越动人,丰满但是不肥赘。林山家与之相距半里地,小伙子腿又勤来手又巧,心眼儿好的没法儿说,倪家的重活儿他全包了,砍柴挑水不用别人。林山逐渐出了名,山前岭后来提媒,哪家姑娘都不睬,石铺小道,越走越勤。老爹终于明白了,倪月姑娘着实不错,没求媒来没托姻,一头毛驴作彩礼,从此就算结了心,乐坏两个妙龄人。

    倪月的姥爷三十年前曾任过辽西郡丞,公道正直,不贪不腐,口碑挺好,认为门第尚可,也就认下了这个姑娘。公孙家的两个老人,四腿走进倪家屋,铜板大钱响当当,快去侯门把福享!多少人被公孙吓破胆,如今见了都哆嗦,林家嘴儿张不开,倪老爷子闭不上,谁都没吐一句话,倪月成了度夫人。

    倪月母亲已先亡,这些年,父女俩相依为命,不知是高兴还是孤独,有人说是铜钱烧的,没过一个月父亲却死了,草屋成了空屋。屋中留下的钱,不少人都知道,却没贼来盗。邻居说林山:“哪个傻大胆,万一破了门,扛走了铜钱咋办?倪月哪天省了亲,不见了钱财,公孙若发怒,邻里们还说不清了。你快收起来吧,唯有你收才不犯大毛病。”

    林山认为对,倪月早晚能回家,多会儿回来多会儿给她。倪月去了襄平,婆母说得很明白:“不生个儿子不准回娘家。倪月托人捎来信,那些钱给林山,他爱怎用就怎么用。”

    林山望钱眼发呆,不买田亩,不买山林,不另找媳妇,却想花钱成神仙。又一邻居开玩笑:“善行如若成了名,能骑黄牛升九天。”

    林山痴信了这句话,花钱买条大黄牛。做什么善事能成名呢?把余钱捐到庙里去,若让方丈贪了,管神仙的神仙还不知,自己还是上不了天。苦苦想了两个月,仍没理出头绪来。

    中伏那天大水浊,河水淹死个小女孩,爹抱石头砸河心,妈眼哭得像烂桃。林山看水心开窍,心里想着搭座桥,方便行人是小善,救条人命即敬天。人在桥上行,神仙能看见,既实惠又显眼。秋后水小就开干,买桥木雇木匠,挖墩坑求邻居。花光了那些钱,木桥还差好几段。修桥必得修到头,行到河心难转头。走家串户求邻助,于家送来两根檩,李家扛来一根柱。眼见只差一节空,尚缺九根桥面木。林山再无可求家,回家环院把屋绕,猪棚那棵松木短,驴棚杨木不耐烂。燕窝掉泥迷了眼,擦擦抬头屋上看,数数正好九根檩,全是笔直大柞木,结结实实不怕雨,十年八年不会断。我都快成神仙了,父亲上月咽了气,留下这房没有用。上屋扒草拆下檩,铺上小桥就可通。

    行人上桥心里美,林山好梦睡得香。十月初一天刚亮,牵着黄牛上北峰,数数总共四个尖,西南那顶最理想。选好那片平脊石,林山纵身上牛背,尾东头西放喉喊:“黄牛黄牛腾开蹄,林山上天成神仙!”

    黄牛昂首挺直尾,“哞—”一声儿驾起云,林山双眼闭,两耳听风声。

    正好是那天晚上,倪月梦见了林山,林山肩披霞氅,头罩金环,对她说:“我成了神仙,但神仙也有贵贱,天上也有不公,强神仙欺弱神仙。你是贵夫人,在人间好好地过吧。你若想我,设法把牛蹄印保存好,别让它消失了。我每隔三年,骑牛回去一趟,没了蹄印,黄牛可能落不准地方。你如有心见我,到时候也来。”

    倪月牢记这句话,每逢所订之日,牛蹄山顶必有块儿祥云。她听人说,石灰水放点盐,洒在石头上,百年不褪,于是就那样做了。

    倪月在公孙度那儿,终于生了个胖小子,就是公孙恭。把爷爷乐得,不抱在怀里不端碗,喝酒必喂一小口。可万万没想到,这却害毁了孩子,自小就染上了酒瘾,不喝酒就没精神,每顿必得喝几口,喝来喝去喝出了大毛病,把性器喝蔫歪了,以至于成年后失去了生育能力。

    倪月在公孙府生了个儿子,着实很风光,但也显得孤独,无论公孙恭如何,得给他娶个媳妇啊。倪月不忘林山和转山湖,也想在家乡给公孙恭找个媳妇。殷馗上次露了脸,公孙度这次还遣他去,殷馗非常解人意,这次把倪月的侄女倪玲选给了公孙恭。所以殷馗说过,太夫人和恭夫人都是他给相道的。

    太夫人对殷馗的态度很复杂,殷馗在太夫人面前,就像任凭支使和斥骂的一条哈巴狗。

    殷馗把故事讲完,见公孙渊不动声色,又说:“太夫人这次对我说,你再去看看牛蹄印的灰迹掉没掉,若没,找个石匠凿几个坑吧,千年万年后仍不会迷失的。”

    公孙渊说:“那我也跟你去看看吧,那蹄印到底像不像?”

    荆藤尚没缭绕,无雪道儿不滑,这季节最好走。崖下花鼠翘大尾,松坐石壁如险楼,一对狍子摘柞叶,黄狐丧偶正发愁。到了沟顶向东攀,再南折,即见那片苔岩。南北十几步长,东西五、六步宽,黄牛腾起时,重心于后,东面蹄印深,林山的鞋印在南面,他是从左面跨上牛背的。

    稍北那峰才是主峰,清风入喉如琼浆玉液。环目扫视无一平处。殷馗感叹:“人世虽然不平,但也有族有群,贵贵相尊贱贱相聚。这些山难分层次也。”

    下山的道儿上,殷馗问:“你拿娶媳妇当儿戏,不管是田家姑娘还是于家姑娘,她若真给你生个儿子呢?门第相差这么悬殊,能立之为妻吗?”

    公孙渊心中有打算:“这事首先是我奶奶主张的,爹都不敢吭声,不当回事不行。那个姑娘进院后,先不给名份,奶奶也活不了几年了,将来等我说算了后,再找个名门好姑娘,立妻不迟。”

    殷馗说:“我这事就算完了,到底用哪家姑娘你自己定吧。”

    公孙渊并没太上心:“我可不想定,你回院问老人吧。”

    殷馗不敢担责任:“那我就问你奶奶,她说是哪个就是哪个。”

    “奶奶得了战战病,看她摇头拿不准,最后还得听我妈的,要是跟妈处不好,失落的最后还是我。”

    “那你多会儿把媳妇娶回家啊?”

    “这事我真不想成,老人如问你,你就说今年娶媳妇,明年就是羊年,那时生孩儿命不好。实在挨不过,后年再说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