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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1章 管幼安泪辞管王地 公孙恭谒拜曹子桓

    1管宁

    公孙恭执政,公孙渊明里一套暗里一套,屡屡掣肘,公孙恭举步维艰,频频到白帽楼求教。管宁虽没涉政,却也跟着糟心,不是有人丟石砸窗户,就是牛被什么人砍了腿,父子都知道这是公孙渊指使人干的。

    管宁对管邈说:“为父原本不想回乡了,死后葬在王烈的墓旁。可今看虎小子的架势,不知哪一刻连坟都能被他掘了,所以你娘亲殁时没下葬。咱们北海朱虚老家的乡俗,外逝之尸一时无法还乡者,须在逝地丘葬三年,待身肉腐透,尸骨干净后,方能回归祖坟,若三年不回葬,只能永远埋在他乡了。今秋正好三年,把你娘亲的遗骨带回老家,安葬完后你就别回来了…”

    管邈说:“父亲也一同回去吧,险境既已如虎口,为何留下给其打牙祭呢?”

    管宁不放心公孙恭:“公孙恭怀揣颗佛心,其若在庙堂,兴许也会是个好方丈,但治世安民不行。如可用之,其父早就用了。阳仪坚持用他,也是在冒险,辽东不久必生祸乱。为了帮公孙恭多维持几年,更是为辽东父老着想,父不惜叟身,能多待一天就多待一天吧。”

    管邈灰心了:“恭公是扶植不起的,懦弱又固执,有时还糊涂,时日久了也会失去民心的。阳公死了后,他有点难事就来问你,父于此处,名不正言不顺,担不了大纲,为谁着想也是白想,反尔会弄得一身腥气,何乐而为呢?父若不肯走,儿身难动啊。”

    父亲劝:“无论如何你必须走。不孝有三,无后为大。老身留下了你,也算是行孝了,生死已经无所谓了。可你至今还无后人,于此稀里糊涂地终了,管门在你这一代绝嗣,罪过非浅啊。回老家好生娶个媳妇,为祖宗留棵根苗吧。”

    儿坚持:“对于祖宗的香火,还有族兄族弟们的后人去延续,把老父独身扔于海外,不知几度苦,不知几度孤,轻说叫不孝,重说叫忤逆。丢下老父亲,孩儿一身回,我不干!”

    父亲也想故土了:“也是,公孙恭虽贴耳,但我也不会喋喋不休当耗子牙,最终还得靠他自己。别拿自己不当人,我又不是神。鸟乘顺风处处好,人逢逆境思故乡,想求浮云捎个信,浮云扭头飞,想托夕月传个音,夕月不向南。罢罢罢,一同还乡吧。”

    晨晨酽霜酷,万类皆知秋,群燕议南返,黄叶思归根。

    公孙恭闻讯,急忙赶到小楼。藏杖留不住,不忍再夺履,恭失管公如失膀臂。二人对面四目泪:“管公在我的心目中,就像夜幕中的大月亮,有公在侧,就有方位呀。阳公没了,王公入土了,公若再离开,天路茫然啊。”

    管宁说:“朽身只是只小小的萤火虫,难比天上的大月亮啊。再说,月亮也不是总挂在天上,还有被云块遮住的时候儿。没有月亮的夜空不一定是阴天,但没有星星的夜空肯定不是晴天。天路如何,不能只凭月亮,主要还得看群星。但更别忘了太阳,太阳、月亮和群星,一样不缺,才构成完美的天穹。”

    公孙恭眼望天:“天下三分,枭雄皆称自己为太阳,哪个是真的啊?!”

    管宁点头:“是的,现今还没有个光芒四射普惠众生的太阳,但我相信,早晚会有的。”

    公孙恭说:“公可放心,整治好平州是咱的本分,甘当臣子好了,无论将来谁领天下,我都不会反叛主朝的。”

    管宁欣慰:“这,我就放心了,着眼于现实吧。”

    公孙恭说:“我心亦知,应以民为本方能看准天下大势,但众口难齐,莫衷一是呀。不管怎说,招来北风顺,送公一帆乘。明春南风起,管公可得回来啊!”

    “只要身不死不会忘辽东。”管宁望望天,“风么,不可能一帆风顺,云儿黑不黑白不白弯弯卷卷,可能会有反复。数起来,王兄过世五年了,顺道儿我到老友的坟上拜一拜,而后就从羊角湾上船吧。”

    公孙恭说:“王公对辽东贡献非浅啊,那我也随公去看看。”

    莲子山王烈坟前,公孙恭和管宁父子跪地叩拜。

    管宁泪如雨下:“老哥,汝身有灵!保佑辽东父老安安康康,永无灾难啊!”

    王烈德性仁笃,以诚行世,威望与管宁齐名,略叙一二。

    乡里有个盗牛者,被牛主找上门来,盗者羞愧着说:“我太不是人了,今后再也不干这等糊涂事了,你打我骂我都行,千万别让王烈知道,在他面前我抬不起头啊。”后来,王烈从别人那里得知此事,不但没羞辱盗牛人,见其困苦反而给布一身。有人不解,王烈认为,知耻者如能悔其过,善心必将重生,故施济其布劝归正路。后来,这个盗牛人善行不断。于路见个老头担子太重,走几步就歇一会儿,遂帮老头挑了十几里,快到老头家时才将担子还给老头,老头问其名,摆手不告。又一次,还是那个老头于路丢失把剑,恰巧还是盗牛那人捡到了,不但没贪为己有,反而停在路边等丢失者回找,老头沿路回返时,见等他找剑这人又是帮己挑担者,再问其名仍笑而不语。

    汉朝重农抑商,人们鄙视商人。王烈来到辽东后,不顾世俗,自秽其身,但他做买卖,货真价实童叟无欺,挣点小钱济贫扶困,架桥修路帮助邻里,深得乡邻父老们的赞誉。王烈老迈后,两个儿子继承了其德行。人们对经商的观念逐渐转变,繁荣了辽南,促进了经济的发展。王烈至死没回中原,他的后人们也扎根于辽南。

    管宁与王烈的名望永垂不朽,以至于近两千年来,人们仍把辽南称为“管王之地”。

    一路上,管宁的心收得窄窄的,怀念仙人岛,那儿的树那儿的沙,怀念土台子的小楼,那儿的井那儿的牛,怀念郎家里,怀念杨家里,怀念着辽东的一切,不停地回头望。

    再往前望,望见大海了,管宁的心儿又豁朗了。

    井蛙观天如烧饼,大鹏观世如蚁群,千山万水拜大海,一砚彩墨画无穷。

    公孙恭一直把管宁父子送到海边,管宁面向南,担心风不稳。

    公孙恭说:“还是从辽西走吧,道儿远就远点儿吧,还是陆路安生些,看见大海我就晕,没法儿再往前送公啦。”

    管宁说:“改走陆路,已经来不及了。咱北海郡俗,外逝之骸归埋祖坟时,必采十月初一。此处越海直奔龙口,与朱虚老家最近,有点小曲折也能适日而归。”

    公孙恭担心:“天是鸟的路,海是鱼的家,人无翅无鳍,难与二者比啊。”

    管宁坚持:“人生于地死于天,即便走陆路,天欲人死,人亦得归土。”

    公孙恭言:“公曾畅言命应人争,管公从不畏天,今日怎由天了?”

    管宁举杖指天:“我这都用拐杖了,也就快由它管了,给其点儿面子吧,不想再去激它。”

    搬东西的车到了,搭板装船,最先抬上的是小棺材,公孙恭随之摇摇头。

    接着搬卧榻,舵手说:“这老头儿,谁都不说你傻,可你拿回去的偏偏是这两样东西,家乡人会说你什么好呢?”

    管宁抚摸着木榻:“这是升济公当年给我做的,我二十八岁来辽东,这木榻陪老身三十七年了,上面那几个圆坑是身骨磨出来的,另做必没这合体,躺在这上面,永不忘公孙!”

    还有两个麻袋包:一个麻包轻,一个麻包重,轻麻包装的是靰鞡草,重麻包全是鹅卵石。

    公孙恭问:“那两个箱子呢?里面可全是好东西啊。”

    管宁说:“老身阴不亏阳不缺,人参鹿茸用不上,回乡不想当财主,金银珠宝怕贼劫,连同那些箱子全都锁在小楼里。老家没有靰鞡草,冬天在这穿惯了,既暖和又顺脚。碧流河中游的鹅卵石,千奇百怪,五光十色,每次去那儿我都拿回来两块儿,这些年攒了这么多,带回去给亲邻们分分,咱就算到礼了,剩下的摆在窗台上,就等于看见碧流河的花草和鹤鸟。”

    管邈扶父亲上船。公孙恭在岸上,尽管满目泪,也得挥手告别。

    羊角湾,舵手扯满了帆。渤海东南,黄海西北,两个龙王彼此扯皮,管理不肃,海风时常任性。北风稍强南风不服,互相搅斗攘成漩涡,船儿团团转,舵手忙落帆,浪儿逗着玩儿,把船举起又放下,船工虽努力调整航向,也挡不住风的劲儿。船儿欲去南,风儿偏向北。风儿缓下来,随即起大雾,不知南和北,难分东与西。

    管宁疾呼船工:“收桨歇着吧,咱不跟天斗,小憩养神,雾散方向自明,尔后再行船也无妨。”

    管邈惶恐:“这都什么时候了,父还有心睡?”

    管宁说:“现时来说,再怎么努力也不起大作用,不如好好睡一觉,睡醒后,头清脑明不晕船。帮我掀开棺材盖儿,我想到里面睡一会儿。”

    揭开棺材盖儿一看,哎呀!里面竟然有俩条蛇。

    管邈看了看:“这季节蛇快冻僵了,父亲的终室上有小孔,它俩应当是从小孔爬进来的,想在里边过冬。把它俩扔进海里吧!”

    船家出海崇佑生灵,舵手说:“它俩肯定是龙子,龙王派来保佑咱们,不能随便扔。”

    管邈说:“这是腹蛇,有毒,会咬人的。”

    管宁没在乎:“毒蛇此季也不太毒,不管是否是龙子,也不要伤它命,我陪它俩睡,船家可放心。”

    雾散已下晌,管宁仍呼呼睡,鼻息声均匀,众人皆嗟叹:“这老头是人么?如此生死关头,他居然还睡得香?看来他是真信天命了!”

    夜幕降下来,船儿顺水漂,这夜怎过呢?

    几人正在发愁,远处突然有亮光,管邈欣喜若狂:“总算有救了,咱们驶向那儿吧!可那光怎么幽幽发蓝?”

    舵手说:“那定是海猫岛了,成千上万只海猫(海鸥),夏季在那儿孵孵卵。那蓝光应该是猫头鹰的眼睛。”

    “海猫下蛋?!”管邈问,“猫头鹰爱吃蛋,它们在一起,蛋不被吃光了吗?”

    舵手知之甚详:“猫头鹰只是在生病或喂崽子的时候儿,才吃海猫几个蛋。偷吃蛋的主要是耗子,猫头鹰吃耗子,细细算起来,还保护了海猫呢!”

    管宁也醒了,大家上了岛,在海猫岛上歇半宿。第二天艳阳如春,北风稳稳向南吹,船工扯起帆篷。管邈挑起蛇:“把它俩放在这儿吧,龙王就不会怪罪我们了。”

    管宁摇头:“不可,猫头鹰还吃蛇,放在这儿它俩肯定没命。”

    “那怎么办,还能带它们漂洋过海?”

    管宁仍担心,“就怕到那面水土不服,问问舵手吧。”

    舵手说:“北面还有座蛇岛,草木蚊虫多,适合蛇生存。不过,现在是北风,到那儿可得些工夫。”

    管宁手一挥:“回时不就顺风了么。”

    蛇岛离北岸不太远,西南方向高,东北方向低,像只棉鞋坐在那儿。船儿驶抵蛇岛后,管宁一行顺利返乡。

    2华歆与管宁

    管宁还乡,不但亲朋好友们,慕其名望者也都纷纷来看望。曹丕知其回归后,遣司徒华歆来聘请,管宁接之入室。

    华歆问候:“公于辽东可好?”

    管宁答:“很好。曾想于那儿终老,但身无介子推之坚定,顾惜余命,只得迁返。”

    华歆不知细情:“吾已老聋,不懂管公为何与介子推相比?”

    管宁不想明说:“此情无关于兄,请别深究了。有什么话就明说吧。”

    华歆说:“公清虚侔古,斐扬天下,如今归乡,君民皆悦。帝欲聘公任太中大夫,不知肯否受命?”

    管宁故意问:“今帝者,何人也?”

    华歆见其不屑:“这,这还用言么?臣实不当直呼君名,魏之国君难道不配吗?”

    管宁正色:“尧、舜、禹、始皇、汉祖之尊,统合天下者方可称帝。曹公逝后,尔曹追谥为魏武大帝,担当得起吗?”

    华歆不正面答:“刘备、阿斗也称帝,公既已否曹,那是拥刘了。老友认为蜀汉才是真正的正统吗?”

    管宁言:“裂朝之君难当为帝,当今天下三分,尚无一帝可尊。”

    华歆讲:“公为残汉故臣,今为朽汉伤感,当合臣礼。但请公细析,别者称雄就能再促汉室复兴吗?即使不换姓,刘备父子统合了天下,也不会再扶刘协的。倘若蜀君真心拥戴,部下也不会答应,马超都已与刘家结成了亲家,利益集团决不会让出既得利益,咱们这些旧汉老臣也不会重新得颜的。”

    管宁说:“当年与兄割席而就,就为厌你私欲太重,自己的利益先放下吧。你对蜀汉的剖析还是有些道理的,孙吴更无大前程,也不必细言了。说说当今的魏君,能否成为一代明主?”

    华歆言:“大魏今圣,儒德治世以民为本,民族和谐互通有无,八方朝贡五湖向心,太平即恰黎民即章。得中原者得天下,重整华夏之日,大魏为期不远了。”

    管宁不相信:“老兄趋炎附势,好话几乎全用尽了,那不是达到了大同境界了吗?”

    华歆一笑:“疏忽了,我的话前应加‘诚盼’二字。”

    管宁陪着笑:“那就对了,你的这些词哪怕只是个愿景,也是世民之幸啊。不过,天下总归应有一帝,无纲无序不行,宁心诚盼魏君能担当起来,为天下人做幸。可世人皆言,魏君心窄气狭,妒心太重,连曹植那样的英才都晾在一边,不重人才者,难成大业啊。”

    华歆能言善辩:“那话是只见孤树不见密林。魏君深知,曹氏英杰能才有那么几个,且都潜藏野心,觊觎大位,不可依之太重。异姓贤达数不胜数,弃孤树扬森林,聚拢群才展贤能,雍培社稷大根基,这才是高屋建瓴,宽怀致远啊。”

    早期有人将华歆、管宁和邴原喻为一条龙,华歆如无点才华,难能为龙头。华歆的话有根有据,举了不少实例,管宁对曹操一肚子的气就没再撒在曹丕身上。

    管宁颜容渐缓,想起了邴原,问之:“根矩还是那样的耿直吗?”

    华歆言:“人的性格都是难改的,他对谁都那样。今圣对其很尊重,有一次试问,‘假如,朕与尔父同患一病,药唯一丸,汝给朕服还是给汝父服?’根矩不假思索,即答,‘给家父’。今圣一笑,脸上无色。”

    管宁又问:“那根矩活得如何?”

    华歆答:“今圣喜其直率,仍然重任,征吴途中,遭逢瘟疫,不幸罹难。”

    二人唏嘘一番,话题又归到天下的归属上。

    管宁问:“刘备已去,据说后主非为英能,曹魏能否与之媾和,垦田植谷,共荣华夏?”

    华歆摇头:“刘备托孤诸葛亮,全凭诸葛亮一人决断,后主无自主之身。与其共荣?办不到啊!”

    管宁试问:“据说诸葛亮明势达理,精于理政,夜不闭门而无盗,刑徒延颈不喊冤,屡屡大赦。那么…,我下边的话你能想到吧?”

    华歆说:“诸葛亮确为精英,但如你口所夸,那就不应有盗贼与刑徒了,那还大赦什么?所以名不副实。老弟的意思可能是让‘走个捷径’,直接与诸葛亮谈判,休兵止戈,平和天下,共昌华夏了?”

    管宁点头:“年兄蔑之为‘馊’吗?”

    华歆细说:“不敢说‘馊’,主要是办不到。据说刘备临终时对诸葛亮说,若‘阿斗’可辅,辅之;不可辅,诸葛亮可自取。此话言简意赅,不论诸葛亮取与不取,都可按自己的意志行事,是为实际上的君主。鲜于辅其人,公可知否?”

    管宁说:“是位鲜卑人,受魏君之遣去过辽东。公孙恭说鲜于辅能言善辩,巧舌如簧。”

    华歆讲:“在朝领建中将军。鲜于辅能言善辩不假,但不应说其巧舌如簧,而是明言至理,直击要害。刘备驾鹤后,圣上以吊丧为名,遣其赴蜀见诸葛亮,许诸葛亮以高官厚禄,至顶侯爵,王朗还亲笔写了封信。诸葛亮害怕穷辞难辩,拒绝接见鲜于辅,却给王朗写了封回信,竭尽恶毒之言,把王朗骂了个狗血淋头,王朗窝囊之下,一病差点归西。”

    管宁嗟叹:“诸葛亮那可有点儿太过了。”

    华歆话中要害:“这话纯粹是假设,假设诸葛亮真的为刘家复辟汉室,将朝廷交给庸才刘禅治理,兆民就能共幸,华夏就能共荣吗?”

    华歆不单凭口才,此话确实大有道理,管宁不知怎答。

    华歆展开聘书,管宁不接:“老身六十有五了,思恋故土方自辽东而还,实不为官位而回。且久居海滨绝穴,聋盲政武,哑口难言,贪占高位无有作为,岂不妄哉?”

    “幼安如此固执,让老朽如何面圣回禀?”

    “那我教你吧,你就说管宁字幼安,幼年筚路蓝缕,青壮之年都没张狂,老来更想安宁。”

    华歆点头:“那么,老友对圣君有无点殷盼呢?”

    管宁沉思稍许:“那就借先祖(管仲)之言吧,‘黄帝立明台之议者,上观于兵也;尧有衢室之问者,下听于民也;舜有告善之旌,而主不蔽也;禹立建鼓于朝,而备诉讼也;汤有总街之廷,以观民非也;武王有灵台之囿,而贤者进也。此古圣帝明王所以有而勿失,得而勿忘也。’”

    华歆临行,管宁提来一双靰鞡:“老朽送于今君一礼,烦老友代为敬上,冬天穿靰鞡比什么鞋都好,望君冬不顿足,体察民生,赐之以德,万民幸甚。”

    华歆最后说:“几十年来,公助公孙把辽东料理得挺好,力挺公孙保朝,以全华夏一肢,立下大功。圣君料到公可能不肯入朝,不会治抗旨之罪。公可将那些有利于国计民生的谋略拟成奏章,禀之于朝,

    义不容辞啊。”

    管宁与时俱进屡次上书,建议农商并举发展经济,扭转了汉朝重农抑商市场萧条的停滞局面,为曹魏的强大和发展献了不少行之有效的良策。当得知公孙渊青龙山政变自立叛朝,襄平之战后辽东弥漫着血腥气息,管宁跪在海边泪流满面向北叩头,伤风而病逝,享年八十四岁。管邈入晋后得仕郎中,进为博士。

    3卫家店

    铁臂阳仪没了,师尊管宁又走了,公孙恭成了没头蝇。正当如履薄冰之时,宗弘又到了,还带来了曹魏的诏书,召其去国都述职,顿觉后背有了靠山,由纶直陪同欣然谒都。

    车在路上颠簸着,纶直摇着头闭着眼,半睡不睡的样子,公孙恭推一把:“可别睡着啊,好好帮我想想,人家会问什么,我该怎么答。”

    纶直说:“哪能睡着呀,我正在心里拟啊。”

    公孙恭嘱咐:“一定要细点想,想好后用笔记下来,我会像备课那样背下来。”

    纶直担心:“关键是酒啊,都知主公好酒,国君一定会置酒,届时一定要把握好量,主公倘若纵情豪饮,备什么样的课也都是白费。”

    公孙恭面赤:“这你可放心,那是什么地方,绝对不敢任性醉饮的。”

    纶直想起来称谓:“其他礼仪都说了,有一点应注意,与君主说话,自称时,不能轻易说‘我’或‘吾’,必须句句有谦声。如,‘微臣’、‘末将’等。再就是,语气词应慎用,如,‘也’、‘矣’等。”

    公孙恭点头:“还有没有了?”

    纶直苦思冥想:“人家赐坐时,应先行抱拳礼,再喊声‘谢陛下!’我们才能坐。还有就是肢体动作,任何情况下,不能手指君主。坐姿要像佛一样,腰板坐得溜直,也不能欠屁股。”

    公孙恭皱眉:“哎呀!这么多说道。”

    过了白熊岭,傍黑,看见一酒家,幌子上写的是“卫”字。

    车停下来,孙综骑马来到车前,纶直从车中探出头:“主公想问,前方多远有大店?”

    孙综答:“向导说,再逢大店,那可远着呢。这店虽挂单幌,可既干净又整洁,风味也可口,店主岁数不大,行事很低调。”

    公孙恭说:“叫向导过来。”

    向导是辽西郡府的一个从事,熟知本地情况,领引公孙恭过境。

    向导近前,公孙恭问:“‘天不管’于西不远吧?”

    向导说:“回秉州牧,‘天不管’现在叫‘八丘狼’,距此半晌之途。”

    公孙恭自言自语:“头几年劫匪猖狂,小主竟敢于此开店?”

    向导又说:“这俩个孩子与先前的匪首有亲缘,所以挺安然。”

    纶直说:“定是黑白之店了,小小年纪,竟然依黑仗恶,那咱就住一晚,看能怎么样。”

    卫演在后院演大刀,金凤过来喊:“北边来的这行人,车马阵式好气派,我怕招待不明白,你亲去接侍吧。”

    公孙恭一行进店后,分桌坐定。卫演站在主桌旁。菜谱好齐全,色味极诱喉,酒香樽樽空。

    公孙恭兴致上来:“有没有歌伎,请唱一曲。”

    卫演忙陪笑:“抱歉,实在抱歉,陋店客太稀,养不起歌女。”

    孙综抹把嘴:“主公不狎身,喉脆就行,民女亦可,赏之不菲。”

    卫演喊金凤:“此桌非为常宾,小妹破例,清唱一曲吧。”

    金凤临桌,先施一礼:“为偿尊客开颜,身不求赏银。这曲小调,亡母编排,有点悲凉,难为客家悦耳。”

    公孙恭大手一挥:“悲曲更生情,唱吧!”

    金凤唱:“地上的雪儿处处白哟,天下的乌鸦般般黑呀,雪白存一冬呀,鸦黑飞四季哎!世人皆羡

    辽域好哟,飞翔的也是杂色鸟……”

    纶直右臂向上一举:“停、停,别唱了!”

    公孙恭耳语于孙综:“不要明言吾身,小小丫头,鄙视公孙,弄清因由。”

    孙综亦低语:“我问过向导,这小店主,其父叫卫可,曾因杀官获罪而死,不知何故竟没斩草除根。这个丫头…”

    公孙恭明白这丫头定是金凤了,迅即起身:“停酒上车!若于此下榻,今晚无法安眠!”

    4谒都

    皇家以祭祀为大,曹丕腿勤身不懒,一年到头四处巡视,为了便于祭祀,在洛阳、长安、邺城、许昌和谯城皆建有宗庙,号称五都大魏,洛阳为中都,长安为西都,邺城为北都,谯城为东都。

    魏君在邺城接见公孙恭,此时已不设丞相,司徒华歆和廷尉钟繇在侧。公孙恭初始十分拘束,置上酒后,渐予舒缓。

    酒过三巡,曹丕笑问:“当年铜雀台,爱卿口吐妙句,为爱女择婿,风靡天下传为美谈,不知公孙妙儿今为何者福纳?”

    酒后,公孙恭的话就顺溜了:“诚谢圣上垂怀。眼眶抬高了,总觉别门低,岁月不待人,悠悠青春逝,小女命该孤独,身恐无嫁了。”

    华歆插话:“据说刘备曾欲与将军联姻,不知何故耽搁?”

    公孙恭实说:“于圣尊容前,不敢瞒言,其时为汉末建安二十年,刘备还没称王,其使者(赵广)来辽东时,提过此话,欲娶小女,臣以对句不佳予以回绝,也就罢了。”

    曹丕故意问:“就是当年铜雀台择婿那联吗?朕恐记不准,烦卿再将那上句复述一遍。”

    公孙恭说:“那联上句为:妙人儿倪氏少女。人兒结为倪字,少女结为妙字,重在意境。”

    曹丕又问:“刘备的使者是怎么对的?”

    “是刘备也可能是诸葛亮绞尽脑汁整出来的,姓赵的那位使者只是传句话而已。”公孙恭挠把头后又想一会儿,下巴努向纶直,“臣根本没把那话当回事,所以也就忘到脑后了,长史当时也在场,不知记不记得?”

    纶直接言:“其为:西金刀劉公一儿。劉字为卯、金、刀三部构成,皆为凶器。汉明帝信佛,认为杀戮太重,西天向善,遂把‘卯’部换成‘西’部了。劉备有三个儿子,‘一儿’即为公孙可选其任意一子。”

    公孙恭突拍脑门:“那我就想起来了,此句根本配不上咱的上句,‘妙人儿倪氏少女’的‘少女’二字构成妙,可他的‘一儿’只是西字的一部分,与劉字差之甚远,所以吾呲之以鼻,摇头拒之。”

    钟繇问:“如其对仗天衣无缝,公孙就能与劉门连理吗?”

    这本来是不难回答的,可公孙恭脸却红了,纶直赶紧解围:“刘备乃魏武之死敌,华夏之奸雄,妙儿岂能嫁与叛将之子,即使对仗工整,也可用别故回绝的。”

    没想到曹丕却说:“朕得一签,与辽东该有佳缘,欲采公孙妙儿为西宫贵嫔,爱卿肯舍否?”

    谁也没有料到曹丕会有此问。

    公孙恭一愣,遂言:“爱女妙龄已逝,三十已过了。”

    曹丕微笑:“无妨。”

    公孙恭疑问:“妙儿上肢伤折,足有烧疤啊。”

    曹丕笑颜依旧:“贵在佳缘,皆无所谓。”

    “犟女认为那座小庙是其终宿,不会动身来宫的。”

    曹丕解释:“亦无须虑。其若不舍,妙身不必来宫,那处可为朕之行宫,适时行幸即当,以后别称庙了,改称‘西宫苑’吧。”

    公孙恭不信:“龙口无戏言,圣上酒后之语可兑吗?”

    曹丕正色:“朕金口玉牙,酒后之言照兑不误,疑之即罪。”

    公孙恭却言:“臣罪该万死。冒昧再问,还有那对句呢?”

    钟繇恐君难对,遂又插话:“圣上诚心与公孙姻好,车骑将军何当待圣上若庶民,出此羁绊?”

    华歆也说:“天子欲纳公孙妙儿为妃,非为后宫缺一美,实展圣君待公孙之诚,平郭侯以联句挟之,不近臣情了。”

    纶直帮公孙恭解窘:“州牧想与圣上开开玩笑,不必介意。”

    曹丕早就有谱了:“怎么这么巧呢,天作之合啊!朕拟下联为‘丕兑言说一不二’。诸卿试析之。”

    ‘兑言’组説字,‘不一’组丕字,意境贴洽,众皆诚服。

    钟繇差点没憋住笑:“圣尊为展诚意,竟不避名讳求臣爱女,天诚地信矣。车骑将军将为国丈,当恭当贺!早知平郭侯海量,多干一巡吧!”

    公孙恭高兴,仰脖一饮而尽。

    华歆又给满一杯:“耳闻为虚眼见为实,车骑将军真乃绝世酒神,既能敬神又能震鬼,大魏北疆,全仗将军威戍。”

    公孙恭平静下来:“下臣不谦,左耳不喜听媚语,右耳不爱闻谀辞,朝有何训,即当明言,臣耳自伏。”

    曹丕说:“非言为训,闲聊聊尔。据说蜀使曾结辽东,公孙未予理睬,可钦当谢。”

    公孙恭提了提声:“别说曾结,应为蜀使欲结。蜀汉盗用皇族之名,假意匡扶残汉,实为自己谋势,公孙怎能与阿斗搅合成一锅呢?”

    曹丕话入正题:“难得肺腑之言,爱卿诚心拥魏,那就什么都可以谈了。蜀国不可救药,只有死路一条。吴国与蜀交恶后,为保自身,表面称臣但无实效,平州应先做个榜样,以便朝廷理吴。”

    这话是早就料到了的,公孙恭加快了语速:“朝廷既已认定平州,所领诸郡皆为列郡,微臣从没曾想称雄独尊,怎能与吴国扯为一谈,实不知为吴如何做榜样啊?”

    纶直忘记告诉公孙恭了,与君主说话,轻易不能用反问句。

    魏国君臣,早就准备好了话题。

    华歆说:“将军别装糊涂了。别说列郡,就是郡国和王国,其政吏、司法和军事,都应由朝廷掌控。将军想一想,平州诸项,今朝能插进一足吗?但朝廷并未操之过急,只想循序渐进,步步为善,与将军商议,看应先走哪一步,哪怕只是一小步,也能展示点公孙的诚意啊。”

    公孙恭按设想的答:“臣身自知秉志菲薄,非为治州英能,执斧以来,诚惶诚恐如履薄冰,平州之政,皆为群议,择善为之,待回襄平后,聚贤共商,逐步交理吧。”

    钟繇语气严肃:“将军理应把腰板硬起来,凡事都七嘴八舌,亦非明治。一点也无进展,就这么轻身而归,于君于臣皆失颜面。最便利的是任官,我看先从人事开始吧,平州有没有一缺?”

    公孙恭说:“臣有一念,应先奏朝。辽南平郭与沓氏两县之间,西汉时还有个汶县(今瓦房店市),王莽新朝,人口锐减,大量撤县,汶县降为文亭。黄巾起事时,海南民众,为避灾乱,纷至沓来,致使沓县与平郭人口膨胀,为了便于治理,辽东想在辽南恢复汶县,敬盼朝廷准奏。”

    曹丕满脸是笑:“准奏。这就对了,何必像令尊那样,先前增设那么多县,都没向汉廷招呼一声,刘室还误认为公孙自尊了呢。汉朝县乡之间还有亭,亭在县令或县长统领之下主管诉讼兼管捉贼,但有些利益案件,往往还是县官一锤定音,亭长不但形同虚设,出冤案时还互相推诿,既没限制住县官滥用职权,又没减少贪赃枉法,现在的县域小多了,大魏内地已取消亭府,法亭诉讼全归县令或县长,捉贼剿匪等全归县尉,此诏颁到平州,能否奉行?”

    上古时期,亭和寺是防雨防晒的简易建筑,只有柱盖,没有门窗,建在人们容易聚集的路边或方便的地方。寺的主要功能是祭祀,最简单的是几块大石板搭成的石棚,后来发展成庙宇,建筑就复杂了。春秋前,亭是诸侯王发布政令或公告的场所。秦朝实行郡县制,审判民间的案件主要在县府,性质重大的在郡府,当时九州天下只有三十六个郡五百来个县,每个县的地域很大,交通不便,所有案件都到县府去审难度很大,所以在县下面设几个亭,亭设亭长,很多不太复杂的诉讼案件在亭里就解决了。

    公孙恭面呈笑容:“英雄所见略同,父亲生前也看到这一点,平州早已无亭了。”

    听到公孙恭说“英雄所见略同”,钟繇和华歆皆摇头。

    曹丕却没太理会,接着说:“再就是爵位制。商周时期,诸侯们的爵位分为公侯伯子男五个等级。汉武帝征匈奴,为了筹措军资,将爵位增为二十个等级,以便于买卖,以致于到桓帝时,甚至于官职也可以买卖。先父看到了卖官鬻爵的荒唐恶果,将二十个爵位精简到十三个,为了减少执掌晋爵官掾的受贿机会,朕想再次精简爵位的阶级,将十三个爵位减少到九个,望你们见诏后奉行,该罢则罢该免则免。”

    公孙恭有点沾沾自喜:“先父早就看到爵位带来的隔阂与矛盾,为了使人们和谐相处贵贱通婚,辽东早已淡化爵位了。”

    钟繇重归旧话:“任卿之题,将军还没言明。”

    公孙恭说:“刚才论及汶县,县长之任尚待。”

    钟繇摆手:“将军耍弄了,费了这么大的劲竟让个七卿县官。照理说应是都尉,但军事太敏感,别让州牧为难,先遣个郡守实应无异。”

    公孙恭思量一番:“阳仪故后,辽西新任郡守不太当力。”

    曹丕不失时机:“爱卿之意,朝廷可遣个郡守去辽西。别者平州有人会生疑,刘晃本公孙之后,委其前去理应无异。”

    公孙恭欣然:“上好。公孙晃还辽,吾添一臂,若真为俊才,州牧其领亦可。”

    公孙恭称“吾”了。

    华歆直逼主题:“再就是东莱郡了,公孙为青州管了这么多年,着实当谢,辽东想没想过多久送还?”

    这是意料之中最为重要的一题。公孙恭说:“其时海内混乱,青州东角空虚,柳将军若不去料理,必为另者所占。不管怎说,公孙现为魏臣,自然听朝廷的,早晚必当奉还。”

    钟繇步步紧逼:“车骑将军军阶不菲,令行如雷,别言‘早晚’,应有个准期。”

    公孙恭实说:“柳毅将军,岁虽古稀性仍彪悍,容若不温,吾亦侧目,如其不睬,话不敢定。”

    华歆咂舌:“将军之言差矣!属下不遵,怎挥三军?柳毅于东莱所为不举,流民迁徙只准北渡阻其西行,促使辽南人口剧增,延期交付,东莱遭冷落就会更加萧条。”

    公孙恭言:“民如草木,趋肥趋水,辽南土肥水美,最善养民,纷至沓来,决非柳将军鞭所驱啊。”

    曹丕认为进一步逼迫没太大必要,应该结束:“蜀吴酷战,二贼皆伤,值此稍静之际,朕欲相机巡视辽东,临幸公孙妙儿,有赖将军保朕平安。”

    公孙恭问:“君巡辽东,半岛幸甚,当保万无一失。圣上欲行辽西,还是乘风破浪而至?”

    曹丕反问:“劈风龙舟扬帆越海最惬畅意,直达碧流河口,不知泊位若何?”

    公孙恭起身:“卑身回后,自当于碧流河口筑一城子,深挖泊位迎君临幸!”

    回返的路上,公孙恭心境复杂,对纶直说:“那场面慌得我够呛,你怎不帮我多说几句呢?”

    纶直说:“州牧的话都恰到好处,不必我帮腔。只是挠了把头,于礼而言,在君主面前挠头,也为不敬。”

    公孙恭舒口气:“全靠你的课本啊。”

    纶直没往深处说:“没全在课本上,国君想纳令爱,我做梦也没想到,你说得挺好啊。但‘英雄所见略同’那句,将令尊与国君并列,有点失当啊。”

    公孙恭打着哈欠:“多亏那几巡酒,说话才没哆嗦。重担在肩啊,往后可没福享了。帮我想想,回襄平后应先干什么?”

    纶直说:“首为廉政肃贪,狠抓官员的风纪,贪官能毁了官府,毁了民心,毁了天下,不肃不行啊。”

    公孙恭言:“民心固然重要,但官是民之父母,辽东的富强和安稳,主要得靠各级官卿呀,可别冤枉好官啊。辽东没那么严重,这事慢慢来吧。”

    纶直没法硬辩:“再就是断狱,有些刑犯押了好久,受冤受屈者不少,下些功夫赶紧理清吧,一案出错千家不安。”

    公孙恭不在意:“此话危言耸听啊,恭身秉政后,诚诚恳恳兢兢业业,哪件案子也没有草菅人命,哪来那么多受冤受屈者?”

    纶直举例:“贾九之案就是冤案,千人为其喊冤啊。”

    公孙恭理直气壮:“我对酒最有体会,对假酒最恨,那是能喝死人的,卖假酒就是投毒,不知能害死多少人,罪比杀个人大多了,砍十次头也不够,为他喊冤的可能都是些不会喝酒的人。”

    纶直解释道:“主公弄错了呀,那人姓贾名九,不是酿造假酒的罪犯。”

    公孙恭听后说:“啊,能吗?那以后不喝了。咳,喝酒眼花乱,不喝没精神,怎整呢?你是个英能,阳公殁了,管公走了,往后全赖长史了。我想求你把孙女嫁给公孙修,咱们成了亲家,心就更近乎了。”

    纶直提醒:“那我当然乐意。但主公用人,不应唯亲是用,非仁非德者会毁大业啊。”

    公孙恭转话题:“还有一请,我想把辽东太守让给你,我只专心任州牧,所有的细微事,都由你决断吧。”

    纶直觉得难干,闭上眼装睡了。